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生手一緊,抓住了翟陽的衣襟:“翟陽,南原襲城!”
李翟陽眼底的睏意與疲乏頓時一掃而光,猛地起牀按照楠生的指引撲到窗邊向着外面看去,黑雲大作,狂風猛卷。肉眼也能看到臨城前方的大曠地上席捲涌動着劇烈邪惡的氣息。翟陽不敢怠慢,轉身披上盔甲高聲喚進了傳令官。此時城樓之上守夜的士兵也發現了不妥,到處都是警告的鳴鼓聲。翟陽動作快速的穿戴完畢,不過片刻之間,便帶着楠生來到了臨城的城樓之上。
冰冷透寒。臨時被挖出來的士兵們都在這樣極冷的夜裡凍得瑟瑟發抖。他們的手上都纏上了一層又一層的白布。否則根本無法握住那表面已經生了霜花的武器。楠生擁緊了身上的披風,依然覺得冷。這樣的冷不像是因爲天氣而導致的寒冷。從戰場的正前方,空曠的大地上捲過來的風空氣中都帶着一絲絲黑色的冰花,柳絮一般讓空氣成了半固體的實質,也讓這個夜晚的氣溫降到了不可思議的冰寒。
人人都凍得嘴脣發紫。前方的夜空裡,突然響起了一聲低沉嘹亮的號角聲。那號角聲沉重哀痛,破開了夜的寂靜,一陣一陣,向着臨城直逼而來。
空氣中漂浮的黑色冰花越來越重,風速也隨着這號角聲越發的急促。翟陽與楠生極目望去,天上卷涌着漩渦狀的黑雲,那黑雲如龍捲風一般,尾端與地面連成一線。就從那黑沉沉的地面之上,逐漸逐漸的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熒綠色的小點,密密麻麻,漸漸的越來越多。
“那是什麼?!”
翟陽失聲。楠生面色一變:“快!找人在城內尋黑狗來,越快越好!!”
翟陽不敢怠慢,立刻吩咐下去。楠生掏出了懷裡的秘銀陽。手握到刀柄上的一瞬間,身體一震。彷彿有一道看不見的氣波以她爲中心爆炸,呈球形往外散放開去。黑色的冰花,四周喧譁的人聲,慘烈的風聲,還有翟陽近在咫尺的呼吸聲彷彿都被那看不見的氣場彈開。她的世界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楠生疑惑的擡頭,這才發現周圍的一切彷彿都被奇怪的放慢了,每個人的動作神態包括冰雪都是緩慢的,一格一格僵硬怪異的進行着。楠生轉頭看向城下。耳邊嗡的一聲,自己的視野突然被猛烈的拉近。她的身子明明還在臨城的城樓之上,靈魂卻彷彿已經來到了那黑雲席捲的戰場,置身其中。
戰場上,黑雲的尾端掃到之處,先前在戰場上犧牲的士兵,無論敵我,都僵硬的站了起來。每個死屍站起來之後,他的身上就會冒起一層熒綠熒綠的光。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那張本屬於人類的臉上迅速生長出一層一分來長的綠色絨毛。戰場上的死屍不計其數,站起來的死屍越來越多。很快空曠的大地上已經是綠瑩瑩的一片。在濃烈的黑色背景下格外的滲人。
“楠生!”
翟陽見着楠生握住了秘銀匕首便呆住,緊接着瞳孔一片灰濛,喚了幾聲不見回答,猛地抓住她搖了搖,楠生這才如夢初醒。自己的身體彷彿突然經歷了一場高空飛躍,以及快的速度被人從百丈之外的戰場拉離,劇烈的眩暈感讓楠生張口欲嘔。她穩了穩心神,臉色蒼白的開了口:“翟陽,南原用屍僵攻城。屍僵啊!!”
所有不解之謎頓時豁然開朗。爲什麼完顏朔要等到這場大雪下了之後才發動總攻,爲什麼他不計生死的投入兵力,爲什麼明知道臨城詭異的天氣狀況他依然要選擇夜襲。原來所有的原因只是因爲他要用屍僵攻城。
屍僵。人死之後,屍體腐爛之前,被人用特製的藥水保存下來的軀體,然後用巫術催動迫使他替自己做事情。屍僵力氣奇大無比,沒有痛感。除非被徹底的毀壞掉纔會斷絕它和施術者之間的聯繫。屍僵雖然一直存在,卻只是少數巫師用來替自己做一些危險事情的工具。因爲屍僵催動起來極爲耗費心力。並且屍僵只能在月光下活動,白日裡見了陽光也不過是普通的死屍一具。現在要催動這麼滿山遍野的屍僵,不知道要多少巫師共同協作才能做到。萬萬沒有想到完顏朔居然會用屍僵攻城。
他等這場大風雪,就是算準了戰場的屍首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下不會如同平日裡一般會有專門的人迅速收殮。同樣也是算準了屍首不會迅速的腐爛,符合做屍僵的全部條件。
翟陽緊緊握住了楠生的胳膊,沉聲喚過樂善:“樂統領。本將命你速速帶着子楠連夜離開臨城,不得有誤!”
“翟陽。”
楠生拒絕了樂善請的手勢,拉住了翟陽的外袍。這個男人,是因爲已經預見到了必然的結局,所以想要放自己一條生路麼?
“若是楠生離了城。整個臨城再無一人能同這奇谷巫術的東西相抗衡。就算楠生能夠逃掉,難道你要我眼睜睜的看着你送死不成?!”
“楠生!”
翟陽轉身,楠生擡手止住了他的話,冷靜的開了口:“屍僵並非無法抗衡。屍僵天生懼貓畏狗。讓士兵們將城裡所有能夠找到的貓狗全部都找出來。屍僵的皮膚堅硬逾鐵,普通兵器決不能將其穿透。分赴下去每個人隨身帶着一塊生薑,將薑汁抹到兵器之上,方能傷它肉身。”
“是!”
樂善再不猶豫,領了命迅速的去了。戰場廣闊。屍僵行走的速度並不快。這麼遠遠的看過去。密密麻麻沉默而整齊劃一的屍體部隊卻給了人巨大的心理壓力感。很多個士兵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對手竟然是死人,已經開始雙手發抖。那黑色的烏雲行進速度倒是很快,從戰場那邊席捲過來,臨城的城門之下,先前死去的士兵們也一個接一個的站了起來。
“城破則家亡!”
翟陽開了口。清越的聲音劃破了夜空的寂靜,在那號角的間隙清晰的傳到了每一個東丘士兵的耳裡:“今日你們站在這裡,駐守的是你們每一個人背後所在乎的家人。你們面對過各種各樣的危境從來不曾後退,而今不過是一羣會移動的屍體罷了,你們殺過的人何止千千萬萬,又何懼之有?”
“城破則家亡!城破則家亡!”
城樓上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滿城上下的士兵們都隨着這口號呼喊起來。方纔那一絲畏懼在這樣激越的迎戰情緒下彷彿也被沖淡了許多。一個士兵啐了一口:“奶奶的,不他媽就是個死人嗎?老子怕它個球!來一個砍一個,來一對殺一雙!!”
豪氣的笑聲以那個士兵爲中心迅速的擴散開來。這就是戰場上士兵們的血腥麼?楠生看着翟陽,這個男人。也同那些士兵一樣,已經完全的將生死拋諸腦後。是不是作爲一個將領,遇上這樣詭異而強大的敵人,反而是他一生中夢寐以求的事情?無論成敗,如果真的要死,只此一戰,他也死而無憾吧?!
城門下的屍僵已經開始撞門。它們先是後退,然後便用常人根本無法達到的速度快速的奔跑。先前的那種僵硬和遲緩一掃而光。他們絲毫也不畏懼疼痛或者傷害,飛蛾撲火一般涌自己的□□砰砰的撞擊着整銅鑄就而成的城門。那巨大的撞擊聲在夜空裡迴盪,沉沉的壓在了每個人的心上。
東丘的士兵們安靜了下來。看着下面零星幾個屍僵對城門所造成的巨大傷害。整銅鑄就的城門不可能撞破,他們就一次又一次,機械而又劇烈的衝撞着,哪怕鮮血飛濺,哪怕殘腿斷肢。
“我操他奶奶的,沒見過這麼不要命的搞法。”
城樓守城的士兵啐了一聲。那一口口水脫口成冰,直直的墜下城樓,不偏不倚的正好砸到一個前來撞門的屍僵身上。它的動作頓時一頓,詭異而緩慢的擡起了頭顱,仰頭往城樓之上看來。
那張臉毛茸茸的,唯見一雙眼睛閃着慘綠的光。那個屍僵猛地後退然後一陣急衝,在衆人驚愕的目光中如靈猿般手腳並用的爬上了臨城高達十丈的城牆,猛撲向呆滯的士兵。
屍僵手上沒有武器。不過他的手僵硬冰冷,會把它抓到的一切東西撕成兩半。方纔吐口水的士兵還沒有明白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已經被那突然欺近的屍僵抓住了肩膀猛地擡起,活生生的撕成了兩半。
熱血噴濺淋了那屍僵一身,內臟從空中掉落。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就在衆目睽睽下不過瞬息之間終結。不知道是誰發一聲喊,城樓上的士兵們頓時發了狂,潮涌一般朝着這突然侵入的敵人撲了過來。
濃烈的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散。遠方的屍僵彷彿聞到了這樣的味道。動作頓然加快。帶着冷冽的殺意奔過了空闊的大地。城樓之下的屍僵彷彿受到了方纔的啓發,不再撲撞城門,齊齊後退向着城樓之上猛衝而來。
兵刃砍到屍僵的身上不能撼動它分毫。如同被凍實了的肉,怎麼砍也不過是蹦起一點肉屑。而它的手到之處,轉眼又有數條生命消失。
屍僵如同蝗蟲一般從城樓之下彈跳而上,城樓上炸了窩。戰鬥在大家萬萬想不到的情況下,開始了。
城樓下的士兵開始支援。他們的武器趕上了送來的生薑。抹過薑汁的刃口砍下扭轉了方纔的局勢,那肉如同豆腐,一切便開。東丘的士兵們頓時精神一振。後方備好薑汁的士兵潮水一般涌上,前方的士兵趁機撤退去領城樓下的生薑。
翟陽在屍僵躍上城樓的一瞬間就已經牢牢地將楠生護在了自己的身後。他在戰場上隨身佩戴的大刀同樣用密銀製成,密銀天生剋制巫術。屍僵撲將過來的時候,密銀的大刀輕而易舉的便將其劈成了兩半,落到城樓上兀自顫動不休。
“楠生,不要離開我半步!”
翟陽臉色凝重護住楠生。成千上萬的屍僵已經潮水一般涌到了近前,熒熒的綠光甚至映亮了城樓的牌匾,讓東丘士兵的臉都變成了詭異的慘綠色。楠生扭頭,城樓上再分不清敵我,除了最原始的殺戮。戰場那邊號角再響,這次的號角嘹亮尖細,黑暗的那端轟的燃起了滔天的火焰。火光下南原的軍隊整裝待發,緊隨在屍僵之後,向着臨城逼壓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