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毒焰便來報有人來見完顏朔。楠生隨着他下了樓,白泉早已侯在那裡。他一身白衣纖塵不染。隨身帶着一個小侍,不辨男女。見着二人下了樓方纔起身一作揖:“原兄。”
“白兄。”
完顏朔笑得眉眼彎彎。楠生依然被他給扣上了那頂帶着面紗的帽子。此時青天白日的看過去,楠生更加肯定此人是自己的大哥李炎沒錯。他的視線在她身上禮貌的停頓了一秒,微微的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就又回到了完顏朔的身上:“聽聞東丘和南原的戰事吃緊。這幾日南原的軍隊攻下了庸關,不知戰線是否會延伸到此處。城裡人心惶惶。若是要走,最好還是趁早。”
“這個自然。”
完顏朔滿意的點頭。攻下了庸關?國師的手腳倒也快:“在下已替白兄準備好了馬車。只要白兄方便,隨時都可啓程。”
“如此好。備得些糧食,今日午時便啓程吧。”
完顏朔沒有什麼異議。眼神掃過身邊沉默的楠生,面紗下的她表情沉靜。隱隱約約能看見臉的輪廓。她的目光還落在白泉的身上。完顏朔不動聲色的皺了皺眉頭:“娘子,今日起來身體感覺可是好些了?”
楠生收回了注意力,轉頭冷淡的看着完顏朔。既然蒙着面紗,他便也看不見她的表情:“謝相公關心,好多了。”
“夫人的病情,宜早不宜遲。若是火蠶絲讓傷處癒合,再要接上經脈可就要費一番大功夫了。”白泉開了口。完顏朔點點頭:“在下也知這個道理。只好讓娘子已經好轉的傷處再度變重。希望可以延誤些治療的時日。”
白泉面色微微一驚。視線落到楠生的手腕上:“夫人,白某逾越,可否替夫人號號脈?”
楠生沒有開口。倒是旁邊的完顏朔代爲回答:“白兄客氣了。替賤內費心,原某感激不盡,又何來逾越一說?行走江湖的人,哪來那麼多繁文縟節?”
白泉點點頭,三人在木桌旁坐下。白泉身後的小侍從包裡取出一個小小的墊枕放到楠生手下。白泉凝息把脈,片刻之後表情嚴肅的看着完顏朔:“白某理解原兄的心情。不過這傷上加傷之法不可再用。爲今之計,還是快些到達泉城,尋到那枚珍珠替夫人續經脈纔是。”
完顏朔點點頭。外間隨着他來的侍衛長進來一抱拳:“三爺,一切都已收拾妥當,隨時都可出發。”
完顏朔看了看白泉。白泉微微一笑:“白某不過隨身攜帶着些醫治的工具。原兄若是決定了走白某便隨行。”
“如此好。既然宜早不宜遲,這就上路吧。”
因爲多了白泉,馬車隊裡又加了一輛四馬大車。白泉與他的小侍同乘一車。完顏朔抱着楠生進了馬車便卸去了那一身的溫和氣息。將她放到軟塌上之後他就閉上了眼睛,一言不發。
有了隨行的人,自然不能像那時那般張揚。馬車裡沒有了那團水晶火,換成了普通的銅質火爐。配上薰香,雖然不能說溫暖如春倒也暖意繚繞。車廂裡本也不算太大。完顏朔雖然閉了眼睛在那裡一動不動,卻給了人一種無形的威壓之感。
楠生往旁邊靠了靠,想要離這個男人遠些。殊不知他忽然睜開了眼睛向她看來。漆黑如墨的眸子消隱不見,又化作了金銀妖瞳。完顏朔的脣邊一絲淡淡的笑意一閃而逝:“想不想知道李易現在的情況?”
楠生一僵,擡頭看着完顏朔。他沉了眼看着她:“庸關一戰,李易帶着逃回去的殘兵敗將和駐守的城防就想防住我八萬大軍,倒頭來還不是落下個監下囚的下場?”
楠生的瞳孔放大。震驚的看着完顏朔。他明明說先前在臨城抓到了翟陽。而今怎麼又會……
“我騙你,如何?”完顏朔冷哼一聲:“那個李易你倒是在意的緊。爲了他,生命和貞節都可以不要。你自願落入我的陷阱,怨得了誰?”
“你!”
楠生眉眼一沉,不顧手上的傷勢,突然間拔下頭上的髮簪向完顏朔刺去。眼前一花一股勁風襲面,手上的髮簪被他打飛,撞擊到馬車的廂壁上,又反彈回地面。喉間一緊,被完顏朔緊緊地掐住。他靠了過來笑得陰沉:“娘子。就算爲夫先前是騙你。而今李易可當真在我手上。你這樣所作所爲。爲夫可真的會盡數還到他身上。什麼十八歲一戰天下成名。他也不過是個嫩生生的貴族子弟。我南原國的刑法,你總不希望他一一嘗過吧?!”
楠生白了臉色,定定的看着完顏朔。完顏朔挑挑眉毛:“怎麼。不相信我說的話?左右本王還要在這東丘遊蕩一段時間。你要願意盡情去打聽。看看那個一戰天下聞名的李易,是不是在庸關落到了我南原的手上!”
楠生緊緊地咬着脣,因爲激動和憤怒還有迷茫劇烈的喘着氣。完顏朔的目光下滑到她的胸前。臉上原本讓人驚懼的神色慢慢的消退了,換上了溫和的笑容:“娘子何苦和爲夫鬧彆扭。這一路還長着呢。爲夫和你說過的話,自己心裡好好掂量掂量。自然行事便有了分寸。”
說話間馬車一震停了下來。完顏朔眉間一緊抱過了楠生,沉着聲開了口:“焰兒,外面出了什麼事情?”
“三爺。前面來了隊出殯的隊伍。山間路窄,衝突了。”
毒焰恭敬的回答。完顏朔哦了一聲:“讓人家先行。”
“是。”
外面毒焰吩咐了兩聲,馬車一行避讓到了道路旁林地相對空闊的地方。果然過不多時就有隱約的腳步聲傳來。完顏朔低頭看了看懷裡楠生蒼白的臉頰。因爲方纔拿着簪子刺他,再度牽動了傷口。想來是極疼的吧?這個女人卻一聲不吭。
完顏朔封住了楠生身上的幾處穴道,又渡了股真氣過去。看着她蒼白的面頰微微好轉才停下了手,此時外間的送葬隊伍已經走到了近前。
這送葬隊伍看過去沒有絲毫的不妥。從頭至尾,戴重孝捧畫像的孝子。披麻的家眷,擡着沉重棺木的大漢。完顏朔挑起車的窗簾看着外面沉默而過的送葬隊伍。腦子裡一閃。突然出聲喊了句:“停!”
整個送葬隊伍頓時一頓。所有的人有如被凌空施了定神法。還保持着完顏朔開口那一瞬間的動作姿態。甚至擡棺木的大漢肌肉裡起伏的力道一瞬彷彿都被凝固住。成了活生生的雕像。完顏朔沉了臉,抱着楠生一撩車簾下了車。狹長的官道上蜿蜒着詭異靜止的送葬隊伍,說不出的陰氣森森。
白泉隨着完顏朔下了車。完顏朔與他交換一個眼色,白泉便上了前,擡手撿了一個男人的手腕隨意一搭,回頭看着完顏朔:“死人。”
毒焰也下了車。看看完顏朔。後者輕輕的點點頭。毒焰一聲令下,隨着車行走在後方的一幫侍衛全部上了前,從懷中摸出了硃砂,手腳迅速的挨個抹到那些人的人中之上。楠生覺得毛骨悚然。方纔明明看見他們如同正常人一般在行走,怎的突然之間就全部成了死人?
“就地燒了。”
完顏朔冷淡的開了口。毒焰領命而去。一羣侍衛抱着僵硬的,始終維持停頓下來那一瞬間的屍體去向了林子的深處。完顏朔對着白泉頗爲冷淡的微微一點頭,拉過楠生回到車上:“燒屍其臭無比。娘子還是回到馬車上安穩些。”
等着毒焰與侍衛去燒屍,楠生不解的看着一臉淡然地完顏朔。他漫不經心的烤了會兒火,擡頭看見了楠生的目光,微微一笑:“不解?”
“不解。”
楠生坦然而答。完顏朔點點頭:“不妥之處在於這隊伍裡的人,身體僵硬,步伐沉重,此乃其一。竟然不聞絲毫悲傷之意此乃其二。近前觀察毫無呼吸,也無心跳,此乃其三。”
楠生看着完顏朔。後者笑了:“南原巫術種類繁多。其中對於操縱人類屍體尤爲在行。臨城一戰,想來娘子也親身經歷了個清楚。”
楠生的臉色變得冰寒。完顏朔伸手抱住楠生:“屍僵不過是南原死屍巫術中最簡單的,催動起來最容易的一種。再有複雜的,可使死人如同活人一般栩栩如生。”
“如同活人一般?”
楠生睜大了眼睛。完顏朔笑着點頭:“吃飯,睡覺,耕田種地,乃至與女人行周公之禮。都與活人並無二致。”
完顏朔看了看楠生不解的神色:“不過萬物都有一克。屍僵雖然強大,被我南原用於戰場上攻城略地,致命之處在於不可見陽光。受之則焚。活屍也一樣。爲了維持活人的形態,必須要在每月十五吃一個月大小嬰兒的新鮮大腦。若不食則七竅流血,半個時辰內腐化而亡。且死狀極爲可怖。”
他竟然將屍僵的致命弱點說出來與她聽。楠生沉默的與完顏朔對視。這個男人便是如此篤定她不會離開他麼?!
說話間外面隱隱約約飄來了濃烈的屍臭。完顏朔低頭從懷帶裡拿出一小片焦黃的乾果片遞給楠生:“含上。屍臭有毒。這是普通的薑片。可驅屍毒。”
楠生遲疑了一下,依言爲之。舌底姜的辛辣微微的泛上來,先前隱約的臭氣果然一掃而光。約摸過了一個時辰左右,毒焰終於和那幫侍衛從密林深處走了出來,前來馬車前覆命:“三爺,已經處理乾淨。”
“我這可是爲這方圓百里做了件好事呢。”
完顏朔說的半真半假。目光掃過地上被遺棄的棺木,對着毒焰點點頭。毒焰伸手從旁邊的侍衛手裡拿過一把長刀,上前一挑。那棺木竟然沒有合緊蓋子,不過是虛掩。這一挑,棺蓋滑開,斑駁的樹陰下,棺木之中露出一個赤身-裸-體的年輕女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