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雲來鎮相比,臨沂自是要繁華許多。因爲臨沂靠海,又是重要的貿易大港。所以街上除了本國的人,還有許多異國的客商在來來往往。王東臨一行人的馬車徑直到了臨沂的縣衙門口方纔停下來。那裡早有人候着,見了馬車快走幾步上得前來:“王大人。”
王東臨點點頭,先行下了車。打縣衙裡面走出來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子,遠遠的看見王東臨便露出了一絲笑容:“王兄。可算是把你給盼到了。”
“金木兄。”王東臨拱了拱手。二人寒暄了幾句,金木便領着王東臨往內走。接車的幾個官差上車拿了二人的行李,同楠生一起,隨着他二人進了縣衙。
“許久不見,老師他老人家可還安好?”金木開了口:“金某自從離了京城之後,有些日子沒看見他老人家了,他老人家而今可還是願意一大早的就去梨園飲茶?”
“老師他老人家身子硬朗着呢。”王東臨微微一笑;“還是那麼喜歡喝碧螺春,喜歡聽小曲。我離京的時候他老人家還千叮萬囑,一定要同你見上一面。”王東臨的腳下一頓,幾人繞過了縣衙的大堂到了後院的入口。王東臨看了看裡間,壓低了聲音:“金木兄,我休書託你去碼頭接的人,可是接着了?”
“接着了。”金木看了一眼院裡:“就在東廂房住着呢。知道你今兒個到。一大早差人過來問了好幾次了。”
王東臨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轉身對着身後的楠生微微一笑:“李兄。你同我來。”
這縣衙落地寬廣。一進後院當先看見的是一方高大的青石影壁,繞過去之後是典型的江南園林。端的是曲徑通幽,樹木鬱鬱蔥蔥,一草一木一石無不是小中見大。幾人順着林蔭小道繞過幾重假山,旁邊是人工引出的小溪,裡面散佈着彩色的錦鯉。方纔走到一方竹林下,便聽見上方傳來一個清朗的男子聲音:“王兄。”
王東臨停下了腳步,擡頭看向一旁假山上的涼亭。只見上面依欄靠坐着一個錦服男子。生得是面若暖玉。他的笑容,聲音。都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王東臨恭謹的拱了拱手:“李兄。”隨即快走幾步上了涼亭。
男子微撩下袍站起了身子,旁邊早有候着的小廝上前接過了他手中的茶盞。男子溫暖的眼睛掃過恭謹的王東臨落到了他身後的楠生身上,脣邊笑意加深:“這位是……”
“在下姓李,字楠生。”
楠生上前一步答了話。這個男子雖然看上去年歲不大,一舉一動間卻帶着一種自然而然的尊貴氣息。一看便知是長期養尊處優的人。聽了楠生的話對方挑了挑眉毛:“哦?那可巧了。在下也姓李,字翟陽。人說同姓之人五百年前是一家,沒想到今兒個在這裡還遇到一個本家姓氏的人了。”
“李兄說笑。”王東臨接過了李翟陽的話,引着楠生走到一旁的椅凳前,等到李翟陽落了座他們方纔坐下:“這位李兄乃是石廟空塵大師的弟子。在下特地請了他前來協助金兄破這起案子。”
李翟陽淡淡的點了點頭。旁邊上來幾個小廝把那石桌上的瓜果茶水都換過了。金木微微欠身對着裡翟陽行了一禮方纔開口:“來衙門報案的,是更夫喬二。”
那喬二腿腳有些瘸,於是做了這更夫的營生。他的內家手腳還算麻利,就經人引見去了崔府倒夜香。每日裡喬二報完了三更就回去崔府的後門等他家當家的。那夜喬二便如同往日一般到時守在了崔府的後門。喬婆子有的時候倒夜香出來會晚點,也晚不過一時三刻。那夜天寒。喬二攏了工具在後門的臺階上坐下了,因了夜困,偎着牆迷迷糊糊的就睡了過去。下晚的時候被後巷的穿堂風掃醒,才發現已經寅時過了。那喬婆子還沒有出來。喬二心下犯了急,不知道是不是他家婆子做錯了什麼事情開罪了崔家被扣在了裡面,在外面猶豫了半天還是鼓足勇氣敲了敲門。沒成想這一敲那後門竟然是虛掩着的,微一用力便推開了。
喬二見內裡的小院沒有人,索性就走了進去。沒走幾步就看見自己家的喬婆子倒在小院花欄旁的石道上人事不省。喬二大呼小叫得奔了過去。伸手一摸那喬婆子渾身冰冷,早就沒了氣息死去多時了。喬二呼天喊地的一陣鬧騰。嚎了一陣那崔家竟然半個人影都沒有。那時雖是寅時過。人也不可能睡覺睡死到這個程度。喬二正驚疑間突然看見花叢裡露出一雙穿着繡花鞋的腳。喬二顫巍巍過去一看,這才發現花叢裡還倒着兩個小丫環。也是身子冰涼,早已氣絕多時。
喬二這把嚇破了膽,大聲呼喊着衝到了街上。把臨近的幾家都給吵了起來,衆人聽說是出了命案不敢耽擱,當即便報上了縣衙,
“本官接到此案之後,隨即派人去了命案現場。原本以爲經過這麼一鬧騰,崔府裡受了驚動會有人前來迎接。誰知道張捕頭到了崔府之後發現諾大的一個府邸,竟然還是黑沉沉的,一點燈光都沒有。裡面安靜的出奇。喬二離開的時候撞開了大門。他走的時候大門如何,張捕頭帶着喬二回到崔府之後大門依舊保持着原樣。張捕頭當機立斷帶着幾個弟兄進了府。這一進去才發現,整個崔府竟然成了一座死城。屋子裡處處是人。都安靜的或坐或立,保持着生前的原樣。若不是早已氣絕,倒像是走進了一個人像館。張捕頭爲官也是幾十年,何曾見過這般詭異的事情?幾個弟兄不敢耽擱,速速的退了出來,將整個崔府當即封了起來。等到第二日天明弟兄們才撕了封條進去點查人數,竟然在一個奶媽的懷裡發現了一個尚且活的安好的嬰兒。崔府上下一百一十三口人,除了那個嬰兒,竟然在一宿之間,全部死亡。”
金木抹了抹臉,顯出一絲疲憊神情:“崔家是臨沂最大的船商。崔家這一出事,何況還是這樣的滅門慘案,立刻便驚動了朝廷。刑部下了公文要金某限期破案。可是這日子過了五日,金某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從那崔府裡運來了幾具屍首讓仵作詳細檢驗過,居然全部都是自然死亡。身體表面沒有一絲傷痕,內裡也沒有受傷或者中毒的跡象。就好像……一夜之間,崔府的人,沒有任何原因的,竟然都那麼活生生的死去了……”
“崔老爺可有什麼仇家?”
李翟陽聽完金木的話,緩緩地開了口。金木苦笑一下:“李公子,崔家是臨沂最大的造船商,又長期受朝廷倚重。這官場上商場上得罪的人只怕也不在少數。真要追究起來怕是大海撈針。可況商場也好,官場也好,就算有仇也不用滅了他滿門。倒像是有什麼不共戴天的大仇,”
李翟陽低頭沉思不再說話。王東臨探尋的扭頭看着楠生:“李公子,你意下如何?”
“只怕李某必須要去一趟崔府,方知具體如何。”
楠生輕輕開了口,未料對面的李翟陽聞聲擡起了頭,朗朗的一笑:“如此甚好。李某正有此意,不如你我二人結伴,同去一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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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縣衙一直往東走,行車約摸半柱香的功夫就到了崔府。崔府坐落在一條寬敞乾淨大街的中段。這條大街兩旁均是青磚石瓦高牆,隱隱露出牆頭的大樹冠蓋濃郁,透露出一種低調的莊重。那臨街的大門高檐飛廊,打眼看去都知是大富大貴的人家。不過崔府氣勢宏偉的銅環大門上現而今已然貼上了衙門大大的封條,秋風掃過,帶着一種別樣的蕭條。
李翟陽,李楠生,金木,王東臨一行人下了馬車。縣衙裡的張捕頭帶着幾個弟兄已經先到一步正在大門口候着。見了幾人方纔動手撕了封條,推開了沉重的大門,對着幾人一躬身:“大人請。”
李翟陽先行入府。一進大門裡間便是一個長廊圍做的天井,乾乾淨淨寬敞明亮,僅在天井的四角種有幾棵大樹。府裡沒了人打理,作夜的一場大風之後,方石磚的地面上多了不少枯黃的落葉,一踩上去便沙沙做響。這崔府放眼望去,層巒疊嶂,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院子多少屋子。李翟陽微微皺了眉,半轉過身子看着金木:“崔府裡的屋子可都派人清查清楚了?”
“也就前幾日清理屍首的時候清查過一次。”金木謹慎的開了口:“之後便差人將崔府整個封了起來。晚間時分衙門裡倒是有兄弟過來從後門進去看着院子,防止宵小前來順手牽羊。”
李翟陽點了點頭看向王東臨:“王大人意下如何?”
“王某倒是也帶了幾個人手過來。不若就與金兄的人一起在這屋子裡好生清查一番,看看還能不能找到什麼線索。”王東臨說着看着楠生:“李兄如何?”
楠生皺着眉頭。這院子寂靜至極,沒有絲毫異常的地方或者什麼危險邪魅的氣息。楠生輕輕搖了搖頭:“幾位大人慢慢清查便是,楠生在這崔府裡隨意走走。兩個時辰後在大門處見面如何?”
“好。”
王東臨不多言,轉身對着外面輕輕一揮手,打崔府的大門外呼啦啦進來一大幫人,與金木手下的官差略一商量,便散佈到各個院落裡去了。王東臨與金木也兵分兩路,隨着官差去了不同的院落。楠生在門口頓了頓,沿着主院的中軸線穿過天井進了前廳。這崔府是造船世家。前廳普通人家擺放靈位或者供奉神明的地方崔家卻擺着幾方木質的大船模型。那木頭顏色沉鬱,顯是年代久遠歷經風霜。楠生靜靜的看了半晌,身後有人開了口:“那是崔家有名的梭舟。當日崔家在有能力造出出海的大船之前。先行造出了這梭舟,讓內陸的水利變得格外的便利。現今運河上不少的商船仍然是這種老式的梭舟。”
楠生有些訝異的轉身。身後李翟陽面帶微笑正立於她身後:“這供奉着的梭舟,想來便是崔家造船最開始的母型了。航海造船的人都深信江湖河海都有靈性。那船在其上行得久了便也帶了靈性。想來崔家將這母船當作神明供奉起來了。”
“李公子當真博學。”楠生收了驚訝之色,扭過了頭:“這些個風俗習慣,楠生聞所未聞。”
“叫我翟陽兄便是。你我本是本家。叫做李公子反而顯得生分了。”
楠生微微一笑。並不多言。觀望了一圈大廳,從正牆兩側的小門拐了出去,到了中院的長廊。這崔府一屋接一屋,一廊接一廊。地勢錯綜複雜。中院此刻後廂房不少的房門都打開着,隔着當中的花園看過去能看見官差們在忙碌的進進出出。楠生看了看地形,信步便拐上一個小階梯。順着往上走了幾步再一拐角,一方假山擋住了去路。那長廊竟然到此便中斷了。蘇州的園林雖然一向講究錯綜複雜小中見大,這麼着在正廳後主廊的拐角處留下這麼一方小階梯與一小段走廊,倒像是當初的匠人設計不周,富於了這麼一小截。不過那假山與長廊銜接的倒是天衣無縫。假山上林木重重,把一小方天地顯出了深幽的意境來。楠生隨意繞着假山轉了轉,忍不住咦了一聲。原來轉過半個假山之後,那假山的山體上竟然有一個一人多高的通道,不過是被樹木掩住了,若非到近前,還當真發現不了。
“嗯?”
身後傳來李翟陽的聲音:“楠生果然厲害。”說着話便繞過了楠生先行進了那通道。
楠生心裡略一猶豫也隨之走了進去。通道並不長,也就一丈左右便到了盡頭。假山的山體上有些窟窿,隱約有些光透進來,勉強可以看個清楚。兩人到了盡頭環視一圈並無甚特別。也許這山洞是崔府的主人爲了情趣特意讓那匠人留的也不可知。
楠生轉身,打算無所發現便去中院的後廂房看看。豈料一轉身原本從各個小窟窿眼裡透進來的陽光瞬間黯淡。一轉眼間通道里竟然變得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浸透人心的冰寒從四面八方潮涌而來。楠生的心如同被人狠狠揪住。明明如墨的黑色中,偏偏隱隱看見了幾個男子的身影,正彎了腰,不知道撿拾着什麼東西,從那地底慢慢的冒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