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陽趕回客棧的方廳,接見南原送禮的來使。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一路上都緊跟着完顏朔的毒焰。
她換上了南原正式的朝服,一襲孔雀藍描金繪的長裙,襯得她越發的豔光四射。可是人人都知道這個女人的厲害,是以她的周圍空空如也,沒有一個人站在她的身邊,就連韓商也慎重其事的陪同在李易的身旁,以防有變。
“在下南原宮使完顏焰,參見謹王。”
毒焰見着李易進了房間,站起身來行了君臣大禮。擡頭又轉向楠生的方向,不卑不亢的再行一禮:“木姑娘。”
這還是楠生第一次聽到毒焰自報家門,原來她也是姓完顏的。
“有勞宮使。”
翟陽在上座坐下了,不動聲色的看着毒焰:“宮使複姓完顏,莫非也是南原皇室中人?”
“謹王擡舉。”毒焰不卑不亢的回答:“焰乃是王的家奴。承蒙王擡愛,賜予焰國姓。”
翟陽點點頭,不再在這個問題上多說什麼。毒焰上前一步,從懷裡掏出一份帖子遞了上去:“謹王明日大婚,王上囑咐焰送上賀禮,望謹王與王妃笑納。”
韓商身邊一人上前接過了毒焰奉上的帖子。在韓商的失意下,毒焰帶來的禮物一一擡了進來。
翟陽分開帖子掃了一眼,便放到了一旁。下首兵士們將箱子擡到方廳裡給翟陽和楠生過目。
完顏朔送上來的,有珍珠,有瑪瑙,有黃金,有翡翠,還有深海珊瑚。這些東西都是洋洋數箱,在翟陽面前略一過目,韓商便命人擡了下去。
等到這些東西都擡離了方廳,毒焰拍拍手,一個箱子被一個南原的士兵慎重的抱了上來。
毒焰等到士兵將箱子放好退到一旁,自己方纔上前,慎重的打開。
箱子中的東西閃耀着淡淡的銀輝,並不耀眼,卻將滿室光華都蓋了下去。
毒焰上前一步,珍而重之的慢慢將那東西拉起來,原來是一件半透明的纖薄上衣。
“此乃我主南原王爲了自己心愛的女子楠王妃所親手打造的秘銀衣。”毒焰微垂眼看着地面,目不斜視的唸完完顏朔吩咐她說的這段話:“楠王妃體質特殊,王爲了壓制她體內的邪氣,親手打造了一對手鐲,一對腳鐲送於她。只是這秘銀衣耗費時日衆多,楠王妃又於亂軍中出走,方纔閒置了下來。”
方廳裡落針可聞。毒焰語氣平靜的敘述這些的時候,翟陽緊緊地握住了椅子的扶手壓制自己的怒火。楠生臉色蒼白木然而立。韓商的視線在楠生的手腕的鐲子上略微一停便挪了開去,至於其他的臣子,則如同毒焰一般,低眉斂目。恨不得自己從未聽見這樣大的皇室秘聞。
毒焰雖然沒有講明,卻字字都在直指李易娶的,乃是他完顏朔的女人。
毒焰心頭捏了把冷汗,方廳裡的氣氛陡然間變得凝滯。她卻不得不繼續說下去:“據聞木姑娘同我楠王妃體質相近,時間倉促我主來不及備得更好的禮物,只好送上這件秘銀衣。望衣歸所主,還望謹王不棄。木姑娘笑納。”
“南原王費心了。”
李易冷冷的開口。卻沒有任何人敢上前接過毒焰手裡的秘銀衣。
僵持了半晌。韓商上前一步,接過了毒焰手裡的衣衫,放入箱中,吩咐人來擡走,對着毒焰點點頭:“有勞宮使。現下雖是兩軍交戰,難得我東丘謹王大婚南原王卻送上賀禮,還望宮使留下來喝杯喜酒觀禮,過了明日再走不遲。”
“如此有勞了。”
毒焰也不拒絕,朝着韓商行了一禮,隨即便走上走廊,吩咐隨她前來送禮的一小隊士兵回去覆命。自己則單槍匹馬的留了下來。
整個過程楠生都站在翟陽的身邊一動不動。毒焰送完了禮,才第一次擡頭看了她一眼。但見她臉色蒼白沒有半點血色。神色木然。心裡不由得也嘆了一聲,只是她也無暇多看,在韓商的引領下安排住處去了。
翟陽站起了身,沒有扭頭看身邊的楠生。沉聲開口:“樂良。你帶王妃下去歇着。好好養精蓄銳,以待明日大婚。”
“是!”
從翟陽身後出來一個高大的男人,領命上前,對着楠生單膝行禮:“木姑娘,請。”
楠生轉身,便也不再看方廳裡任何人一眼,安靜的隨着樂良走了開去。
等到回到房間,裡面一個俏生生的少女上前一步跪下:“李……木姑娘!”
楠生一頓,這纔回過了神來,低頭看時卻是舊識。這丫頭,還是當初與翟陽初識的時候,在江西青都安排給她的丫環玉兒。伺候了她一段時日以後,因爲開戰自己被完顏朔虜去,便失去了她的消息。
“玉兒……”
楠生輕輕開口。玉兒驚喜地擡頭,又趕緊低下:“玉兒見過木姑娘!”
“起來罷。”
楠生上前扶起了玉兒。玉兒輕輕一福:“木姑娘,主上怕他人伺候不好木姑娘,好歹玉兒是跟在木姑娘身邊一段時日的,便特地派樂將領去青都接了玉兒來,跟着木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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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生點點頭坐下。玉兒趕緊上前:“姑娘可是要歇下?”
楠生擡頭看了看天色:“玉兒,此刻才掌燈時分。”
“姑娘。”玉兒撲哧一笑:“明日你便與主上大婚。寅時便要開始準備,您今晚兒還是早點歇下的好。”
楠生聞言怔了一怔,於是不再反對。在玉兒的伺候下沐浴更衣薰香,然後便上牀休息了。
她心底也知因爲這在邊遠小鎮,戰場間歇,所以婚事一切從簡。若真是與翟陽按照東丘的皇室傳統大婚,只怕遠沒有這麼簡單。
即使如此,自己一早也要起來梳洗準備。
躺下卻心事重重,睡意遲遲不來。
楠生輾轉反側。外間玉兒也熄了燈,屋子裡一片昏暗。
自己被完顏朔虜去的事情,終究是一個抹不掉的污點。東丘如此注重禮法,翟陽不介意要娶她,他容得下她,別人呢?!是否也同韓商一般,只是因了此刻的形勢不得不容她,內裡卻在嫌棄她是一個失了身的女人?!
想起先前自己的猜測。如果翟陽真的要走上那個位置。這樣的自己可以陪伴他身邊嗎?即使現在能夠留下來,又能夠留多久?!
楠生輕輕嘆息一聲,翻了個身,正對着緊閉的窗戶。此刻從窗櫺看出去,外面模模糊糊的一片跳動的血紅。
楠生一驚,撐着自己坐起身來,喚起玉兒:“玉兒!快,外面是否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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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間玉兒驚慌的掌了燈。楠生不敢耽擱,匆匆披上外袍推門而出,卻見客棧裡已經有不少人在外面仰頭看着天上。
楠生便也尋着他們的目光看了過去。
滿天都是孔明燈。
然而這孔明燈又與普通的燈並不相同,每一盞都是通透的血紅,火苗在裡面燃燒之時,便如同血液在流動一般。一盞一盞,盤旋在天際。
這燈籠說來也奇怪,飄到了居庸城的上空之後,便團團聚集在那不散的黑雲下,紅色的光芒與黑雲本身裡面隱隱透出的血紅相輝映,越發的陰森詭異。
“楠生。”
身後傳來翟陽的聲音。楠生回頭,翟陽披着外袍匆匆而來。看他的樣子應該也是歇下了,然後被這異像驚醒。
看着翟陽眼底毫不掩飾的擔憂。楠生的心理一暖。到底,他還是在乎她的。雖然先前在方廳裡聽了毒焰的話……可是這樣的事情,男人又怎麼可能真的做到完全的不在意。
思及此,楠生輕輕的回握翟陽握住她手腕的大手:“南原的獸靈陣,是否真的無法可解?是以天上的烏雲始終未散?”
“獸靈未吸到足夠的生血,是不會散的。”
旁地裡傳來韓商的聲音。翟陽微微一頓:“夫子。”
韓商走到走廊上擡頭看天,那燈籠越聚越多,竟然像天上多了一盞血紅色的圓月一般。
“若是能尋到這獸靈陣的壓制之法,微臣倒並非毫無辦法。現而今卻只能用符咒將其困住。看樣子,這東西留在這裡,果然是個禍患。”
壓制之法?!
楠生記起,完顏朔曾經同她提起,這獸靈陣雖然無法可解,但是她的血卻可以將其壓制。
“子楠……”楠生心底猶豫,終究還是開了口:“子楠雖不知獸靈陣的破解之法,卻知曉如何將其壓制住。”
“哦?”
韓商扭過頭看着楠生:“願聞其詳。”
“我的血液,可以對這陣法稍作壓制。”
楠生開了口。韓商銳利的眸子驟然鎖緊了她,片刻之後才緩緩開口:“當真?”
“子楠。”
翟陽開口打斷:“此事非同小可,切莫輕易開口。”
楠生蒼白着臉色笑了笑,不知爲何心裡涌上一陣深深的疲倦:“韓夫子試試便知真假。”
韓商仔細看了楠生半晌,終於點點頭,喚過下人取來一把刀一個瓷碗,說了聲得罪,隔着衣袖握住了楠生的胳膊,在她的手心裡用力一劃。
隨着刀刃的寒光,鮮血涌了出來。楠生倒轉手掌,手心裡的血液盡數滴落到瓷碗之中。
翟陽沉聲喚過醫官迅速替楠生包紮。韓商接過了水碗,指尖猛然亮起一道明黃色的火焰,燒向碗中的血液。
那血液遇火便如同活了一般,一絲一縷的從碗底升起,圍繞着韓商指尖的火焰繚繞,如同一條一條靈活的小蛇般,穿插於火焰之中,與其融爲一體,卻凝而不散。
韓商全神貫注。用力一揮手,低喝一聲:“赤!”那火焰便脫離了他的手,迅速印向天際的黑雲。
這一小團亮光迅速被黑雲所吞沒。過得片刻,一直在緩緩轉動的黑雲彷彿凝固了一般,越轉越慢,連其間隱約的血色也漸漸消失。最後彷彿一團凝固了的巨石,高高的懸在天空之上。
下面的人都摒住了呼吸看着這一幕。黑雲終於凝固之後,韓商轉身衝着身後的翟陽點點頭:“成了。”
黑雲雖然已經停住,那燈籠還在一盞一盞緩緩地聚攏着。韓商擡頭看了一眼,神色嚴肅的開了口:“微臣雖然壓制住了那獸靈陣,使其暫時被封印住,卻不知那燈籠什麼來頭。總之今晚一切小心。待到明日日出之後陽氣充溢,再想法破了他的陣法。”
翟陽點點頭:“有勞夫子。”
說罷轉身看着楠生,放軟了語氣:“子楠,你再去歇着吧。再過得一個時辰,便要準備大婚之事了。”
楠生點頭。韓商上前一步:“謹王,爲防有變,微臣逾越,這個時辰護在木姑娘身邊可好?”
翟陽點頭:“如此,本王今夜便將子楠託付於你。”
韓商應過,對着楠生略微側身:“木姑娘請。”
到了楠生的房間,玉兒閉上了房門。韓商看了看玉兒,開了口:“玉兒,再過得一個時辰木姑娘便要準備大婚,你現在去廚房準備點吃食,也好替她墊墊。”
“是。”玉兒不疑有它,應過便轉身出了房間而去。
楠生站在原地看着韓商。這個男人主動請纓保護自己,現在又支開玉兒,必然是有話要說。
果然。等到房間裡只剩下他們二人的時候,韓商轉身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夫子可是有話要講?”
楠生打破了沉默。韓商眼底閃過一絲什麼,頓了一下開口道:“木姑娘。獸靈陣的壓制之法在下並非不知。巫術也好,素術也罷。只要用施術者的血液施法破解,都可以造成反噬而將陣法破解。”
楠生一震。猛然擡頭注視着韓商:“子楠不懂韓夫子的意思。”
“木姑娘是聰明人,又豈會不懂在下的意思。”韓商頓了頓:“不論木姑娘以往發生了何事。而今既然決定用自己的血液施法鎮住獸靈陣。在下便希望,姑娘能夠一直這般對謹王。”
楠生木然而立。韓商的意思她豈會不懂,他的話如此清楚明白,直指她便是獸靈陣的施術者!
無論如何,這個男人都不會相信,她與完顏朔並無半分糾葛。
那日裡完顏朔施術之時,確實取了她的血液與他的血液混合。楠生心裡的無力感益重,不願開口替自己解釋,點了點頭:“子楠記下了。”
“如此甚好。”
韓商退後一步:“男女有別。今夜韓某便在屋外替木姑娘守夜。希望不要有什麼意外才是。”
他的話裡暗有所指,楠生佯做不知,看着韓商退出了房間,自己轉身默默地在椅子上坐下。
然而還沒有坐得片刻,外面就傳來一陣一陣的呼喊。隔着門扉楠生聽得樂良匆匆跑來:“稟夫子!屬下的人領命去請南原的宮使,卻被她所殺。此刻她已經逃了!”
“她肯留下觀禮,又豈會安好心。”韓商冷然開口:“樂良,你守着木姑娘的門口,不允許任何人出入。”韓商頓了頓:“包括木姑娘在內。韓某倒是要去看看,那完顏焰能在我的手心裡跑出多遠。”
包括她?!這麼說來,連她也軟禁了嗎?!
楠生緊緊捏住了手心,渾身僵硬。
房間的背後窗戶一響。楠生一驚而起,回頭時卻正是那韓商要找的毒焰闖了進來。
“楠妃。”
毒焰向着楠生行了大禮,匍匐在地快速開口:“毒焰只有兩句話替王上帶到。”
“你……”
楠生側身避開毒焰的大禮:“……說罷。”
“王上令毒焰轉告楠妃。既然楠妃要出來散心,那一百盞人皮燈籠,他定然不會食言送給李易。”
人皮燈籠?!楠生臉色一白,頓時明白了那掛在天上的孔明燈是什麼東西。
“第二句是,”毒焰頓了頓:“若是楠妃堅持要做木子楠而非李楠生,他便立生死誓血洗東丘,無論男女老幼,鐵騎屠城,一個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