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天色便在這樣漫天的風雪中漸漸的亮了起來。臨城外的大河,波濤滾滾漸漸沉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的掛上一層白霜,在大雪的堆積下,逐漸逐漸的厚實。同往年一樣。臨城外的這條大河。果然在一夜之間,便封凍完畢。
楠生穿着厚厚的棉服,外面披上了盔甲。如同普通的士兵一般,她的臉上也戴上了嚴實的面罩,只露出一雙大眼睛在外面。楠生騎着馬,緊挨在翟陽的身邊,隨着天色的放亮,緊緊地注視着前方。
沉默無聲的蔓延。戰馬彷彿也感受到了大戰前的氣氛,凝了氣息一動不動地站立着。遙遠的地方漸漸出現了一線黑色,在白雪茫茫中分外的鮮明。
與東丘淡金色的鎧甲不同,南原的士兵通體黑色。南原的大軍到了距離大河約摸一里遠的地方便停住了。同樣的整齊與寂靜無聲。那樣的黑色帶着一種肅穆與冰冷的殺氣,沉沉的壓在東丘軍隊每個人的心頭。
風雪中南原軍隊滾着金邊的黑色大旗詭異的飄揚着。那是前沿大軍的後方中心位置。這一次南原果然如預期所料的派出了騎兵。當先在正前方一字排開。他們的馬匹顯然也已經早就做好了準備。每一匹馬的馬蹄上,都定着特製的鐵掌,讓它們即使在沒腳踝的積雪中,也能健步如飛。
兩軍對壘。南原的騎兵所乘騎的並不是一般的馬匹。而是馬匹和峻狼所雜交的後代,稱之爲狼馬。狼馬並沒有一般的馬匹高大,然而肌肉強健,奔躍,騰跳,衝擊力都比一般的馬匹要強的多。最重要的是它繼承了狼的獠牙和撕咬力。此刻同樣盔甲加身的狼馬綠色的眼珠帶着森寒的血腥氣緊緊注視着前方的敵人,只等主人的命令一下,它們便會撲入戰鬥中廝殺。
空氣冷凝。每一個人都緊繃着身體,等待己方的命令。
騎兵打頭,弓箭兵隨後,步兵蹲下形成一字堡壘,重甲兵裝甲準備壓陣攻擊。南原的軍隊就在東丘軍隊的眼皮底下開始變換陣形,他們的動作整齊,沉默而充滿力度,越發得加大了空氣中那種冰冷的緊繃。
騎兵部進攻旗一揮。剛纔還整齊一字排開的狼馬突然間人立起來,仰天長鳴。嗥叫聲撕開了風雪,也撕開了大戰的序幕。嚎叫一停,狼馬目露兇光,完全不用主人的催促或者鞭打,風一般的奔跑起來,揚起漫天飛濺的碎雪和塵土。
伴隨着對方狼馬的嚎叫,嘹亮的號角聲同樣劃破了東丘陣營的平靜。當先的一排人字堡壘步兵並沒有如同南原軍隊預期的迎上他們騎兵的鐵蹄遭受踐踏,反而向兩邊分開,頓時露出了後面掩藏的一排木質推車。這都是先前糧草部運送糧草的單人扶手推車。約有半人多高。輕便,轉彎靈活。在楠生的指導下,昨夜翟陽撥出了後勤的三百人連夜進行了改裝。在木質的車輪兩旁安裝上了銳利的一排尖刀,恰恰就在馬匹盔甲所不能保護的腳踝位置。每一輛木質推車上都堆滿了捆紮好的乾草。此刻倒上了油點上了火,頓時騰起濃濃的黑煙,在士兵們的呼喊聲中被推入了戰場之中。
短兵相接。不同於以往騎兵肆意妄爲踐踏毫無防備的,比他們足足矮上一頭步兵的那種情況,冒着濃濃黑煙與火苗的推車讓狼馬遲疑了。野獸對於火害怕的天性讓它們的進攻步伐緩了一緩,剝掉了方纔一往無前的銳氣。緊跟着,暗藏在車輪兩旁的一排尖刀就發揮了它們的威力,餘勢未歇的衝擊力使被割到腳踝的狼馬頓時慘嘶倒地,而它們身上一直在戰場上無往不利的騎兵,落了地便在猝不及防中丟了性命。
翟陽緊緊握拳,看着下方慘烈的戰況。不過呼吸之間,戰場上便已是火光獠天,屍橫遍野。南原後方軍旗再變,弓箭兵的箭矢頓時衝破風雪蝗蟲一般的飛了過來,然而隨行的步兵迅速躲避到了小木車之下,將傷亡減到了最低。就這麼一點時間的爭取,小木車已經與騎兵交錯,逼過了戰場中段突然殺了個回馬槍,與後方逼上的步兵陣營對騎兵形成了合圍殲滅之勢。
楠生幾乎不能呼吸。每一下刀起,便會有鮮血染紅潔白的雪地,每一下劍落,就會有一條生命黯然消隕。死去的人們彷彿無法接受生命這樣的消亡,深沉的怨氣與死氣集聚在戰場的上空,讓天空變成了墨黑色,越來越暗。
風強雪勁。翟陽轉身看着楠生。面罩下他的眼睛燃着熊熊的火光:“楠生,等我。”隨即一揚鞭,領着己方的兵士,如同洪水一般衝進了下方已經加進了南原重甲兵的戰場之中。
“李姑娘。”
一個全副武裝的士兵靠近了楠生,聽那聲音卻是樂善:“將軍吩咐。讓樂善緊隨姑娘左右。戰場多流矢,姑娘還是退回臨城觀戰吧!”
是啊。這場風雪一下。今日的大戰後,若是臨城不被告破,他們的營地便要轉入城內了。這也許是翟陽所不願見到的一個情況。所以他的軍隊才一直駐紮在距離臨城不遠的地方。可是邊境這樣的雪夜,即使有帳篷,如果不能通宵的待在火堆旁靠熱源供暖,能夠將一個活人身體裡的血液活生生的凍成冰凌。既然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完顏朔應該明白這一點。那麼他在今日進攻,到底是勢在必得,還是有別的打算?
退回到了臨城,登上高高的城樓,這麼望去越發得顯得戰場淒冷孤絕。此刻鮮血染紅了身體。隔得遠了分不清己方和敵方,唯有沖天的廝殺聲隨着冷風陣陣傳來,讓人心底發寒。
這場戰鬥從日出一直持續到日落,捲進了東丘和南原這次駐紮在臨城附近的大部分兵力。當太陽終於消失在地平線上時,戰爭落幕了。
空氣驟冷。臨城的城樓原本光滑的石壁上迅速結上了銀白的冰花。遠遠的東丘的軍隊糾結了剩餘的兵士,浩蕩的開入了臨城。
楠生奔下了城樓,士兵入城之後,厚約一丈的銅質城門沉重的關閉。空氣中瀰漫着凝重的氣氛。征戰廝殺後的冷酷還沒有從這幫男人們身上退卻。他們回到了自己的城市,異樣的沉默着。
翟陽翻身下了馬,緊緊抱住飛奔而來的楠生。他的身上鎧甲冰冷,濺滿了已經冰凍凝固的血滴。所幸他沒有受什麼重傷。
翟陽抱着楠生,隨着書記官的引領入了城。城主府早已騰出來做臨時的帥營供翟陽休息。其餘的士兵按照城主的吩咐,紛紛入住安排好的室內,避開了外面滴水成冰的寒冬。
翟陽入了府,褪去了鎧甲,楠生吩咐樂善替他準備了一大桶熱水沐浴。脫去了衣物,翟陽的身體表面傷痕累累,看得楠生觸目驚心。這樣的傷痕也沒有辦法自己清洗了。翟陽便揮退了左右,任由楠生擰了毛巾替他擦身。
仔細的清理過傷口,上了藥,不知不覺半個時辰已經過去。房間中間地火盆熊熊的燃燒着,讓室內溫暖如春。楠生拿過中衣要替翟陽穿上,反被他握住手腕拉到自己的面前:“楠生……”
翟陽低了頭,貼着楠生的手。征戰後的疲憊讓他只想沉默。楠生輕嘆一聲,理解這個男人此刻的心境,抱住他的頭,輕輕的拉進自己的懷裡。
不成想翟陽微微用力,她便被他摁倒在了牀上。翟陽沒有進一步的舉動,只是上了牀,將她緊緊地抱在自己的懷裡:“楠生。”
“今日若非你想出來的計謀。只怕我方死傷會更加慘重,戰場形勢,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翟陽說着擡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今兒晚上應該還會有大雪。完顏朔若是沒有充足的度夜準備,今晚之後,他的大軍只怕會無一生還,明日裡我們便也算告捷了。”
“不過他既然知道臨城外的大河會一夜封凍,只怕這場戰爭我們還有得打。看完顏朔其人,不似會靜待幾日單等近日孤注一擲的人。”翟陽頓了頓,疲憊的合上了眼睛:“只是猜不透,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楠生低頭偎着翟陽,那種強烈的不安同樣濃烈的籠罩着她。等到大雪紛飛之日大河冰凍才發動進攻,他必有後着,那麼他的後着,到底是什麼呢?!
“你不要想太多,好好睡一覺便是。”楠生輕嘆,輕輕的撫摸翟陽的臉頰。看着他帶着重重的疑慮合上了雙眼,楠生轉頭看着窗外,瞳孔頓時微微的收縮。城主府在臨城地勢最高的地方。臥房在塔狀的三樓上。所以此刻這麼望出去,先前戰場上的天空一覽無餘。死去的人們所形成的濃烈死氣尚且還在天空盤旋,逐漸形成濃厚的烏雲,彷彿受了某種指引,盤旋着向着某個地方撲滅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