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個難得的明朗日子,前幾日這裡還偶爾飄着小雪,今日卻完全放晴。暖暖的陽光照着這不算大的城鎮,那層薄雪早就化掉,地上三三兩兩的雪水,讓來去的行人很不方便。不少人跳躍着走完這一段路,可臉上還是掛着笑容,畢竟這是冬日裡難得的晴朗。
三個穿着普通布衫的男子緩緩行走在街上,稍稍年長的那個時不時指着周圍小聲的說着什麼,其餘兩個卻頻頻點頭。仔細看他們三人,長得平凡無比,高矮各異,走在這人羣穿梭的街道上,一點也不扎眼。
喬凝心走在中間,仔細的聽着林天炎講的那些重要的事情,等大軍到來之前,他們得做好一切準備,這事如果出了任何一點紕漏,不但他們要被問罪,就連楚飛也要被牽連,若是那樣,就讓那該死的南嶽天撿了個大便宜了。
行至正午,他們已經繞着倉平走了大半個城了,三人來到城中最有名的東大街,林天炎擡頭看了看天,沉聲說到,“不如我們去酒樓坐坐吧,休息得同時,順道聽聽有沒有值得注意的事情。”
“好啊!”這個主意不錯,喬凝心趕緊應下,此時她的嗓音低而沙啞,若是說話聲過大,還會跟破鑼的聲音一般,跟以前那甜美的聲音相差了十萬八千里,連她自己聽了都覺得刺耳。
三人走進酒樓,在一處角落的位置上坐下,趁着小二還沒過來,楚雲絕輕聲問到,“凝心,你想吃點什麼?”
喬凝心聽罷,倏地睜大眼睛瞪着他,由於她過於激動,拉緊了臉上的面具,疼得她齜牙咧嘴,楚雲絕趕緊說到,“二弟,你沒事吧!”
“沒事!”她兀自搖着頭,瞥見走來的店小二,也不再多說什麼了。
三人叫了幾個菜,慢吞吞的嚼着,卻沒注意到身後左邊那桌的四個人,正朝着他們看來。幾人看了片刻,相互交換一個眼神,有兩人隨即迅速走出酒樓,朝着東邊走去。
待他們三人結賬後走出門外,林天炎看着西邊的大路,輕聲說到,“我們從這邊走吧,再過兩個時辰就該回去了。”
喬凝心點點頭,三人順着大路緩緩離開,直到他們走遠,酒樓後的小巷裡才冒出幾個人來,爲首的一人玉冠錦袍,那面容更是俊美無雙,在這小小的倉平城,可謂絕無僅有的俏公子。
“公子,你看那會是二小姐嗎?”一個穿黑色布衫的男子死死的盯着走出老遠的三人,小聲的問到。
俏公子眉頭微皺,打量片刻後才輕輕搖頭,“那身形,那容貌,那舉止沒有一點像凝心的,你們是不是聽錯了?”
沒錯,他正是押運糧草來倉平的喬凌軒,喬凝心最怕見到的大哥。
“回公子,小的敢肯定,我們絕對沒聽錯,那個高大的男人就是這樣叫他的,連劉助也聽到了。”說完,他趕緊看向一旁的夥伴,那男人隨即點頭,輕聲說到,“小的也聽得真真的,我當時還奇怪,怎麼一個大男人取這樣的一個名字,後來我們一合計,就去請公子您了。”
喬凌軒深思片刻,輕嘆一聲緩緩說到,“或許只是名字相同罷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不過是一個名字而已。”他怎麼也不敢相信凝心會來倉平,還會裝扮成那個樣子。不過,他還是不太放心,“你等下找人去打聽一下,二小姐是不是還在京城。”
“是。”布衫男子點點頭,隨即轉身離開。
入夜時分,倉平的城樓上站着諸多將士和三個將軍,除了假冒的楚雲絕和喬凝心以外,還有一身鎧甲英氣逼人的慕容錚意,他是整個景龍最年輕的將軍,也是京城人士,年僅二十六,家中已有一子一女,常年鎮守倉平關,極少回京。
三人站在城樓高處,看向遠方,慕容錚意眯起眼睛,緩緩開口說到,“老方,你也有三年沒回京了吧!”雖說近年戰亂很少,可他們依舊要堅守在邊關,絲毫不容懈怠。
喬凝心忽的回過神來,點頭說到,“是啊,挺想他們的。”此刻她的聲音又變成了方大豪那渾厚的男中音,中氣十足。
三人之中,只有羅字義是富陽人,雖然四十有餘,但家人在一次水災中全都喪生,他也無心再娶,七年來一直堅守在倉平關,從未回過家,如今連家中變成何樣了也不知道。楚雲絕看了兩人一眼,幽幽開口說到,“等這次大戰告捷,你們就向皇上請求,回家一趟吧!”
慕容錚意聽楚雲絕這樣說,還以爲是自己的無心之話勾起了他的傷心事,趕緊說到,“其實老羅你是最該回去看看的,我們都不急。”
喬凝心緩緩擡頭看了楚雲絕一眼,接過話頭說到,“是啊。”她斜眼瞅着楚雲絕,心想你這小子還真能裝,整得自己真成了孤獨的羅字義似的。
楚雲絕自嘲的笑笑,將視線落在了遠處,看着那邊緩緩移動的黑影,他不由得睜大了眼睛,“大軍來了吧!”
喬凝心和慕容錚意順着他指的地方一看,紛紛說到,“沒錯,他們已經來了。”
就在他們看清之後,一個小士兵匆匆的跑上城樓,就地一跪,“稟告三位將軍,大軍已到。”
“混賬東西,我們都看到了你纔來報,你們這速度未免也太慢了吧!”
慕容錚意雖是如此說,可臉上並無半點怒意,罵過那小士兵後,隨即轉過身說到,“開城門,我們下去迎接右相他們。”
“是。”小士兵乾脆的回答之後,屁顛屁顛的跑下城樓,吩咐衆人開城門。
高大的城門隨着吱嘎的聲音緩緩開啓,三人並排站在城樓下,身後跟着一衆士兵,一隊人馬迎着楚飛等人來的路匆匆趕去,大軍已越來越近,車馬聲和士兵們整齊的跑步聲不絕於耳,感覺地面都在隨着他們的移動微微抖動,十萬人馬同時奔向倉平城,那陣勢可不算小。
楚飛和段如風騎在高頭大馬上,看到緩緩走來的三個將軍,楚飛擡起手,吩咐衆人放慢速度,直到兩隊人馬碰頭後,軍隊才停了下來。
三人走到楚飛入段如風身前,慕容錚意屈膝一跪,高聲說到,“末將慕容錚意,見過右相大人與皇子殿下。”
楚雲絕和喬凝心見狀,趕緊跪下,齊聲說到,“末將見過右相大人,見過皇子殿下。”
段如風端坐馬背,輕輕點頭,楚飛隨即說到,“三位將軍不必多禮,快請起吧!”
“謝右相大人,謝皇子殿下。”三人異口同聲,說罷從地上站了起來,慕容錚意轉身,身後的士兵立刻分爲兩列,他朝着楚飛大聲說到,“右相大人和皇子殿下請進城。”
十萬大軍邁着整齊的步子,緩緩走近倉平城,三人轉身在前帶路,隨行的士兵最後跟進,楚飛看看天色,沉聲說到,“先進軍營。”
“是。”慕容錚意朗聲回答後,對隨行的士兵大吼一聲,“回軍營。”
經過一個小時的整調,所有士兵們才被安排妥當。此時夜已深,偌大的軍營裡等火明亮,巡邏的士兵在軍營裡來回穿梭,整齊嚴肅。
寬敞的帥帳裡,端坐着楚飛等人,他們靜靜的等待着喬凌軒的到來。
楚雲絕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喬凝心,以眼神示意她不要擔心。本以爲喬凌軒只負責將糧草送進軍營,沒想到他還要親自來走這一趟。
喬凝心對着他微微點頭,將視線轉向站在楚飛身後的親隨兵身上,那個高大的左腮邊有一道刀疤的親隨兵,早已換成了林天炎。
林天炎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隨即將視線移向帳外,一動也不動。
不消片刻,士兵便來報,說喬公子的人馬帶着糧草已經等在軍營外。楚飛噌的站起身來,“快請。”他轉頭看向慕容錚意,沉聲說到,“你們派人協助他們將糧草打點妥當。”
“是。”慕容錚意點頭退下,喬凝心與楚雲絕也隨即站起身來,想要離開。
“你們兩位就不必去了。”楚飛站在他們身後,緩緩開口。
“末將遵命。”兩人無奈的對視一眼,再次走到座位上坐下。
喬凌軒一身螺紋織錦長袍,在士兵的帶領下走進帥帳,面向楚飛和段如風拱手一拜,“草民見過右相大人,見過皇子殿下。”
這個時候,他們也不在乎這些虛禮,更何況喬家捐出那麼多糧草支持他們,他們感謝還來不及,楚飛輕笑兩聲,隨即說到,“凌軒不必多禮,坐吧。”
“多謝右相大人。”喬凌軒謝過之後,轉身穩穩坐在了喬凝心的對面。
按理說,楚飛也算是他的長輩,可如今在這軍營之中,還是稱呼他右相爲好。
楚飛頷首微笑,“凌軒這次親自押送這批糧草,舟車勞頓,一路辛苦了。”
“爲國效力,這本是應該的,凌軒理應覺得榮幸纔是。”喬凌軒大方得體,禮貌謙遜,比起同齡人穩重多了。他說完之後,看着坐在對面的喬凝心,微微一笑,“方世伯,許久不見,凌軒有禮了。”
啊?喬凝心微微一愣,腦袋在那零點零一秒內完全空白。
發呆過後,她趕緊點頭,“世侄無所多禮。”老天,這唱的是哪出啊?
他大哥怎麼會認識這個方大豪呢?稱呼還如此親暱。看着喬凌軒俊美的臉頰,她努力露出一個自認爲最自然地笑容,繼續說到,“多年不見,世侄越發的俊朗了。”
“世伯過獎了”他禮貌依舊,笑容可掬。
“呵呵!你爹……令尊可好?”喬凝心暗自摸了一把冷汗,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喬凌軒微微一愣.隨即說到,“家父很好,這次凌軒來倉平,家父還特別交代讓凌軒代爲問候。”
楚雲絕輕輕點頭,“喬兄他有心了,你回去後,也代世伯問令尊好,我在這倉平一呆就是數年,許久不曾回京城,我們也有數年未見了,你世伯我甚爲想念啊!”
慘了,慘了,她這次算是大逆不道了吧!把大哥叫世侄也就算了,還跟老爹稱兄道弟起來。此時她早已在心中大呼吃不消,祈求老爹和老哥的原諒。
喬凌軒點點頭,“一定。”
楚飛見兩人如此熱絡,輕笑兩聲說到,“原來方將軍與凌軒認識啊!”
喬凝心呵呵一笑,“我們是舊識。”
“原來如此,那等糧草打點妥當後,我們應該坐下來好好聊聊。”
“應該的,應該的。”喬凝心忙不迭的點頭,心中卻慘叫連連。老天啊,乾脆一個雷劈死她算了吧!現在她都如坐鍼氈了,等下再好好聊聊,她非得露餡兒不可。
喬凌軒看了“方大豪”一眼,將頭轉向楚飛,輕聲說到,“今日凌軒恐怕不能與右相大人和皇子殿下以及諸位將軍暢談痛飲了,家中還有些急事,等將正事辦妥,凌軒得立即起程回京。”
“哦!”楚飛微皺眉頭,隨即點頭,“好吧,正事要緊。”說罷,他將腰間的令牌取出,站起身來走到喬凌軒身前,“這個是令尊給的令牌,現在物歸原主,替我好好謝謝他。”
“右相大人言重了。”喬凌軒站起身來接過令牌,隨即從腰間拿出一方金色印鑑,遞給楚飛,“家父現還在調集糧草,他日也會送達倉平,若是軍中糧草短缺,右相大人只要將此印鑑傳回倉平,家人自會派人將糧草送至軍中。”
楚飛聽他說完,眉峰輕挑,低頭看着那一方印鑑,緩緩伸手接下,“老夫真不知該說何是好了,我就代軍中將士謝過你們的慷慨解囊,相信所有將士們也會感激不盡的。”
“右相大人千萬別這樣,凌軒擔當不起。”喬凌軒趕緊推辭,繼而說到,“凌軒今日前來就是爲此事,如今事已辦妥,凌軒也該回去了。”
楚飛點點頭,“既然你有事,我也不留你了。”
“右相大人保重。”他朝楚飛再次拱手,隨即擡起頭看着帳中其餘的幾位,一一別過,“皇子殿下保重,世伯保重,羅將軍保重,凌軒先告辭了。”
段如風穩穩地坐在上位,微笑着點點頭,楚雲絕和喬凝心隨即說到,“你也保重。”末了,喬凝心還補上一句,“世侄一路小心。”
看着他走出帳外,直到漸漸消失,喬凝心才收回視線,在心中暗暗說到,“大哥,一路小心,回去記得替我多孝敬孝敬爹。”
慕容錚意派人將所有糧草都放進糧倉,數十萬擔糧食,將軍營中的四個巨大糧倉全部裝滿,諸多士兵們看着那些糧食,心中暗喜,有了這充足的糧草,他們在前陣至少不會挨飢受餓。
慕容錚意回到帥帳,已經不見喬凌軒的身影,不禁有些失望。這個京城年輕首富,他可是一直沒機會見見,這次又給白白錯過了。
楚飛收起那印鑑,看着三人沉聲說到,“今日已經不早了,你們都下去休息吧,明早點兵,等寒衣送來後,我們就整軍出發。”
“是。”三人紛紛領命,向段如風告退後,同時離開。
看着他們離開,楚飛才轉向段如風,“皇子殿下,時候也不早了,您還是早點休息吧,老臣去隔壁帳篷。”
段如風見他要走,隨即說到,“右相大人何必拘泥,這帥帳如此寬敞,不必擔心擁擠。”
聽他如此一說,楚飛不由得擺手,“老臣怎敢與皇子殿下同居一室,殿下厚愛,老臣心領了,老臣就不打擾殿下休息了。”
“既然右相大人執意如此,那就依右相大人所說吧。”說罷,他待楚飛行禮離開後,緩緩走近內室。
楚飛走出帳外,轉頭看了看裡邊,對身後的人吩咐到,“找兩個人伺候皇子殿下起居。”
“是。”刀疤兵點點頭,自告奮勇的折返回去。
成時過後,軍營中所有帳篷都熄了燈,唯有空曠的帳外還按序點着篝火,負責守衛的士兵們屹立在各個帳外,挺直了腰軒,靜靜地守着。
城中的客棧裡,數間廂房中還點着燈,喬凌軒端坐在自己的房中,眉頭微皺,“你立即派人去查,看看這個方大豪到底有何貓膩。”
“是!”一人領命離開。
站在他身後的隨從輕聲問到,“公子,您明日一早就離開嗎?”
喬凌軒想了想,輕聲說到,“家中的事情也很重要,我的行程按原計劃進行,至於那方大豪,一查出問題立即派人向我彙報。”今晚的方大豪與以前的大不相同,在他的記憶中,方大豪是個粗人,一向大大咧咧,豪爽慣了,即使在莊重的場合,他也說不來那些文縐縐的話,更別說像今晚這般客套。
如果說他是因爲在南楚皇子和右相面前有所顧忌,但他的本性不應該有變,除非他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更甚者他還有什麼別的目的。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緊皺眉頭,父親很重視這次大戰,其中的緣由他很清楚,所以他一定要徹查清楚,不能出任何的紕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