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蒙元朝廷刀子快,誰敢不俯首帖耳就殺誰全家!所以黃河兩岸的豪強們都乖乖繳賦納稅,即便被官府逼得賣房子賣地,也絕不敢多哼一聲。遇到敢反抗的,甚至與朝廷一道將他碎屍萬段。
如今朱八十一打贏了朝廷的兵馬,並且是以少勝多,以步勝騎。用輝煌戰績證明了他的刀子比朝廷派來的阿速軍還快,所以短時間內,他就是黃河以北,沛縣、豐縣、魚臺這一帶唯一的江湖總瓢把子!非但豪強們“願意”助糧助餉,蒙元的地方官吏,也會看他的臉色行事。
這就是規矩!非常簡單實用的規矩。誰刀子快,誰就手握大義。從女真滅北宋、蒙元滅南宋再到現在,幾百年來,黃河兩岸的豪強世家早總結出一套完整的生存之道。根本不用任何人來教,沒學會的,早就屠成一片白地了!至於什麼五德輪迴,什麼正朔反朔,在豪強們眼裡,那都是殺完了人之後擦刀子的抹布,根本不具備任何價值!
在二十一世紀的網絡上,連撅着屁股給小鬼子洗地的大學教授,朱大鵬都見過好幾個,怎麼可能理解不了幾家豪強的此刻的心態?!輕輕笑了笑,大聲迴應,“也好,我正愁沒地方給弟兄們治傷呢。待會兒你們留幾個人給我帶路,我今晚就住到莊子上去。不過.....”
陡然把臉一沉,他冷笑着強調:“我這個人只對自己的同族好說話,如果發現諸位故意下套給我,心甘情願去做二韃子,哼哼。要麼就做乾淨些,別讓我麾下弟兄跑出一個去。要麼的話,將二韃子斬草除根,我紅巾軍可是沒任何下不了手的!”
“不敢,不敢!”話音未落,幾個管家已經又跪在了地上,連聲賭咒發誓,“您就是借小的們一百個膽子,小的們也不敢啊!那徐州城距離這兒不過是百十里路程,芝麻李,不李大總管的兵馬旦夕可至。小的們要是敢出賣您,李大總管能放過小的們麼?!”
“起來吧,明白這個道理就好!”朱八十一早已不指望豪強們能明白什麼叫民族大義,既然對方只認刀子快不快,自己就先按對方的規矩來。“我剛纔的話,只是給幾位提個醒兒而已。希望幾位回去之後,能把我這話傳出去,讓大夥都能明白我徐州軍上下都非濫殺之輩。好了,既然諸位以前沒做過任何對紅巾軍不利的事情,朱某也不會故意與你等爲難。說吧,還有什麼需要商量的,趕緊一起說出來!”
“回,回大都督的話。還有,還有就是,就是......”韓府管家用衣袖不停地擦着額頭上的冷汗,結結巴巴地迴應,“這些阿速人的價格......”
“大都督開個價,我們儘量湊就是!”劉二趕緊搶過話頭,大聲補充。
“對,大都督儘管開價,我們儘量湊就是!絕不敢跟您多說廢話!”孫府管家也狠狠白了韓府管家一眼,大聲向朱八十一表忠心。
‘刀都快壓脖子上了,居然還真跟姓朱的討價還價?嫌全莊上下活得命長麼?’其他幾個莊子的管家們也紛紛跟進,一邊用純白色的眼球鄙夷着短視的韓府管家,一邊承諾答應任何條件。
然而讓大夥非常鬱悶的是,朱八十一居然不接受大夥的好意。而是親自上前把韓府管家從地上扯了起來,和顏悅色地詢問:“老丈請起,既然做生意麼?當然價格由買賣雙方說得算。晚輩很少來北岸這邊,不清楚這一帶奴僕是什麼價格,老丈可否指點一二?!”
“不敢,不敢,折殺了,折殺了!”韓府管家立刻又嚇得跪了下去,腦門磕在地面上咚咚作響。
“起來,讓你報價你就報價!別說其他廢話!”朱八十一無奈,只好又裝作一幅蠻不講理的模樣,大聲命令。
這回,韓府管家不敢再多囉嗦了,又重重磕了個頭,用顫抖的聲音迴應,“既然,既然都督有問,小人,小人不敢不答。這年頭,這年頭兵荒馬亂,人價不值錢。家裡頭買個幹體力活的小廝,只需要兩吊錢。要是買黃花大姑娘當丫鬟或者小妾,纔會稍微貴一些。但是五吊也足夠了。”
“這麼便宜,銅錢還是交鈔?!”沒想到人價便宜到如此地步,朱八十一愣了愣,順口追問。
“銅錢!交鈔朝廷自己都不收,小人當然不敢拿那東西糊弄大都督!”韓府管家做生意做慣了,答應得乾脆利落。隨即,又將頭貼到地面上,不敢擡起眼睛與朱八十一對視。
“那些,那些阿速人都是練過武的,可以算成家將和護院。每個,每個我等可以出十二貫!”唯恐價格太低惹朱八十一生氣,劉二用膝蓋向前爬了半步,大聲補充。
“是啊,算家將,家將!大都督如果嫌低,我等還可以再多出一些!”其他幾個管家七嘴八舌地說道。
“不必!”朱八十一賣俘虜,只是爲了建立與兩岸豪強的聯繫,以圖將來。並沒打算只做一錘子買賣。擺擺手,笑着迴應,“不能算是家將,那太坑人了。咱們今後打交道日子長着呢,絕不止是這一回!嗯,按小廝算,好像也不太合適!這樣吧,北岸這一帶買頭驢什麼價錢?你們能不能跟我說說?”
“驢?”管家們都愣住了,一時間,不知道朱八十一的葫蘆裡究竟賣得是什麼藥?!運河船幫的副總瓢靶子常三石在旁邊聽得有趣,笑了笑,接過大夥的話頭說道:“敢叫都督知曉,咱們這一帶河道縱橫,運貨都用船,很少拉車。所以基本上見不到驢子。再往北很遠的地方,大約在中書省河間一帶,驢子纔會漸漸多起來,但價錢也只比豬貴一點。一頭正當年的叫驢,也不過是七八百文的樣子!比買小廝要便宜一半呢!”
“那就按八百文算。普通士兵八百文,牌子頭一千,百夫長兩千,副千戶及以上我不買了,要留着向李大哥獻俘!”朱八十一用力一拍大腿,斷然做出決定。
“這,這......”衆管家們又愣住了,誰也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臨來之前,他們都做好了被朱八十一硬訛一筆的打算,誰也沒料到,一個阿速兵纔要他們出八百文,比買個小廝還便宜一大半兒。
“都督的意思是,既然蒙古人打死漢人只賠一頭驢。他就以牙還牙,把這夥被俘的阿速人當驢子處理了!”還是運河上船幫的副幫主見多識廣,眼睛微微一轉,就立刻明白了朱八十一的意思。趕緊笑着在旁邊向大夥解釋!
“啊,啊,哈哈,哈哈哈哈——!”衆管家愣了愣,然後連聲乾笑。見過不靠譜的,卻沒見過如此不靠譜的。堂堂左軍大都督,居然只爲了爭一口閒氣,就把幾百名阿速俘虜當驢子給賣了!只是這口閒氣的代價,也忒地大!
他們打破腦袋也無法理解朱八十一的惡作劇,船幫的常副幫主的眼睛卻咄咄放出了精光。作爲這個時代見聞最廣博的一羣,在隨着船隊南來北往的時候,他們接觸過無數英雄豪傑,奇人異士。但那些英雄豪傑也好,奇人異士也罷,包括眼下聲名最爲響亮的彭和尚,劉福通、徐壽輝等,所提不過是“天下苦於貧富不均,吾欲爲大夥均之!”誰也沒像朱八十一這樣,把刀尖直接指向了蒙元上層。
蒙古人殺漢人,賠一頭驢。既然如此,那朝廷的將士,在我眼裡就只值一頭驢錢。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把人當驢子的傢伙,亦被人當驢子待之。禮尚往來,天公地道!
不理睬那些滿頭霧水,眨巴着眼睛琢磨該不該主動提價的管家們。常三石又向前走了半步,長揖及地,“運河船幫副幫主常某,給朱都督施禮了!祝都督所向披靡,百戰百勝!”
這一次,卻不是跪禮,而是自北宋之後就漸漸於民間消失的長揖。朱八十一眉頭輕輕一跳,立刻猜出對方必有下文。笑着站了起來,以平輩之禮相還,“多謝常幫主吉言,百戰百勝,朱某不敢奢求。只願每戰必盡全力,不敢讓蒙元朝廷小瞧了我漢家男兒罷了!”
“這——!”常三石沒想到朱八十一竟與自己平輩論交,愣了愣,身體迅速側開,“折殺了,折殺了。都督請上坐,請上坐。”
“不坐了,坐累了,我正想下來活動活動筋骨!常幫主大老遠跑到我這裡,不會也是想買些俘虜回去裝點門面吧?!”
“那些人,既不會撐船,又不會扛大包,我要他們何用?!”見朱八十一如此平易近人,常三石也搖搖頭,大聲說了句笑話。
緊跟着,不待任何人發問,他就快速補充,“就在一個時辰之前,運河上的阿速軍輔兵,突然一鬨而散了。把十幾艘官船,和船上的所有物資糧草,全都丟在了河道當中。在下是草民,不敢動朝廷的東西。也招惹不起那位將阿速左軍打得落花流水的英雄。所以就將這二十幾艘船派人先看管了起來,朝廷的兵馬先折回來就交給朝廷,某位英雄的兵馬先開過去,就只好先歸了那位英雄。唉,做船行難啊!每天在不同的地面上走,見了誰都得叫聲爺!一旦被人家把刀子架到脖子上了,人家讓把船往哪邊開,還不都得乖乖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