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楠生早已料到。
他要爭得天下,他的伴侶就必須要是他的得力力助。古往今來,打天下時多少帝君都犧牲了個人的情感, 轉而尋找政治或者軍事上的幫助。
小舍而大得。
更何況, 而今的她身中劇毒, 不能和翟陽圓房, 也就無法爲他留下子嗣。她又怎麼能讓這個男人爲了她犧牲如此之多?!
楠生輕嘆一聲, 半轉過身子:“多謝先生厚愛。”
韓部不語,看了她良久,終究是什麼都沒有說, 轉身去了。
船隊循着洋流而行,走了兩日, 到了蜃城附屬的港口附近。
眼前仍是一望無際煙波浩淼的大海。船上的韓家子弟往大海中撒了些許白色的粉末之後, 前方的海面突然變得沸騰起來。
楠生站在翟陽身邊, 擡手擋住陽光儘量看的遠一些。忽然眼前一陰,擡頭卻是翟陽替他擋住了陽光。他正低了頭微笑着看她:“是領路的海豚。”
陽光映在他的眸子裡, 許是回到了蜃城,他心情很不錯,滿臉都是如陽光般爽朗的笑意。
說着話。那沸騰的海面已經能夠看得清楚,是一條一條不斷從水底躍出的大魚。魚羣到了首船船頭不遠的地方便折身而行,遊往來路。依然是不斷的躍出海面, 真宛如在前方指路一般。
(火焰:海豚其實不是魚!)
“這海面看似平靜, 實則下方暗潮洶涌。若是沒有海豚領路, 偏離了航線, 船隻就會被水下的漩渦吸到海底深處去。”
翟陽指着船隊兩側的海面, 示意楠生看過去。
楠生的視線從海豚的身上挪開,看向不遠處的海面。開始的時候還帶着一分疑惑, 陡然間臉色突變。
她從來沒有想過,天地間會有這樣的景色。
在海豚的帶領下,船隊往前又行了一段。先前碧波盪漾的大海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貼着海面瀰漫起了一層淡淡的白霧,越往前行,白霧越濃,那海豚倒不像是從海水中躍起,而是從濃霧中騰空而出一般。
往兩側稍遠一些的地方看去,濃霧的流動和其他地方不同,仔細分辨時才能看清楚那白色的霧中隱隱有青藍色流動。盯着看得久了纔會發現,那隱隱的色澤其實是正在緩慢捲動着的巨大漩渦。
而這霧中的漩渦顯然不只這一個,周圍遠近不等,到處都是這般藏於平靜中的兇險。
楠生理解了幾分韓部當日說過的話。普通人找不到蜃城。這樣龐大充滿殺機的漩渦羣,如果沒有海豚領路,怕是無論什麼東西進來,都會被扯到海底變做粉碎。
即使有海豚領路,此刻船上的氣氛也凝重了許多。全船上下所有的船員,指揮,還有舵手精神都高度緊張,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航線。
“和蜃城外的死亡漩渦比起來,居庸關號稱天險簡直就像是個玩笑。”
坐在翟陽下首的韓重捋了捋自己的鬍鬚,志得意滿的開了口:“主上有蜃城和韓家的支持作爲後盾,莫說東丘帝君,天下又有何人能奈何於你?”
“韓老先生說的是。這死亡漩渦纔是真真正正的天險。”
翟陽附和了一聲。韓重滿意的點點頭:“漩渦羣最兇險的還不在於此,在於其下韓家的海怪。”
“海怪?”
楠生驚訝的擡頭。韓重看了楠生一眼,捻鬚微笑:“我韓家數百年的基業,供奉此等神獸又何足爲奇。”
韓重頓了頓:“早在韓家創門之初,祖上就有馭獸的能人。當年韓家一位先祖機緣巧合受難流落到此,在海中先是有海怪相救,然後便有海豚領路,助他發現此地。先祖此後便將韓家門人遷移到此,那海怪便也世代守護着韓家。”
說話間船行已經到了漩渦的中心地帶。
楠生不自覺地靠得離翟陽更近了一些。感覺到她瞬間的軟弱和害怕,他擡手將她擁入了懷中。
四周的霧更加的濃郁,船隻彷彿航行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他們彷彿進入了一個海水豎立而成的峽谷之中,放眼看去,上下左右都是不斷的,在隱隱旋轉的青色漩渦。濃霧中不斷的有物體瞬間破開籠罩出現在大家的視野之中,轉瞬又消失。
某一個瞬間甚至有一艘船段掉的桅杆從濃霧中突然冒了出來,以極近的距離擦着軍船的圍欄而過,楠生甚至能夠看清楚桅杆上破敗不堪的,灰色已經腐爛的船帆。
這樣的氣氛即使是韓重,也沉默了下來。幸好這樣持續的時間並不長,突然之間,他們就穿越了死亡漩渦帶,眼前的景象豁然開闊。
前方不再是一望無際的海面。視野可即的地方出現了一座島。隔得遠,只能看見島上連綿起伏巍峨的羣山。山勢極高,山頂隱有白霧繚繞。
太陽彷彿從來未曾消失。暖洋洋的陽光驅散了方纔的景象帶來的陰冷。島上像是知道了船隊的到來,前方迎着來了幾艘小船,接替了海豚的領航工作。
完成了任務的海豚們撒着歡兒在海面上聚集在了一起,不斷的從水面躍出,帶起碎水晶一般的浪花。
翟陽握住了楠生的手腕,扭頭對她微微一笑:“隨我來。”
她依言而行。
翟陽和楠生所在的首船首先進了港。
到了這裡已經可以將島上的情形看個大概。
港口是人工用巨條石修建而成。和普通的城市港口擁擠熙攘的情形不同。這裡的港口視野非常的開闊,除了一所孤零零矗立的大石頭房子和同樣用石頭修築的幾排堡壘以外,放眼看去都是同樣用平石鋪就的地面。一條大路就順着這樣平展的路面蜿蜒延伸向大山。
此刻就在那廣場上侯着一羣身着青衫,神態恭謹的人。
舢板搭好。李易牽着楠生當先而行,其後是韓重,然後纔是韓部。
甫一踏上地面,一羣人就整齊的行禮:“恭迎主上,門主。”
“辛苦你們了。”
翟陽略一擡手,衆人方纔起身。
韓重上前一步,向着翟陽略行一禮:“主上。老夫尚且有家事要處理,不若便由韓部陪着主上先回行宮休息,待到主上稍事歇息,晚上便在行宮設宴大聚如何?”
“這一路辛苦韓老先生。韓老先生自當先回府處理完了手上的事情,晚上翟陽一定在行宮設宴,恭候韓老先生。”
韓重點點頭,早有人牽了馬車過來。他客氣的行了一禮,登上馬車去了。
此時後面才又過來了幾輛馬車。翟陽始終握着楠生的手腕沒有放開。此刻見着馬車過來,他出人意料的突然將她攔腰抱起,在楠生小小的驚呼聲中親自將她抱上了車。
車簾垂下,楠生的臉色微紅。聽過了韓部的話之後,她何嘗不明白翟陽這樣舉動的用心,心裡頓時又酸又暖,卻終是輕嘆一聲,偎在他的懷裡。
“蜃城隱於山體之中。”
翟陽擁緊了楠生,修長的手指撩開一側的車簾,讓楠生能夠看見外面的景色。
車隊開始前行,一路順着青石鋪就的大路走來,兩側越來越荒涼。初時碼頭還有人工修築的痕跡,到了後來便只剩下大山原生態的環境。
馬車順着大山相間的大路前進着。這島上的大山分外巍峨,從山腳下看時,更顯氣勢磅礴高聳入雲。山體被叢林覆蓋,滿眼油油的綠色。細看時都是足有數丈的大樹,看那樹身,怕是要幾人合抱方纔成圓。
楠生被這樣的景色迷住了,目不轉睛的打量着窗外。大山裡很安靜,除了馬車車輪碾壓地面的聲音,便只有偶爾的幾聲鳥啼。
“修築蜃城的韓家祖先一定是個天才。”
翟陽看着楠生的神情,忍不住微笑:“入城時你會更驚訝的。”
翟陽說的誠然不錯,等到在山中行了半日入城之時,楠生更加驚訝,也明白了翟陽所指,蜃城隱於山體之中的實際含義。
馬車往前行到路的盡頭,彷彿已經走入了一條死路。前方矗立着一座更加巍峨的大山。與其他山勢的平緩不同,這座大山面向道路的這一面就彷彿刀削一般,直如同一把巨石鑄成的長劍狠狠地插.入了地面之中。
車隊在大山前停下了。
韓部坐在第二輛馬車裡。車隊停下之後他便下了車,走到山體之前,但見他伸出手來在山體上描了什麼,便聽見震耳欲聾的巨響,那大山竟然就在眼前一分爲二,向着兩側緩緩地打開來。
楠生驚訝的看着這一幕。仔細看時才發現並不是整個山體一分爲二,而是在山體上出現了一道巨門。這門是如此的高大,幾乎到山體一半的高度。
巨門打開之後,顯出裡面的一條通道來。那通道也是如此的巨大,頂部高聳到視野所不能及的地方。想來也是到山體一半的高度。只是因爲洞內光線昏暗,所以看不到頂罷了。
車隊便順着巨門微微打開的這一條縫隙走了進去。楠生只覺得如同幾粒芝麻緩慢進入了一座人類使用的大門一般對比強烈。
等到整個車隊都進入山體之後,巨門便又在身後沉重的閉合。
翟陽乾脆的挑起了車簾方便楠生向外看。
順着巨大的甬道向裡走,空間廣闊到難以想象的程度。楠生注意到順着巨大甬道的兩側,開始不斷的出現盤旋向上的,就着山體而鑄成的道路,而就在兩側的山壁上,出現了一座一座同樣就是在山壁上鑿出來的,和整座大山融爲一體的房子。只見那些建築高低錯落,卻又絲毫不覺凌亂之感。
馬車便撿了其中的一條路,蜿蜒而上。
走在這樣的道路上,越是往上,越有一種特別的滋味。
一邊是依山鑿成的石屋,從石屋往外延伸,是寬約三丈,平伸出去的石路。石路再往外側,便是垂直起落的懸崖。
其實洞內並不如先前第一印象的那般光線昏暗。許是外邊陽光太烈,所以對比強烈。
事實上在高高的,穹形的山頂,有數千個大小不一的小孔一通向外面,陽光還有空氣就從那數千個小孔中進入山體之中。風在很遠的地方從那數千個小孔中來回盤旋,在低下聽過去,竟然隱有旋律,自成樂曲。
這麼巍峨的大山,整個內部竟然是中空的。而就在這中空的內部,韓家的祖先竟然依着山勢,整個鑄就了一座紛繁複雜的城市。
翟陽暫時落腳的行宮是上一任韓家門主所居住的地方,地勢很高,在這裡俯視下去,幾乎可以將整個山體內部的城市風景盡收眼底。
馬車停在院子裡。翟陽和楠生下了車,韓部也跟了過來。在他的吩咐下,下人帶着車隊去了,三人先後進了房間。
很難講清看見這樣的建築後的感受。
驚歎,震驚,讚賞都不能準確的表達楠生此刻心裡的感覺。
這座行宮自然也是完全依託山勢而建。
幾進幾齣,在一座山體內部的宏大平臺之上修建而成。最特別的便是行宮前的這方大院。平整的呈一個錐形伸向前方,卻又僅以半人高的圍垛作爲圍欄。從上往下看去,高得恐怖到彷彿可以一直通往最深的地獄。
翟陽拉着楠生進了前殿。
這行宮除了主體建築是山體內部的山石,門廊都是雕花的沉木,其餘的裝飾乃是用白玉雕刻而成。整體素雅高貴不張揚,倒是很合翟陽的氣質。
“真沒想到,這世上還會有這樣的地方。”
楠生禁不住地讚歎。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穿越了議事的前殿,處理公文的中殿,來到了起居的後殿。
翟陽在伺女的服侍下脫下了外套,走到方榻上坐下,韓部垂手立於一旁:“主上,我等回城之時,負責追擊南原王的韓郊也傳回了話。”
“哦,如何?”
“說是在海上搜尋了他一天一宿,卻不見蹤影。”
翟陽點點頭:“南原王自有他的過人之處,若是這等容易就被韓郊追上,也辱沒了他完顏朔的聲名。”
幾人正說話間,下面有人來報,說韓家幾個分門主聽說主上回殿紛紛來見,現在正在偏殿侯着。
翟陽略一沉吟,點了點頭起身,三人便又先後來到了偏殿。
遠遠的就看見偏殿裡站了一羣人,見到翟陽紛紛行禮來迎。翟陽面帶微笑的一一見過,走到了主位之上,讓楠生坐在他左側下首的第一個位置上,韓部便在楠生身旁坐了下來。
等到衆人紛紛坐定,翟陽的視線在殿裡巡視了一圈,方纔開口:“有勞各位了。”
此時右側首座上站起來一個年越三十左右的男子,先見過翟陽,方纔轉向楠生所在的方向,行禮後開口:“在下韓家副門主韓卿,敢問這位可就是主上帶回來的李姑娘?”
楠生尚未開口,韓部微微一笑:“副門主,‘李姑娘’在居庸城可是和主上正式拜過天地的夫妻。你這一聲姑娘未免逾越,怕是要尊稱夫人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