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山谷裡變得更加靜謐,唯有林中的小屋內還點着燈。喬凝心去了隔壁房間休息,弦月也去睡下了,楚雲絕的房中就只剩下一直沒閤眼的林叔。
楚雲絕那身染滿血跡的衣服已經被換掉,面具也被摘了下來,昨夜受傷至今,他就沒醒來過。林叔坐在牀邊,將自己剛配好的藥給他服下,輕輕扶他躺下。看着熟睡中的楚雲絕,林叔忍不住輕嘆一聲,“孩子,爲何你總是坎坷不斷呢!”
細心的爲他蓋好被子後,林天炎轉身走出房外,今夜的星空十分明朗,淡淡的月光透過樹林照進院中,恬靜無比。這樣迷人的夜晚又讓他想起了二十多年前。
那時師妹還是那麼天真,他們兩人尚未離開雲龍山,無憂無慮的陪在師傅身邊。雲龍山的清風朗月、重巒疊峰、山澗清澈的溪水,都讓他難以忘懷。可他卻不知道,小小年紀的師妹早就盼着有着一日能下山去看看,看看外面更爲精彩的世界。
學藝有成,師傅叫他們兩人一起下山,當時師妹那雀躍的模樣,他現在都還記着。兩人告別了師傅,相伴下山,那段日子是他覺得此生最幸福的日子,有師妹天天陪在身邊,他也可以好好的保護着她,兩人沿着雲龍山脈一直向西,走遍了景龍西北的大部分地方,直到來到京城,他們的命運才發生了改變。
二十多年前的那個男人,俊朗不凡,風度翩翩,他的出現讓從不知道情爲何物的師妹動了心,從此一發不可收拾。那時的師妹不過十七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出水芙蓉般的師妹與俊美飄逸的他看起來是那麼的般配,那時他才知道,自己有多糟糕。
他雖然知道不可能,還是鼓足了勇氣向師妹表明心意,得到師妹的回答後,他終於死心。師妹說一直把他當作親哥哥,罷了,做她的親哥哥也是一生的幸事不是嗎?
那晚他們在河中游船賞燈,他則站在岸邊暗自傷神,他清楚的記得,那晚自己的心像碎裂一般,疼得讓人窒息。他買來上千盞燈,順着河流將燈緩緩放下,燈上寫的卻是那個男人的名字。一夜蒼涼,他第二日便離開了京城,只要師妹能幸福,他退出又何妨?
那一年他獨自背上了包袱遠走,想要將她忘掉。一路遊玩,走的卻還是他們曾經走過的那些路,到的還是他們曾經駐足停留過的地方,看的還是他們一起欣賞過的景色,腦海中想的,眼前看到的,都跟她息息相關。一年時間過去了,他本想上山探望師傅,最終還是沒忍住,重新踏上了回京城的路,誰知——京城中早已物是人非!
一路打探後得知,師妹竟然成了楚飛的妻子,並且在半月前產下一子後撒手西去,楚家遭逢突變,眼見師妹的親人就要遭遇不測,他不得已出手相救,自此頂着楚府管家的頭銜在楚家一呆就是二十來年。
得知那個男人的身份後,得知師妹還有一個至死連面都沒見過的兒子後,他震驚不已,坐在師妹的墳前整整痛苦了三天三夜。如果能選擇,他永遠不會帶着師妹來到京城,如果有選擇,他永遠不會丟下師妹獨自離開,如果……
他之所以留在楚家,那是因爲雲絕尚未長大成人,雲絕在外公身邊的那些年,他經常都會去看他們,無論他們身在何處,他總是能準確無誤的找到他們,只是他從來不出現,只要知道他們安全,他就放心了。
一晃十多年,雲絕的外公過世,他終於等到了雲絕回家的這一天,誰知楚飛心中的結竟然還未解開,他對這個孩子,從未正眼瞧過。這四年他一直默默的關心着他,看着他傷心難過,看着他終日惶惶度日,看着他漸漸走向墮落,最後又看着他漸漸從失望中爬起來,有了今天的一切,他終於才放下心來。
楚家人背後的那些事情,他不是不清楚,只是不想去過問,在他眼中只有雲絕才是值得珍惜的,不管別人會怎樣,只要雲絕能安好他就無所顧忌了。所以這麼多年他一直默默爲雲絕做着事情,默默的支持着他,守護着他。
這個孩子是師妹與她心愛之人所生,是師妹的至愛,也會是他的至愛,是他餘生的全部,他會用生命去保護這個孩子,讓師妹得以瞑目。
已經睡足的喬凝心披了件衣服走出房門外,見林叔獨自站在月下嘆氣,不由得悄悄走到他身後,“林叔,你怎麼了?”
“哪有什麼!”林天炎趕緊低下頭來,整理了一下情緒,緩緩轉過身看着喬凝心,“丫頭,你怎麼不睡覺啊?”
“睡不着了啊,不過我有點餓了!”昨晚回來就開始睡覺,一直到現在都沒吃東西,能不餓嗎?
“我去給你拿點吃的吧!”林天炎說完,轉身走近裡屋。
“我也去。”喬凝心巴巴的跟着他,一直注意着他的變化,總感覺他眼眶紅紅的,好像是想起了什麼傷心事!
兩人端着水果回到房中,楚雲絕依舊還在沉睡,喬凝心拿起一個蘋果大大的咬了一口,看着林天炎輕聲問到,“林叔,你要不要吃一個?”
“不用了。”林天炎搖搖頭,在桌邊坐了下來。
偏頭看着他,喬凝心繼續問到,“林叔,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說吧!”
“你跟雲絕是什麼關係啊?爲何你那麼關心他呢?”以前她就覺得有點貓膩,經過這次後她更是深信不疑,莫非?莫非雲絕跟林叔有着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不然楚飛爲何那麼不待見他這個兒子?
林叔呵呵一笑,“你這丫頭,真是古靈精怪的!”
“回答重點好不好?”喬凝心不滿的拍了拍桌子,在這個平易近人的長輩面前,她覺得自己要真實許多。
“呵呵!”林叔繼續打着馬虎眼,“你覺得我們會是什麼關係呢?”
“切!”喬凝心白他一眼,“笨蛋也能看出你們之間有點問題,只是不知道是什麼問題而已。”想了想,她還是沒說出自己的猜測。
林叔緩緩轉過頭,看了看躺在牀上的楚雲絕,輕嘆一聲說到,“不過是受人之託罷了!”即使師妹沒有託付給他,他也會把雲絕當作是自己的責任。
“受誰之託?”喬凝心忍不住刨根究底。
“一個故人,小丫頭問那麼多幹嘛!”
“人家好奇啊!”喬凝心呵呵一笑,啃掉最後一口蘋果,大喇喇的將蘋果核扔向門外,正好砸到了走進門來的弦月臉上。
弦月本以爲是屋中丟出來的什麼東西,或許還是林天炎知道他來了故意丟出來的解藥,誰知竟是一個滿是牙印的蘋果核,溼溼黏黏的,臉上估計也粘了不少口水。他嫌惡的將那蘋果核甩了出去,大步走進屋中看着那個罪魁禍首,誰知她還得意的朝他眨着眼睛,嘴巴嚼得吧唧響。
弦月狠狠的擦了一把臉,在他旁邊坐下,這才擔心的看了一眼牀上的楚雲絕,輕聲問到,“前輩,雲絕還要多久才醒?”雖然他知道楚雲絕現在正在恢復階段,可他一時不醒,他就坐立難安。
“我剛纔替他把了脈,脈象已經平穩了,估計明日就該醒來了。”說罷,他從身上掏出個小藥瓶遞給弦月,“這是那毒的解藥,服用三次後就可痊癒了。”他說是要休息,其實一下午都在配藥。
“多謝前輩。”弦月立即倒出一粒藥丸,張嘴便吞了下去。收好藥瓶後,他看着林天炎恭敬的問到,“晚輩剛纔未經許可看了看前輩的金刀,不知前輩可是邪手聖醫諸葛謙前輩?”金刀上那朵蓮花就是諸葛長風的標記,而他的醫術又那麼高明,這不禁讓他有些懷疑。
林天炎也不避諱,直接點點頭,“正是。”行走江湖數十年,諸葛謙正是他的另外一個名字,邪手聖醫是江湖中人給的稱呼罷了。
聽到了肯定的答案,弦月不免有些吃驚,站起身來朝林天炎行了個禮,“原來是諸葛前輩,真是失敬。”諸葛謙的大名,江湖中誰人不知,此人不但醫術高明,武藝超羣,人品也十分好,江湖中不管黑道還是白道,無之不對其敬佩。
林天炎淡淡一笑,“都是自家人,可比客氣,我還是習慣你們叫我林叔。”
喬凝心見弦月這態度,不禁對林天炎肅然起敬,能讓這個大冰山如此恭敬的人,肯定是鼎鼎有名的,她側過頭盯着林天炎,“林叔,原來你是混江湖的啊?”
“哈哈哈哈!”林天炎忍不住大笑,“丫頭,我看你也很有江湖味道哦!”這孩子說是名門閨秀,可怎麼看都不像,不但灑脫豪爽,而且行事果斷,雖然手段有些殘忍,但不失爲一種風範,很有做大事的潛力。
說到這個,弦月忍不住轉過頭多看她兩眼,這個明眸皓齒的小女人,殺起人來竟然一點都不含糊,頭腦靈活身手矯捷,膽大且心細,一點都不像傳言中那個刀橫的喬家二小姐。
“看什麼看?”喬凝心沒好氣的白他一眼,轉過頭繼續對林天炎說到,“林叔,既然你那麼有名,我又那麼有潛質,不如你教我武功吧,或者收我做弟子也行。”
“哼!”她剛說完,弦月忍不住冷哼一聲。這個任務楚雲絕已經交給了她,她現在找林天炎傳授武功,那自己又被置於何地!
“哼什麼哼!”喬凝心狠狠的瞪他一眼,“我記得雲絕說過讓你教我的,可是就你這兩下子,我看還是算了吧!等我跟林叔學成後,我就叫雲絕一腳把你踢了,這個什麼尊主我來當。我們夫妻搭檔,天下無敵。”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把自己跟楚雲絕綁在了一起,張口閉口都是雲絕,在心中的某一處也深深烙下了這個名字,只是她自己還不自知。
聽了她這番話,林天炎更是忍不住大笑,弦月卻突然冷下臉來,連招呼都沒打一個便走出門外,“喂,你幹嘛去?”喬凝心不禁有些疑惑。
弦月根本沒理會他,直直的轉身走向另一間房間,喬凝心莫名其妙的看着空蕩蕩的門外,“搞什麼!”她說錯什麼了嗎?不就是開了個玩笑而已,這個男人怎麼那麼小氣!
林天炎看着走出去的弦月,又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喬凝心,輕聲問到,“丫頭,你可喜歡雲絕?”她與楚雲裳的事情,他之後可都是瞭解得清清楚楚。
“呃,這個……”喬凝心沒想到林天炎會突然問這個,不由得猶豫起來。
林天炎見她這模樣,呵呵一笑,“雲絕可是個百裡挑一的好男兒,要是錯過了他,你可是會後悔的。”
“呵呵!不都成了夫妻了嗎,哪來的錯過一說啊!”喬凝心輕笑着說到。
“嗯!”林天炎點點頭,“你也是個難得的好女孩,你跟雲絕可算是天作之合。”
“林叔真會說話。”喬凝心已經窘迫到無言以對了。
“雲絕對你是否是真心,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你呢?”他微笑着看向喬凝心,等待着她的答案。
“呃,這個,呵呵!”喬凝心頭一次覺得那麼不自在,小聲的說到,“其實,可能還是有一點的了。”
“哈哈哈哈!”林天炎終於忍不住爆笑,隨即站起身來負手走出門外,一句話也沒說。
“就這樣就走了?”喬凝心頓時有一種被人耍了一道的感覺,她睜大眼睛看向門外,卻沒注意到牀邊那隻修長的手微微的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