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部找準楠生身上的穴位, 精準的紮了下去。
人體也如浩瀚的星空。參照天上北斗七星的方位,韓部分別下了七枚金針。
第七枚金針紮下之後,從楠生的身體表面浮起一股極細的琥珀色水線, 順着金針的方位緩緩流動, 首尾相連, 在她的身體上部出了一個不斷涌動的北斗七星圖。
韓部全神貫注, 等到水線完全成型穩定之後, 再度拿出一枚金針,扎破了自己的指尖,照着天樞的位置將血滴了一滴下去。
血液滴落到金針和皮膚的連接處, 和金色的水線一相觸,竟然沸騰了一般, 隨即迅速順着天樞所在的穴道滲透了下去。
韓部含住自己的指尖止血。謹慎的觀察着四周。這一滴血的腥味雖然微小, 也保不齊會惹來什麼麻煩。
楠生身上的水線漸漸的變做了普通的血色。
韓部轉手再拿出一枚金針, 扎向了她的丹田,隨着這一針下去, 她身體表面流動的血線便如同有意識一般,順着金針所在的位置,各自隱沒了下去。
韓部方纔一一收針,抹了抹自己的額頭,鬆了口氣。
七竅的開啓第一竅最爲簡單, 越是往後越是困難。
而今第一竅天樞已經開啓, 她便可修行一些素術中的初等攻擊性法術, 而不用一直不斷的練習最基本的安魂咒了。
楠生醒來時天已大亮。
天明之後在此看去, 又是另一番震撼的景象。
大湖凹陷在那圓型的山口之中。他們所處的位置在湖邊的淺灘上, 他們的身後,豎立起一圈高度足有三丈的山岩, 想來這便是昨夜他們奔上的沙牆頂端了,將大湖緊緊地包圍其中。
天亮後,那琥珀色的湖水更加的清透,金色的湖面在微風下泛起微微的金色水波,真如同融化的金子一般。
站在這裡一眼望過去,湖水看不到邊際,只是在很遠的地方看見包圍着大湖,凸出湖面的一輪對面的山岩。
與外面不同,湖邊的碎石雖然溫暖卻不灼熱,便是空氣也是溼潤涼爽,偏偏就在他們身後那豎立的山岩卻泛着岩石被劇烈燒灼後的紅光。彷彿隨時都要融化塌陷一般,卻又巍然而立。
“小心不要去碰那山岩。”
身後突然傳來韓部的聲音,她回頭,這才發現不知道何時他已經甦醒過來。說完了這句話他彎腰從地上隨手拾起一枚小石頭,朝着那山岩扔了過去。
只聽見哧的一聲。小石頭撞擊到山岩壁上卻並沒有彈回來,反而像是鑲嵌在了其上一般,隨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最終成爲那熔融山岩的一部分。
“我們怎麼出去?”
楠生擡頭打量四周,四處都是這般的山岩。如果碰都不能碰,豈不是要在這裡被困死?!
“等到晚上。”
韓部開了口:“夜間的時候山石會冷卻凝固。那時出去便是。”
她應了一聲坐下,偏頭不敢看他。
雖然當時意識全失,醒來之後卻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印象。
腦海裡兩人在水中激烈糾纏的影像劃過,讓楠生不敢擡頭面對這個男人。
他卻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神色如常。
韓部看了楠生一眼,溫言開口:“這火口是世間極陽之地。這湖水千百年來凝聚了陽氣在其中,早已和火口融爲一體。你本是至陰之身,陰陽互吸,必然會激起一些出乎意料的反應。”
他說的委婉至極。韓部頓了頓:“昨夜趁你體內陽氣充溢,我已替你開了天樞。這幾日我們還要留在此地,尋求其餘六竅開啓之法。現在你便抓住時機好好轉化你體內的陽氣纔是。”
楠生應了一聲,就地盤膝而坐,強自收斂心神,沉心靜氣,修煉去了。
韓部站起身來,看向清透的湖水。
白日的湖水和夜間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夜間湖底很深的地方有光,湖水溫暖,沒有任何生物,白日裡雖然水色依然是琥珀色,但是飄於湖面的金色霧氣盡數消散,水裡也有極多的魚羣,水溫和平常的湖水無異。
站在湖邊,肉眼都可以看見成羣結隊的魚羣在水中游來游去,頗爲壯觀。
韓部拔出了腰間的長劍,手腕一揮,一匹洗練的金浪頓時騰起,他準確的捕捉到了水下幾條躲避不及的魚。
楠生這一盤膝,便是從天亮到天黑。等她收了氣息緩緩回過神來的時候,又已經是星月滿天。
身旁放着兩條烤好的魚。韓部不知去向。
楠生起身,在淺灘上來回看了一圈,這裡沒有絲毫遮蔽,一眼望穿,哪裡還有那個男人的影子。
隨即她的視線被山岩上懸垂下來的一條繩子所吸引。
那應該是韓部的毯子。被他撕成了一條條結成了一股長繩。
楠生心下擔憂,提氣幾個起落,順着長繩借力攀了上去,只見地上一串蜿蜒的腳印,卻是向着前方青色的那團霧氣下方去了。
說來奇怪,那在沙海上肆虐的大風卻並不能到這湖口的高度。
他去極陰之地的深潭做什麼?難道是發現了什麼或者遇到了什麼危險?!
看起來又不像。那條繩子系的極牢,不會是倉促間完成。
楠生便在這湖口坐了下來靜心等待。
先前打算回北越的想法到了這沙海之後有所變化。
與其在一個地方孤老,還不如悉心修煉素術,遊遍天下,看盡世間奇態,也不枉她人生這短短几十年到人世間走上的這一遭。
只是沙海,便有她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景色和生物。天下之大,定還有更多的奇美景色。
坐不多時,前方出現了一個人影,孤獨的在沙海中緩慢的向她走來。
韓部也看見了楠生,腳下微微一頓。
他和幾日前相比,又有所不同。
即使是暗夜也掩蓋不住他身上溫潤的光華,那麼幽淡的青色,將他整個籠罩。
楠生心中一動,隨即站起了身。
“你……”她頓了頓,頗爲詫異:“又精進了?!”
“是。”
他越走越近,從他身上散發的龐然氣度鋪天蓋地,便是天上的銀月都爲之失色。
“韓某誤入火口,爲陽氣所侵,轉而去了深潭,藉着潭裡的陰氣壓制體內的陽氣,運轉了幾個周天,盡數爲我所用,未料修爲便又精進了。”
說話間他走到了她的身邊,打量了楠生一番,微笑着點頭:“你也進步了許多。”
他不着急下到湖邊,轉而在湖口坐了下來,眺望着遠處金霧升騰的湖面。
“楠生,素術中運用的乃是自然之力。所以細分,便是金木水火土五行。而今你已可選擇一行做修習。你本是七竅之軀,按理說不受五行限制,均可修煉,但是實際操作起來卻有很大的困難。”
他扭頭看着她,微微一笑:“單是一個分支想要精進,普通人都要傾盡一生的時間。所以,你怕是也沒有那麼久遠的時間一次性的將五行修煉完畢。”他頓了頓,想想復又開口:“當然,以你的資質,此生大成其中一行並不困難。百年後換過軀體繼續修行,或許終能修完五行。”
韓部說着話攤平了右手,掌心間驀然憑空冒出一朵幽冥火焰形成的蓮花,淡淡的青色流轉,說不盡的出塵之姿。
“韓某同南原完顏朔修煉的,都是火系。”
韓部掌心合攏,那朵青色的蓮花便一抖便消散了:“五行之中,威力最大,最難修煉的也是火系。金系同樣也是攻擊強悍的一系。至於土系和木系則側重於輔助和治療。水系最爲特殊,初期側重治療輔助,大成之後卻是可和火系並肩的攻擊系。”
“然而五行相生相剋,世事也並無絕對。”
韓部伸出手指,在地上藉着沙地畫出了五行圖:“木土相輔,水火相剋,水木相輔,金木相剋。五行循環往生,有所長,必有所短。”
楠生點點頭,伸出手指在水字上畫了個圈。
“你打算修行水系?”
楠生點點頭。韓部看了她良久,轉而看向遙遠的湖面:“也罷。或許天意如此,我等怎能違抗。”
“你隨我來。”
說着話他轉了身,向着深潭的方向而去。
楠生不明所以,尾隨其後。
順着火口的西側往前走,一路往下之後,地勢又漸漸拔高,呈現出和那邊一模一樣的情形來。
等到兩人到達制高點時,眼前再度豁然開闊。同樣是一方看不見邊際的大湖,與火口不同的是,這邊的湖是幽青色,湖面飄蕩着淡淡的青色霧氣。只是站在這裡而已,楠生都感覺到劇烈的寒意向着自己襲來,痛到骨髓裡,完全無法抵擋。
韓部轉身看了楠生一眼,當先一躍而下,落到湖邊的淺灘,轉身仰頭看向她:“今夜我們便試着替你再開一竅,開陽。”
楠生咬着牙隨之下到湖邊。韓部轉身看着湖面,淡然開口:“對你而言,七竅開啓的順序和你要修習的五行分支有關。若是你選擇火行,這第二竅要開啓的便是玉衡。”韓部低頭看着她微微一笑:“日後你素術精進,到了後幾竅,單靠外力是無法開啓的,還需要從內的衝破。”
“既然你選擇的是陰系水行。本身又是至陰之身,便需要開啓開陽,替你壓制陰氣防止反噬。然而開陽的開啓須在極陰之地進行,所以這個開啓的過程對你會非常痛苦。”
“有勞先生了。”
楠生看了眼寒氣深深的湖面,卻並無絲毫退縮之意。
這湖與火口不同,湖水幽深看不到底,看得越久,越覺得那水色變深,直要將她吸進去一般。
楠生不敢多看,扭過了頭。
“楠生。”韓部在她耳邊溫言開口:“撐着點。”
她抓緊了他的胳膊,隨着他一步一步走入湖裡。
她的腳尖碰到湖水的一霎那,淡藍色的冰層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順着楠生的腿蔓延上來。
不待她再細看,他轉而擁住她,驀然沉入水中。
身邊的水,觸手成冰,以他們爲中心,迅速凝結,向着湖面的其他地方蔓延開去。唯留出勉強可夠二人容身之地,沒有凝凍。
他便在水中拿出了金針,依法施爲。
這個過程不知道持續了多長時間。猛然間楠生感覺到身體一輕,耳邊轟然作響,像是堵塞了很久的聽覺突然恢復一般,然而這聽覺不是耳朵,而是來自心裡。
紛繁雜亂的各種細碎交織的訊息猛然間涌了過來,狠狠地衝擊着她的神志。
“楠生?楠生!”
楠生睜開眼,她依然在水中,卻已不是深潭,而是火口。
她半浸在水裡,韓部託着她將她抱在懷裡。他眉目間的驚懼和憂色見到她睜開眼睛方纔消散了些:“沒事了。”
她感覺到了自己的不同。
胸口彷彿有一個看不見的洞,源源不絕的吸收着火口水中的陽氣,滲透入她的身體之後,運轉一個周天,慢慢向着她的丹田之處彙集。
這便是開陽的效用?!
“你爲陰氣所侵,需要一段時間才能緩過來。”
他貼着她的額頭,低聲開口:“方纔……你真和死了一般無異。”
楠生想要開口,無奈渾身僵硬,竟然除了睜眼,連開口和動動手指的力量都沒有。
她只好如此被他擁在懷裡,慢慢的吸收着水裡的陽氣。
韓部抱着她的手一緊,擡起了頭。
楠生初時不解,隨即也聽見了那樣劇烈的奔騰聲。
這不是那日西蒼趕獸的聲音?!難道獸羣被逼得沒有了去路,來到了火口附近?!
韓部迅速抱着楠生一個旋身躲到了山岩之下。他們剛剛藉着山岩的突出擋住身體,便從湖口之上衝下來無數的野獸。它們來勢洶洶,竟然像是不要命了一般,紛紛向着琥珀色的水裡投去,一時間黃沙,野獸,被攪動的近乎沸騰的湖水,讓原本寂靜的夜色瞬間熱鬧非凡。
然後他們便看到了異象。
那麼多的巨獸落入湖水之中,湖面攪得一團亂,然而湖水就在這樣的紛亂中漸漸的平息了下來,那些野獸們還在驅趕下源源不絕的落入,湖水卻似凝固了一般,靜靜的吞噬落下來的野獸。
湖水本就清澈透底,直可以看到水下數百米深處。那些野獸們一入湖中便不再掙扎,一動不動的凝固住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的往下沉。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足有一刻。
二人正驚異間,上面傳來了人聲。開口的正是他們曾經遇到的那幫西蒼趕獸人:“大哥,這些野獸可是夠了?”
“今晚是陰夜。”
上面傳來了曾經送他們獅子的那個男人的聲音:“必定要在今夜將龍誘出來,否則又要再等十年。”
那男人冷哼一聲:“他東丘韓家偷了我完顏家的神獸當作海怪藏匿供奉數百年。待得我降伏了這條蒼龍,自可向他討回公道!”男人頓了頓,話音中恨意更重:“也要從那完顏朔的手中將本屬於本王的王位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