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卿的神色轉瞬間便沉了下去, 重重的哼了一聲:“主上龍體尊貴。當日在居庸城之中,成親不過是爲了穩定軍心的權益之計。怎可做數?!”
“那副門主的意思,夫人和主上的這門親事, 做不得準了?”
韓部淡淡的反問了一句。
“自然做不得準。”
“放肆!”
一聲沉吼從大門處傳來, 衆人一驚, 扭頭看時, 卻是匆匆趕來的韓重。
“門主。”
一衆人等紛紛起身向韓重行禮。便是李易, 也離了座:“韓老先生怎的不在府中多休息幾個時辰,如此勞累趕往行宮?”
“老夫聽聞副門主領着一衆人等前來行宮,便知這無知小人會口出妄語得罪主上, 所以特地趕來。”
翟陽和韓重進了殿。韓卿便讓了韓重坐下。待到翟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韓重方纔緩緩地開了口:“韓卿, 你不要主上承認當日裡的婚事, 難道要主上做忘恩負義的小人?!”
“韓卿不敢。”
韓重悶哼了一聲, 起身向着翟陽行了一禮,方纔面向殿中衆人:“當日裡在居庸城, 雖然李姑娘是從南原的營地裡殺出,雖然主上迎娶李姑娘只是爲了穩定軍心,雖然當時主上和李姑娘的婚事沒有依照傳統而行,但也不可否認,主上當日確實是與李姑娘拜了天地的。”
韓重開口之後, 韓部便一直保持着沉默。楠生始終微垂着頭, 冷漠的聽着這一衆人討論她和翟陽之間的名分。別人看不見的地方, 她看見身旁的韓部放在腿上的手隨着韓重的話漸漸緊握成拳。
“所以老夫以爲, 主上不可對李姑娘始亂終棄。”
翟陽沒有表示, 微撐着頭,靜靜的聽着韓重的話。
“然而主上身份自然不同尋常。誠如副門主所言, 龍體尊貴,婚姻大事又豈可如此兒戲。主上要收李姑娘爲妃並非不可,擇日韓家上下替主上鄭重地舉行納妃大典,將李姑娘正式的記入族譜。只是這正妃一位,出於鄭重考慮,還請主上空懸。”
薑還是老的辣。
韓重的話一出,滿殿都不再有人吭一聲。
看起來韓重的提議,確實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同意李易娶楠生,成全了他和她之間,同時又反對立正妃,給自己想要的鋪下後路。
滿殿在韓重的發言之後都摒息凝氣,等待着李易的決斷。
“如此……”
殿上李易坐在大椅之中,依然是斜過身體靠着一側的扶手撐着頭,彷彿疲累的樣子。因爲他的動作和所坐的位置,讓他的臉處於暗處,讓下面的人揣摩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李易開口說了這兩個字後,後面是長長的一陣沉默。半晌方纔復又開口:“韓老先生說的是。如此就如韓老先生所言,擇日納李楠生爲妃,正妃之位暫時空懸。”
“主上英明!”
翟陽長身而起:“晚上便在前殿設宴,還請諸位到時光臨,現下翟陽有幾分疲累,先去歇着了。”說罷轉向楠生,向她伸出了手:“楠生,來,隨我回殿。”
楠生起身,在一殿恭送主上的聲音中和翟陽慢慢的走出了偏殿。
待到回到後殿,摒退伺女只剩下他二人的時候,翟陽伸手將楠生拉到了自己的面前,緊緊地擁抱住了她,在她耳邊用極低的聲音開口:“楠生,翟陽此生,斷不負你!”
這樣的話,他像是對她說的第二次。
上一次是她服下翡翠藍醒來之後,這一次是他在衆人面前宣佈要納她爲側妃後。
翟陽緊緊地擁着楠生,偏頭輕輕的齧咬她的耳垂,在這麼親暱地動作中,他極低的開了口:“而今的情勢,我不得不借助韓家的力量。韓重的意思不可違背。”
他頓了頓:“他願助我,想要的自然很多。韓音是韓重的親侄女,自小父母雙亡是韓重帶大,他自然想要推韓音爲正妃。”
“委屈你了楠生。”
他抵着她的額頭:“現在我只能暫時讓你居於側妃之位,至於正妃的位置,我若不娶,便不會屬於你之外的任何人。待到時機成熟,我便正你的後位。”
無論她是否想要那個正妃之位,有他的這句承諾,便夠了。
楠生垂下了眼睛,靜靜的依偎在翟陽地懷裡。他擁着她的手更加用力,似是困難的開口:“楠生……”
知曉他的感受,楠生想要掙脫他的懷抱,豈料他卻擁的更緊。楠生惶然擡頭,只見他的臉色血紅,呼吸急促,看着她的眼神像是要噴出火來。
從很久以前開始,她就一直是他所想要的女子。然而天意弄人,將他和她弄到了如今的地步,他看着自己最愛的女人卻碰不得,煎熬着他的理智和靈魂。
翟陽深吸一口氣,顫巍巍的放開了楠生,往旁走了一步,用力極大的自制力方纔開口:
“我……”他頓了頓:“我還是去看看夜間的晚宴如何罷!你……你若是困了便在此休息,若是悶,韓先生就在後院,你去向他請教一下素術的修習也好。”
掙扎着說完,說罷他便狼狽的推門而去。
這樣的情形,又要持續要什麼時候?!
雖然白泉曾經說過,她身上的毒性並非不能解。然而白泉畢竟是完顏朔的人。另找他人解毒?
韓部雖然同樣精通毒性,翡翠藍是他所下,相信他能有解藥,可是蛇牀子呢?那是完顏朔親手配出的劇毒,若是沒有樣本,莫說韓部不敢貿然拿她冒險。就算韓部能夠最終找到解決的方法,那也需要時間啊,恐怕也是數年之後。
難道要翟陽一直這般強忍到數年以後?!
楠生輕嘆一聲起身往後院走,旁邊的伺女立刻上前替她拿上了披風。兩人便一前一後來到了後院。
後院和前院不同。後院三面都是高聳的山崖,看不見往下的深谷,倒是能往上看見那穹形的天頂。山洞內特有的結構讓陽光一束一束的落下來,落到後院裡那個正坐在石桌旁看書的男人身上。
楠生的腳步頓了一下。
也幾乎在她出現的同時,韓部便放下了手裡的書,擡頭向她看來。
“先生。”
楠生上前。韓部朝着楠生身後緊跟的伺女微微一笑:“香兒,你去拿個炭爐,拿一壺酒來。我和夫人在此暖酒談心。”
“是。”
香兒一福,轉身去了。
等到香兒離開了兩人的視線,韓部方纔看向楠生:“大殿上的事情,主上也是出於權益之計。現下看來,也許這是最好的方法。”
楠生微微苦笑:“難道先生還不明瞭楠生?”
韓部略怔,隨即站起身來走向一旁。
他沉默了片刻,對於方纔的事情再隻字不提,反而擡頭看天:“你可知這山頂的空洞,一共有多少個?”
楠生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兩人都不說話之時,此處便顯得格外的安靜。先前隱隱聽見的音樂聲便又斷斷續續的傳了過來。
“不知。”
“一共七千七百個。”
韓部復又走到石桌旁坐下:“這空洞並非天然形成。而是當日裡先祖爲了修築這山中之城引日光而鑿。”
“除了引日光,還有引水工程。”韓部笑了笑:“先祖最終成功的讓這山中之城有了屬於自己的引水和排水系統,他是我韓家數百年來,無人能出其右的天才。”
楠生聽着韓部的訴說,同時側耳傾聽,坐得久了,那樂曲彷彿更加清晰了一般:“先生……你可能聽見山頂那空洞之中傳來的樂曲聲?”
韓部沒有回答楠生的問題,坐在那裡靜靜的看了她許久。
楠生不解,擡頭看向韓部,他偏頭避開她的眼神:“……我不能。”
他頓了頓,再回頭看她時目光溫柔:“子楠,日後不可和人提起你能聽見這樂曲之事。特別
是在韓家門衆前。”
楠生不解的看着韓部:“爲何?”
“相傳能聽見這洞頂樂曲聲的,必須是七竅之體。或者至陽,或者至陰。”韓部溫言開口:“在韓家,七竅之體代表的東西太多,對你來說也太危險。你要好生保護自己,不要讓他們發現。”
這是韓部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七竅之體。以往雖然聽完顏朔提起過,她卻對此知之甚少:“先生可否賜教,到底何爲七竅之體?”
“普通人只有一竅。所以普通人感受不到陰陽的分別,體會不到大自然裡生生不息狂暴的力量。”
韓部頓了頓,微皺起眉頭,像是在斟酌如何訴說楠生才能更明白:“七竅之體又稱玲瓏體。它不受氣脈的侷限,所以不僅能感受陰陽,還能和大自然裡的力量相溝通。包括風,陽光,水,沙塵,和各種各樣的動物。作爲修煉素術者來說,若是天生便是七竅之體,修習起來很容易便能進步邁過數個大關達到大成。”
“修煉素術越是到後期越是困難。每度一關都有生命危險。七竅之體還有一個作用,就是可助修煉素術者在後期達到大成,當然必須要犧牲他的生魂爲修煉者所用。”
這便是他提醒她危險所在的原因吧?!
楠生暗暗吃了一驚。然而不知道爲何,明明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同是修煉素術的大家,被他知道真相自己卻不會有任何的顧慮。
“那又何爲七竅體的至陰和至陽?”
韓部笑了笑:“七竅體乃是傳說,至陰至陽同時出現,更是傳說中的傳說。”
“至陰是女體,至陽是男體。傳說至陰雖然爲七竅,然而七竅卻爲出生時的血污所封閉。所以至陰的女子要成爲真正通透的七竅必須要經過一些術法開啓,難之又難。”
“而且至陰的女體因爲總能看見一些非同尋常的畫面並且還受陰氣反噬,往往不是嚇死就是還未成年便病死了。”
“至陽則和至陰正好相反。至陽甫生下來便七竅全開,修煉素術無往不利。然而世界萬物均須陰陽調和,若是不修煉此等法術還好,越是修煉到了後期,陽氣益重,反成制約反噬之勢。唯有至陰與其陰陽調和,方纔可助其大成。當然,至陽也可助至陰輕易的開啓七竅。”
“還有一種傳說。”韓部的視線投向了一個不知名的方向:“至陰難尋且難以存活。所以若是至陽遇到至陰,便會不受控制的受其吸引,直至終生唯愛她一人。而且。”
他頓了一下:“若是二人有了肌膚之親,至陰的陰氣便會替至陽調和,從此往後,至陽便不可再有別的女人,否則只會陽氣越盛,最終爆體而亡。”
兩人沉默一陣,韓部微笑着開口:“然而這都是傳說罷了。”
楠生還想開口詢問,香兒卻拿着火爐和酒壺回來了。她只好沉默了下去不再發問。
韓部暖了酒,替他自己和楠生分別斟上一杯。此刻山頂的陽光已經弱了許多,怕是要入夜了。
“真想知道能夠修築出如此山中之城的是怎樣的人物。”
楠生謝過韓部接過酒。韓部微微一笑:“他是我韓家的創門始祖。不過聽說並非只有一位,卻是兄弟倆。兄長在此開闢了山中之城,弟弟便在雪山之上建立了韓家現在的第二大據點。兄弟倆的才情武略都在伯仲之間,互相不讓分毫。”
兩人正說話間,外間有爲韓家的女弟子前來,朝着楠生和韓部行了一禮:“分門主,聽聞主上帶回了李姑娘,韓家衆女子前來拜會。”
韓部正在替自己斟酒的手微微一頓。擡眼看了那位女弟子一眼。和平日裡的溫暖不同,他這一眼竟然帶着凌厲之氣。那女弟子說完話便在下方屏息凝氣,不敢再發一言。
聰慧如楠生,又豈能不明瞭箇中的原因。然而她此刻已經被翟陽帶到了這裡。始終有很多事情都是需要她去面對的。
楠生微微一笑:“有勞姑娘親自來拜訪。便……”
楠生扭頭看了身旁的韓部一眼,他淡淡的接了口:“便請她們都來這後院吧!”
女弟子便領命去了,過不多時,涌進來一大羣鶯鶯燕燕。
她們的身上都統一穿着韓家弟子特有的青衫。只是男子是素衫,而女子的衣衫上則繡着暗色的菊花花紋。顯然是聽說韓部在此,一羣女子進來的時候都極爲收斂,紛紛向着韓部行禮:“分門主。”
然後都好奇的專向楠生:“李姑娘。”
楠生起身回了一禮。放眼看去這些姑娘全部都長得非常清秀可人。
當先站着的幾個姑娘尤其美貌。其中一位個子高挑不輸楠生的姑娘上前一步:“聽說一向不爭世事的分門主先前就曾在大殿上爲了李姑娘和副門主爭執。現在又在此飲酒談心。看起來李姑娘和分門主的交情不錯,真是羨煞旁人。”
韓部手中的酒杯一頓,臉色一沉,低聲開口:“韓音,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