在一聲又一聲的“大將軍威武”之中,潁川王拓跋提駕着北涼新貢上的大宛神駿,以一種傲然的神情來到了長安衆人面前。
在他的身後,遊雅一臉不悅地跟在其後,滿臉都寫着“喂這裡還有一個人你們沒看到嗎?”。
至於遊可,則像是所有普通的年輕人一樣,興奮看了又看,望了又望,若他是長安城的百姓,如今很可能已經跟着這些百姓一起喊了。
庫莫提起初並沒有想擺出儀仗和威勢,畢竟連拓跋燾都要親自來迎接的人,他也沒必要給他跌臉。
可是他聽到了長安城外的呼喊之聲,感受到了長安之人對赫連定的滿心敬仰,就不得不這麼做了。
魏國剛剛拿下夏地不久,百信之心還未歸附,很容易想到舊主。魏國即使做得再好那也是鮮卑人的國家,更別說因爲王斤的事情,長安的民怨早已經積累。
此時若是赫連定有意在長安挑起什麼動亂,或是埋下什麼隱患,魏國也是鞭長莫及。
所以,只有讓百姓震懾於魏國軍隊的威勢,才能暫時讓長安的百姓記起他們如今已經是魏國人這一事實
。
百姓記起來了,軍隊記起來了,赫連定的表情更是精彩。
賀穆蘭之前被赫連定莫名其妙考驗了一番,那手還沒鬆開,因爲庫莫提出場的派頭太大了,兩人都愣神了一會兒,就是這一會兒的功夫,赫連定的手由鑽心一般的疼痛變爲了一種麻木。
倒賀穆蘭反應過來收回手的時候,赫連定滿頭滿臉都已經是冷汗,在外人看來,就像是這位平原公被庫莫提的威勢震住了一般。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左手一直都在顫抖,他左手的食指和中指,甚至要靠自己的右手幫忙才能從上下交疊的狀態恢復正常。
賀穆蘭嚇得要死,連連道歉:“平原公,真是抱歉,我看潁川王一下子看入了神,竟傷了你!”
“不怪將軍……嘶,是我自己莽撞……哎……”他嘴角扯出一絲苦笑:“現在自取其辱,也是我自己的問題。”
賀穆蘭聽了之後更是內疚,恨不得親自把他的手拽過來看看。
好在她沒這麼做,否則衆目睽睽之下,其他人一定覺得她瘋了。
此時,無數人都把目光放在庫莫提的身上,就連赫連定的眼光也在有意無意地掃過緩緩而來的庫莫提,只有賀穆蘭緊緊盯着赫連定的手掌。
看到賀穆蘭毫不關心自己的樣子,庫莫提不知爲何心中油然升起一股不悅。
他身爲大魏的官員,竟然對一敗國的亡國王爺這麼關心,莫非真如平城裡那些傳聞一般,賀穆蘭喜歡上了赫連定的那位美豔的妹妹,所以纔在這裡大獻殷勤?
還是花木蘭認爲他是迎接赫連定的主使,就可以只顧着赫連定一人?
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那他都註定要失望。
想到這裡,庫莫提的目光在賀穆蘭的方向停頓了幾秒鐘,然後像是不經意的一般掃視了一圈迎接他的魏國官員,朗聲而道:“花木蘭何在?花木蘭出列接旨
!”
周圍的環境太嘈雜,人羣外有人議論紛紛,人羣裡還有將士高呼拓跋提鮮卑的名字“庫莫提”,是以他的聲音竟沒有傳到賀穆蘭那邊。直到有乖覺的官員發現到賀穆蘭沒聽到,這才急急忙忙地到處去找花木蘭。
赫連定和拓跋提倒像是王不見王似的,兩人都不主動伸出相/交的這一步。赫連定是因爲手上有傷面色難看,在沒有回覆正常的面色之前,並不願示弱;
而庫莫提則是因爲他並不是爲赫連定來的,並不需要對他表現的特別熱情。
賀穆蘭還在心中擔憂自己是不是一不留神把赫連定的手給弄傷了,冷不防被一個官員猛推了一把。
“花將軍!潁川王從京中帶來的陛下的旨意,快去接旨!”
賀穆蘭被推了一把,如夢初醒般換了個方向張望,這纔回首對赫連定告了個罪,連忙朝庫莫提身邊疾奔。
“潁川王,末將站在後面,沒有聽到您的聲音,實在是失禮!”
她也身着盔甲,只能在馬下對庫莫提行了個半禮。
“我還在想,什麼時候花木蘭的架子這麼大了,竟連我也不搭理了。”庫莫提似是開玩笑一般淡淡地迴應他,翻身下了馬。
“花木蘭,陛下有旨,命你接到赫連公後立刻率領虎賁軍護送他回京,不得延誤。”
“是!”賀穆蘭半跪着接了拓跋燾的口諭,有些不解的擡起頭:“可……可是王斤和狄子玉他們,還在牢中……”
“你以爲本王來是做什麼的?”庫莫提好笑,“審訊押候之事自然是有我負責。如今你重中之重,是平安護送赫連公和他的部下回京,不得再生波瀾!”
“末將明白了!”
對賀穆蘭來說,帶着赫連定拍拍屁股走人比留在長安容易多了,自然是高興的很,接了旨興高采烈。
虎賁軍來了!
虎賁軍終於來了
!
賀穆蘭翹首張望,卻沒見到從黑山精挑細選才選□□的那支虎賁軍。
“別再伸脖子了,伸了你也看不到。長安城容納不了這麼多軍隊,我讓他們駐紮在不遠處的灞橋了。”
庫莫提帶着笑意看着一臉喜悅的賀穆蘭,“等此間事了,你持虎賁軍的將符,可去自行調遣。”
庫莫提宣完了旨,拓跋素這才慢悠悠地湊上前來迎接他這個堂弟。
拓跋素也是宗室,當然,他不像拓跋提,是可以繼承皇位的“直勤”,但即使如此,長幼也不可廢,哪怕他們兩人都是鎮守一方的“大將軍王”。
等到互相寒暄完了,拓跋素終於打破了赫連定和庫莫提之間古怪的氣氛,他首先將庫莫提介紹給赫連定,再把赫連定介紹給庫莫提,總算是盡了地主之誼,又化解了如今兩王進城的尷尬。
直到現在,原本不覺得有什麼不好的拓跋素,也開始在心裡罵起了花木蘭來。
同時迎接兩人進京雖然可以省事……
可他想做的是省心好嗎?!
多來幾次,說不得就在在長安城外打起來了!
“夏國鼎鼎大名的赫連公,久仰久仰。”庫莫提要做出外交辭令的時候,也是十分讓人如沐春風的,這一點看當初被迎接回來的高車人就知道了。
“陛下在京中日日翹首盼望,若不是赫連公突然不見了蹤影,恐怕現在已經和陛下把臂言歡了。”
“庫莫提將軍的名聲,也是響徹中原……”赫連定的笑容是如此的誠摯,“我也與那位大可汗神交已久,只等着見面了。”
赫連止水跟在赫連定的身邊,有些不耐煩這些“大人的對話”,悄悄跑到也有些走神的賀穆蘭身邊,低聲問道:“花將軍,翠姨呢?”
自赫連止水被玉翠折服之後,對這位性格堅毅的女性便由衷的崇拜起來,甚至隱約覺得就連他之前的繼母都做不到這樣,對父親忠誠到如此地步
。
他自幼喪母,繼母不慈,玉翠宮中出身,待人滴水不漏,加之忠心可敬,赫連止水不知怎麼的竟有了些奇怪的想法。
他覺得以玉翠的長相和人品,嫁給如今已經成了鰥夫的父親是足夠的。雖說以她的身份也許當不了正室,可做個側室、負責掌管後院,以她宮中女官的閱歷是綽綽有餘。
他父親身邊如今空無一人,正是需要一個能幹女人打理的時候。若是他的姑姑出嫁,連個操持的女眷都沒有,那像什麼話!
所以他一到長安,不問別人,先問玉翠。
賀穆蘭被問及玉翠,笑着回他:“你和赫連公今日入城,太守府沒有什麼像樣的女管事……”
王斤的妻室都在京中,留在太守府的全是家妓舞女之流,烏煙瘴氣尚不得大雅之堂。
“她調了太守府的一干奴僕,從前幾日起就在打理之前的平原公府,你們隨時雖是歇息,她卻不願意你們將就。”
這一說,赫連止水更是感激的心中直冒泡泡。
“翠姨真是賢惠!”
賀穆蘭也不知道他在興奮個什麼勁,只當是他對自己又能住熟悉的地方而感到興奮,嘴角噙着笑意剛準備笑話他,冷不丁卻聽到身後一句疑惑的問話:“請問這位,可是花將軍?”
賀穆蘭扭過頭,只見一箇中年文士牽着馬疑惑地看着她,而在他的身後,還垂手立着一個年輕的少年,正好奇的打量她的長相,一雙眼珠子瞪得圓溜溜的。
賀穆蘭對遊可印象極爲深刻,而遊可恰好屬於那種從小到大長相都沒有怎麼變化的,所以見到這個少年那雙標誌性的漆黑眼珠時,忍不住“啊”了一聲。
她“啊”了一下,那中年文士更是納悶:“怎麼,我認錯了?可剛剛你明明接了旨啊?”
賀穆蘭這才迷迷糊糊地回過神來,慌亂地點頭:“是,是,我是花木蘭。”
一邊說,眼睛還是忍不住老往遊可那邊瞟
。
他現在是十三歲,還是十四歲?
眼珠子圓圓的,臉上還嬰兒肥,看起來真有些像是小貓。
“花將軍,我是京中派出調查王斤罪行的御使遊雅,忝爲中書郎一職。”遊雅對賀穆蘭拱了拱手。
賀穆蘭趕忙還禮。
“花將軍,我這段時間都在趕路,現在實在是有些撐不住了。既然王爺還在和赫連公寒暄,可否讓我先進城?”
他指了指賀穆蘭身後守住城門的衛兵。
“他們都只知道潁川王是京中派出的御使,卻不知道我也是御使之一。還望將軍行個方便,讓我先行進城休息。”
賀穆蘭在這段期間一直和高深監管着長安的守衛,城門官不敢在兩位王爺一位國主之前放一個官員進入長安,可若是賀穆蘭下了令,有了擔責任的人,他們就敢了。
遊雅性格雖然有些迂腐,但是對於官場上的事情明白的很,所以別人都不求,只求賀穆蘭。
賀穆蘭一看遊可這位叔父滿臉風霜,兩條腿明顯是騎馬過度都合不起來的樣子,而他身後的遊可一身麻衣,麻衣鑽風,他在寒風中不由得瑟縮起自己瘦弱的身子,引得賀穆蘭心中一軟,自然是大開方便之門。
賀穆蘭不但下令讓城門官他們提早放他們進去了,還派遣了自己的徒弟蓋吳和自己的親兵陳節送他們前往太守府,先去洗漱休整一番。
這迎接兩位重要人物入城的儀式倒是辦的熱熱鬧鬧,而且也皆大歡喜(你確定?),結果副使都沒有全程參與,也是有點遺憾。
賀穆蘭安排好遊雅後護送三位“大王”進城時,心中忍不住有些感慨。
“叔父,長安看起來倒像是沒有經受過騷亂的樣子。”遊可四處張望,見長安百姓雖然都出城去迎接赫連定和拓跋提去了,可市井之中依舊井井有條,不願湊熱鬧的婦孺和老人悠閒地在街頭巷尾曬着太陽,忍不住發問
。
“不是說那位王將軍已經把長安弄的怨聲載道了嗎?”
遊雅也大感奇怪,卻無法回答。
“嘿嘿,這都是我們家將軍的厲害。”陳節忍不住誇耀一番,“我們家將軍嚇得那王斤俯首稱臣,長安百姓人人叫好!他們感念將軍的恩德,之後再也沒鬧過事,將軍說什麼他們聽什麼……”
“是高將軍。”蓋吳冷靜地打斷了陳節對賀穆蘭的吹噓,“之前負責長安衛戍之事的那位將軍,在長安很得威望,也是他救了我師父。長安動亂後,他負責安撫百姓,如今這般平靜,大約也有他極大的功勞。”
蓋吳知道賀穆蘭很討厭陳節的誇大其詞,所以及時制止了陳節的誇誇其談。
後者訕訕地摸了摸後腦勺:“也有我們家將軍的緣故啊,就連常山王也說我們家將軍有治理一地的本事呢!”
“哦,可是那位趙郡高氏的高深高將軍?”遊雅來之前知道要查案子,把花木蘭送回平城的文書看了好幾遍,也查清楚了參與其中的人都是些舍呢麼人。所以蓋吳這麼一說,他立刻發問:
“說到這個,今日出城迎接的人裡,似乎沒看到高將軍?”
“什麼,您沒看到嗎?”陳節眨了眨眼,有些不是很在意的說道:“那大概又是去哪裡做好事去了吧。您若看到有哪個青年拿着一匹白馬馱着老人或小孩,那青年就是……”
“你說的青年,可是身長八尺,相貌俊偉,頭戴銀冠,身着紅袍……”
遊可愣愣地指着他身後的某處。
陳節回頭一望,之間街角某處,一個滿臉大汗的青年抱着一個嚎哭不止的小孩,不停地抓着道路兩邊的路人問些什麼,間或再安撫安撫懷中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又哭又踢,這青年好好的衣衫上面不一會就全是腳印,尤其集中在腰腹之間,頭髮也散亂了起來,總而言之,變成這樣,是絕對不可以去見客的,更別說迎接權要之臣。
陳節無力地捂住眼睛,點了點頭
。
“正是那位。”
“呵呵,這高深確實有點意思。倒有些燕趙之士的遺風……”遊雅一邊摸着美須,一邊連連點頭。
“這樣的青年,難怪不容於王斤那樣的小人。唔,我有些手癢,想爲他做賦一首了。”
遊雅心中瘙癢,也顧不得自己睏乏難當了,精神竟然還振作了起來,伸手對着侄兒一指。
“回去後就把文辭忘了。遊可,快拿筆墨出來!”
遊可苦笑着從自己腰間的筆囊裡取出小墨盒和狼毫筆,遞給遊雅。
“你把背給我!”
遊雅對着遊可開口,而遊可則像是已經早已習慣一般,背對着遊雅彎下腰,只用背對着他。
只見遊雅將筆飽吸墨汁,就在這長安城的大街上,以遊可的麻布衣衫爲布,在他的背上揮筆疾書了起來。
一旁的陳節和蓋吳驚得目瞪口呆,對視一眼後,滿臉都是震驚的表情。
‘這這這這這……這小孩背上寫着一堆誇獎人美德的話出去,不會覺得丟臉嗎?’
陳節張大了嘴巴。
‘雖說麻布不值錢,可這小孩穿的明顯是上好的白麻,厚白麻就貴的很了。他家好生有錢,居然可以這樣糟蹋衣衫……’
蓋吳看了看自己的葛衣。
‘早知道他要寫字,我就把我的背借給他了,反正都是白衣,我這身可便宜多了。’
遊可彎着腰,似是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待擡頭看到兩個比他大不了的年輕人面色怪異的樣子,微微對他們點了點頭,笑了一笑。
只這一笑,便可看的出他是個豁達的性子,陳節和蓋吳都是心性爽朗之人,心中便對他有了幾分好感。
“莫動
!字寫歪了!”
粗布上字跡容易泛開,遊雅原本就寫的特別小心,字也寫的很大,遊雅這一點頭,身子不免晃了晃,被他呼叱了一句。
遊可再不敢動,只是對着陳節和蓋吳吐了吐舌頭,將雙手撐住膝蓋,讓叔父寫的更穩一點。
見到遊可駕輕就熟的姿態,陳節和蓋吳由衷的對這位少年升起了同情之心。
‘家中有這麼一位長輩……’
陳節撓了撓臉。
“還好將軍不是這樣的人……”
“還好師父不是這樣的人……”
經過了一整日的雞飛狗跳,阿不,歡天喜地,赫連定和庫莫提都被迎接進了長安城裡。
赫連定人數約有五百,其中兩百是親兵和精銳,剩下來的是死裡逃生後趕來杏城匯合的人馬,這五百人不願和赫連定分開,所以玉翠纔去了久無人住的平原公府打掃整理了一番。
赫連定等人一入城,就徑直入了平原公府休整。
而庫莫提的軍隊駐紮在城內的練兵所裡,自己則被拓跋素迎入了太守府。
兩邊休整之後,到了晚上,拓跋素和高深爲兩位赫赫有名的人物準備了夜宴,長安城的百姓和官員自然也都陪席。
有酒,有肉,自然還少不得美女。
長安城裡有名的歌伎舞女全都被請入了太守府,加上王斤原本豢養的那些,一個不大的宴客廳裡,竟滿眼都是鶯鶯燕燕。
拓跋提和赫連定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場面,赫連定大概久不近女色,女人湊近他斟酒或調情的時候,他竟還能一邊談笑風生,一邊順手揩下油。
只是他做的太自然順手,居然完全感覺不到猥瑣之意
。
“什麼情況,我怎麼不知道今晚的宴客請了這些人?”賀穆蘭臉色難看地靠近高深逼問。
晚上的夜宴她也看過程序的,她可絕沒有招妓!
高深也是男人,而且出身豪族,聽了賀穆蘭的逼問竟有些不知所措。
不過片刻間,他就爲賀穆蘭找到了理由。
因爲賀穆蘭出身微寒,而且年少得志在邊關,也許不知道這些。
所以他有些顧忌賀穆蘭面子的壓低了聲音說道:“你大概不太懂這些規矩,但凡宴飲,必有女奴或歌伎舞姬助興,尤其是貴客,規模大的,甚至要請上幾百人。你道王斤在後院養着的那麼多女人都是自己用的?那是宴客用的。赫連公和潁川王也許看不上這些女人,也許根本不會動這些女人,但你若不請,那就是失禮、也是怠慢。”
高深賊笑了笑:“嘿嘿,不過我確實有些假公濟私。這些歌舞伎有些平日裡連正臉都不看我的,但是一聽是招待潁川王和赫連公,幾乎是倒貼財帛也要擠進太守府,要知道兩位王公都沒有妻室,甚至連妾室都沒有,她們想要謀個側室,哪怕只是能近那兩位的身,身家都立刻能暴漲……”
高深看到賀穆蘭表情更加古怪,以爲對方不太高興,連忙安慰她:“當然,這裡面也有不少歌姬舞姬聽說花將軍也在席上,慕名而來的,也不是全爲了在場的這些貴人。”
“現在人人都說只要懷了你的子嗣,生下來的孩子一定也是天生神力,莫說這些賤籍,就連那些寡婦和無子之人,都肖想着能借你的種子誕下……”
“搞沒搞錯!”
賀穆蘭聽到後驚得一凜。
“到底誰傳出去的荒誕之言!”
賀穆蘭身後的陳節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往蓋吳身邊縮了縮。
對於高深來說,這樣的名頭更容易娶到身份地位都極好的女子,他是求之不得。哪怕平日裡獵豔,說不得都要比這些王公貴族要更容易些。他半點都不知道賀穆蘭在生氣身邊,反倒拍了拍她的肩膀
。
“都是男人,放鬆點。這種事你情我願,男女歡好乃是天經地義之事,莫說男人,就算是女人也有需要,只要不傷天害理,共享敦倫有什麼不對?我知道你不想到處留下自己的私生子,但是有這種名聲也不是壞事,反正你又不荒唐,生氣個什麼啊!”
高深嘆了口氣:“想我想要這個名聲都要不了。你看我身高八尺,在常人中算是極高的了吧?怎麼就沒人想過我的種子種出來的苗特別高呢?”
賀穆蘭見高深越說越沒個正經,完全沒有平日裡濫好人的樣子,倒像是她在黑山時一到晚上就聚集在一起聊女人的摳腳同袍們,忍不住頭疼地打住他的話:
“你莫再說了,再說好好的歡宴都快成酒池肉林了……”
也許是拓跋提和赫連定都沒有放縱,陪宴的衆人也都不敢放開手腳。拓跋素身邊跟着夫人的孃家人,更是眼睛都不敢斜看一下,相比之下,赫連定揩油這樣的都算是開了葷了。
拓跋素剛剛新婚沒多久,妻子是赫連昌的親妹妹,太后所生的二公主。城破之時,這位公主被赫連皇后保護了起來,拓跋燾不喜歡那種帶刺玫瑰型的美人,所以娶了赫連明珠的妹妹做貴人,這位公主就被賜給了鎮守統萬的拓跋素爲妻。
但凡鮮卑人都有些妻管嚴,魏國官場有一個其他國家沒有的特點,也是羨慕死其他國家女人的特點,便是官做的越大,就越沒有妾室。
鮮卑女人以“善妒”聞名,尤其以能夠管住男人不納妾爲本事,在家做姑娘的時候被傳授的都是這方面的“教導”,嫁出去後又掌握了丈夫的錢袋子,鮮卑的男人們就各個可憐至極。
一對夫妻恩愛,那就不可能有妾室,除非你長期無子。而男人們也叫苦連天,因爲他們一旦納妾,別人就知道他們家肯定出了問題了,女主人和男主人肯定關係不好。
如此一來,你治家尚且不好,和相濡以沫的妻子都處不了,卻不願意放人家和離,而是娶妾,就是人品有問題,就是能力有問題,一旦娶了妾,反倒引起別人的嘲笑。
莫覺得這只是正常現象,北魏史裡就有這麼一段:“聖朝忽棄此數,由來漸久。將相多尚公主,王候亦娶後族,故無妾媵,習以爲常。婦人多幸,生逢今世,舉朝略是無妾,天下殆皆一妻
。設令人強志廣娶,則家道離索,身事屯稟,內外親知,共相怪之。凡今之人,通無準節。父母嫁女,則教之以妒;姑姐逢迎,必相勸以忌。持制夫爲婦德,以能妒爲女。”(作者有話說有翻譯)
當然,即使不納妾也攔不住男人偷腥。但如果不影響到正室的地位,只是爲了生理需要或者應酬有了這種事,妻子們也大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雖然態度不可能好,但還不會鬧到和離的地步。
也莫怪拓跋燾的後宮裡那麼多鮮卑大族的女人幽怨成恨。她們原本能過上極爲幸福的生活的,卻因爲入了拓跋燾的後宮,每日被人聽牆角不說,過的不如意還不能和離,孩子孩子也沒有,但凡沒有成爲人上人野心的女人都覺得熬不下去。
正因爲魏國特殊的國情,在外應酬時有“美女”作陪也就成了魏國的國情之一。娶不回家去,抓緊時間佔佔便宜,讓眼睛調劑調劑總是可以的。豢養家伎也有了理由——我得招待同僚不是?
至於那些終於可以出來“放鬆”的男人們,更是感激涕零,終於有理由搪塞妻子了——“大家都這樣,去哪兒應酬都這樣,我也是被逼無奈,我得交好同僚,不能做個孤臣是不是?”
高深認爲賀穆蘭是個寒士,沒有接受過這個待遇,也沒看過這樣的場面,原本對她的一些嫉妒也消失一空。
此人再英雄了得又如何?本質裡還是個淳樸的鄉下小子!想他堂堂少爺,年少時也曾風流過,也算是閱美無數。
他想着自己還未從軍前的美好生活。那時候,他還是個鬥雞走狗的紈絝子弟,每日不過練練武,和家境類似的公子哥一起四處遊蕩……
想到這兒,高深竟有些同情起苦行僧一般的賀穆蘭,悄悄離了席,找了兩個對花木蘭最有興趣的舞姬,將他們引到左席來,爲賀穆蘭斟酒捏肩。
主席上,拓跋提和拓跋素等人還在一本正經的喝酒欣賞歌舞,而席下,人人心裡都如小貓偷腥,恨不得哪一個王公失態了把美女按倒,他們也好效法放鬆一番纔是。
誰料庫莫提似乎喝着酒假寐着,似乎是覺得這歌舞太無聊,差點都要睡着了;拓跋素一邊看着左右的侍衛,一邊正襟危坐;
而赫連定只是動動手,卻不再深入,倒像是一種對主人招呼的很好的禮貌之舉……
摔
!
快動啊!
快憋死老子們了!
“將軍真是好結實……”
絲竹間,一聲嬌媚酥軟到骨子裡的女生幽幽的飄向左席大人們的耳朵裡。
被這聲音酥到骨子都軟了的衆人心中一蕩,忍不住悄悄往旁邊看去,只見虎威將軍賀穆蘭的身側,一個身着紅衣的豐滿舞姬伸出她白皙的柔荑,緩緩地在賀穆蘭的兩點間遊移……
賀穆蘭一臉不耐,又不好特立獨行把人推開,只能氣呼呼地鼓着臉,把自己的身子旁邊閃了閃。
“我要看歌舞,你莫擋着我!”
剛纔還很清淨,哪裡來的女人?
她怎麼老是招惹爛桃花!
“哦,將軍愛看歌舞?”那女子似是不經意的把酥胸往前湊了湊,跪坐着湊上身子,小聲地誘惑道:“我倒是從西域那裡學了一種很新奇的舞蹈,只是這舞不能在許多人面前跳。不知將軍晚上可有空,讓我爲您……”
“沒空!”
賀穆蘭連連搖頭。
“我每天的事多的很。”
哼!
那舞姬氣歪了臉,在旁邊另一個美人的竊笑中認命地斟酒。
忙!能忙什麼!
總不能日理萬姬吧!
這下可好,連外界傳聞最生龍活、勇猛過人的花木蘭都坐懷不亂,其他諸大人真是面上含笑,心中淌血,恨不得乾脆不要有這些美人才好。
安安靜靜的吃個飯不行嗎?非要招妓,忒俗
!
召了又吃不到,召了幹嘛?
若知道是誰選的這節目,看不揍死他!
就在一羣人如坐鍼氈,偏偏主席上赫連定等人又半天不說什麼整件事,一頓飯吃的索然無味之時,就像是爲了打破這種靡靡的氣氛,一個身穿黑色令衣的探馬飛速地闖入太守府的宴席之中,沿路的侍衛莫說阻攔,甚至還爲他分開了人羣。
不爲別的,只因爲這探馬渾身是血,整個人也看起來就像是馬上快要斷氣的樣子。
黑色令衣乃是軍中傳令加急軍報的使者所穿之衣,所以這位探馬一入了宴廳,歌舞驟停,庫莫提和花木蘭甚至是立刻跳了起來。
這些人裡,只有他們是在日日都可能有徵戰的黑山邊關久待的,早已經習慣了看到這身黑底紅字的令衣,使者一出,立刻就要做好作戰準備,所以兩個人的氣質都是陡然一變,整個人立刻如出鞘的劍一般凌厲起來。
那探馬入了席,直接叩倒在地,叩的不是別人,而是鎮守夏地的統萬大將軍拓跋素。
“報!休屠部落反了!休屠的首領金崖殺了鎮守安定的大將延普,驅趕掠奪安定沿途的百姓,退守進胡空谷內,據險自守。他們將百姓掠入谷中,揚言若有人攻打,便拿他們做盾……”
“金崖不是已經領了我魏國將軍一職了嗎?爲何又反了!”
拓跋素面色鐵青。
“似是之前就和安定將軍有矛盾,不知爲何突然殺了延普將軍,索性反了。”
那探馬氣喘吁吁,背後的傷口也隨着他喘氣的動作而崩裂開來。
“此外,秦州、幷州的羌人也蠢蠢欲動,羌人開始劫掠驛道上的商人,起先不傷人命,自長安動亂之後,便開始四處殺人了,我在驛道上過來,險些被射殺而亡。”
“大將軍,羌人如今都在傳聞,說是羌人少主被鮮卑人所殺,他們要替少主報仇。幷州兵力不足,請求統萬城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