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經理辦公室沿着過道往外走,張順沒走幾步就聽到前面傳來的叫罵聲,聲音來自一名女性,雖然沒有飆髒話,但罵得卻是沒有一點營養,大概就是些關於“瘋子”和“神經病”的內容。
張順連忙向外走去,想看一看這位心有靈犀的女人到底是何方神聖——他剛纔碰巧也想到了那兩個詞。
大堂裡,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和一個長相漂亮的年輕的女人站在接待前臺,中年男人臉色有些難看,那女的則在紅着臉嚷嚷:“這不是開黑店嗎?住一夜要兩萬塊錢?總統套房都不用這麼貴!這是搶劫!我要到消協告你們去!”
聽到住一晚要兩萬塊,張順也有些吃驚,他看向坐在接待臺裡的大腦袋怪人,差點笑出聲來——只見怪人老神在在數着桌上的硬幣,搖頭晃腦的彷彿在聽着京劇,還是梅蘭芳級別的。
聽了一會罵,怪人睜開半隻眼睛,掃了張順一眼,指着他很和氣的對那個年輕女人說道:“此乃客棧負責人,投訴請尋他去。”
女人一聽,氣哼哼的走到張順面前,擺了個茶壺造型,指着張順的鼻子就開罵。
張順被罵得眼睛一眨一眨的,幸好女人手不算短,也沒真敢去戳張順的鼻子,因此二人的臉部離得較遠,這才讓張順避免了落一臉唾沫星子的下場。
聽了幾分鐘,張順纔剛剛有了一些大腦袋接待員聽京劇的境界,猛然發現那個醜道士正站在不遠處十分專注的用手機偷拍女人的茶壺造型,這一次他沒能繃住臉,“哈”的笑了出來。
女人的臉當即就綠了,竟顯出害怕的表情來,她終於意識到這裡的人根本不在乎她的吵鬧,口水和噪音並不能換來對方的道歉,更別說是優惠了,說不定自己還真蒙對了——這裡就一羣神經病。
而張順則是在無福客棧找到了一絲歸屬感,怪人和道士根本不在乎這個女人的叫嚷,看樣子也不會在乎“消協”這個能夠令所有商家頭疼的部門,他喜歡這樣的行事準則,開店也好、打仗也好,能夠放開手腳大幹一場纔是真正的暢快。
大堂陷入了一種詭異又尷尬的氣氛裡,怪人手指按着一枚硬幣,從接待臺裡面的桌面上從左邊移到右邊,硬幣與桌面摩擦發出了有些刺耳的嘎吱聲,看到指下的硬幣和桌面的硬幣撞在一起,怪人輕輕唸了個數字,滿足的哼了一聲;門口的和尚“咚”的拔下葫蘆塞子,又往嘴裡灌了幾口酒,哈出了一口酒氣;最後,是某部手機裡發出了“咔嚓”的一聲巨響,電子聲,音量開得也不算大,但在這樣的環境裡卻顯得驚天動地。
道士非常滿意的看着他的手機屏幕,欣賞了好一會才意識到大堂裡的所有人都在看他,醜臉一紅,輕咳一聲,冒冒失失的將手機貼在臉上,一路“喂?喂?喂?”的走上了樓梯。
“消協是嗎?”道士消失在了樓梯拐腳處,張順突然來了這麼一句,再次把那女人嚇了一跳,他右手往自己腰後一探,發現那裡空空如野,不覺有些尷尬,曾跟隨自己多年的衛星電話估計此時還躺在某個倉庫裡。
“那裡,那裡有電話。”張順發現新大陸似的指着接待臺上的一臺旋轉撥盤式脈衝電話喊道。
女人白了張順一眼,掏出自己的手機就要打,卻被那個中年男人一把拉住了,他目光懇切的看着女人,不願意讓她打電話的意思已經十分明瞭,女人呆了呆,想到了些什麼,一咬牙,頭也不回的大步走出了客棧,男人緊追而去。
送別二人的是張順的腹鳴,“咕咕”響着爲這段小插曲奏出了最後一個音符,不過這樣的樂章會有多少呢?張順覺得如果無福客棧的收費模式不修改一下的話,應該每天都會奏上一兩曲吧?
“兩萬一宿?”張順走到接待臺前向怪人問道。他必須弄清這個事實,看着一個長相不錯的小女人罵街是件有趣的事,哪怕罵的對象是自己,但是每天一個就受不了了。
“一萬一宿,兩人兩萬。”怪人頭也不擡的繼續數着硬幣,也不知道數了幾遍。
“有人住?”張順又問。
“有需要的自然會住。”怪人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趕蒼蠅似的衝張順揮了揮手,讓他不要再來打擾自己數錢。
怪人隨意的揮一揮手,扇過來竟是一股陰冷至極的風,激得張順大大的打了個噴嚏,他連忙離開接待臺向客棧門口走去。那種格格不入的感覺又回來了,什麼叫有需要的自然會住?有需要住旅館的人也不會出一萬住一天啊?
俊和尚門童還是那副雙目無神、睜眼入定的模樣,張順來到他旁邊,想合十又怕合得不標準,想握手又擔心和尚不興這門道,想鞠躬又琢磨這和尚肯定不是從東邊渡洋而來、雲遊到此,一時間竟想不出打招呼的方式。
和尚見張順在一旁抓耳撓腮,樂道:“啊!猜到了,你模仿的是鬥戰勝佛!”
張順哭笑不得:“咱們以後果然是同事了,我叫張順,該怎麼稱呼你?上人?師父?長老?”
那道士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從樓梯上下來了,聽張順這麼問,也樂了起來:“臭和尚也配叫長老、上人?改了食譜戒了酒之後配不配叫沙彌都還不一定呢!張順是吧?我是盲道人,叫我道士就可以了。”
張順連忙回頭和道士說話,亂糟糟的腦子居然也能理出一句成語來:“盲道人?這名字好,是來自‘問道於盲’的典故吧?”
和尚看來是和道士鬥嘴鬥習慣了,一聽張順這麼說立即就接口道:“問道於盲?倒有點這意思,不過找他問道還不如找一個真的瞎子!盲道人是老闆給他取的名字,意思是叫他以後少看女人,我叫水和尚,水的意思是老闆希望我能吃齋戒酒,你可以直接叫我和尚。”
這下輪到張順樂了:“你們名字全是老闆取的?那我是不是以後也得有個名字?對了,接待臺後面那位是……?”
“那傢伙叫陽先生,太陽的陽,老闆希望他有朝一日能曬曬下太陽,除了顧客,他對誰都是愛理不理的,還有,你不是有名字了?幹嘛還要找老闆幫取?”盲道人看張順的眼神就像在看個傻子。
“呃……我……咕……”張順的肚子“語速”極快的替他完成了後半句話。
水和尚忙宣了句佛號,盲道人大笑道:“走,吃飯去,讓這位新員工餓死了會影響客棧的聲譽。”說着拉走張順往大堂左側的那條過道走去,水和尚則跟在二人身後。
盲道人一提“死”字,張順頓時又想起了老闆的話,邊走邊問:“聽說以前的三保……”
“死了,屍體都碎成了渣。”盲道人頭也不回的說道。
“碎成了渣?這是……異能者乾的?”張順驚訝的問道,異能者看修真者總會有一種富人看窮人的優越感,因爲修真者哪怕苦修數十年,其能力也基本無法與異能者相提並論,當然,過大的差距使得異能者的優越感在普通人身上反而找不到了。
盲道人笑道:“誰知道呢?是修真者也說不定,把體內水份全部排空,人不就變成渣了?齏粉這個詞可是很早就出現了的。”
盲道人說得越輕鬆,張順就覺得越不自在。異能被庫柏給弄沒了,重生了又什麼也不會幹,剛剛還被確認爲是一個很徹底的廢人……這些情況咬一咬牙也就過去了,畢竟他也沒什麼法子可想,扯瘋、撞牆、抱石頭沖天都不可能有任何幫助,問題是自己的小命必須得保住啊,哪怕是行乞巷尾也要比橫屍街頭要好吧?
這邊張順還在胡思亂想,那邊盲道人又開口了:“誒,和尚,這麼多年,咱客棧裡的三保幹得最久的是多長時間呀?”
水和尚噴着酒氣,很老實本份的回答道:“三個月,目前還沒有過百天的。”
張順的汗就這麼下來了,當個小旅館的保安爲什麼會沒有一個活過百天的?也難怪嬰兒過了百天要擺宴慶祝,敢情這是一個很不吉利的數字啊!
盲道士摸出手機邊走邊看,自顧自的繼續說道:“你小子也不用擔心,有什麼事咱們能幫還是會幫你的,說不定你就能活得久一些,對了,你現在什麼境界了?”
張順哭喪着臉把剛纔在經理辦公室裡發生的事情說一了遍,盲道人和水和尚身子同時一震,一俊一醜兩張臉湊到了張順面前,齊聲問道:“你真把老闆差點急哭了?快學一下他當時的表情!鼻涕出來了沒?”
張順愕然,看來這一僧一道都有顆拳拳的八卦之心,可他們關注的重點不對吧?老闆的表情難道比一條人命還重要?
看到張順的樣子,比較“厚道”的和尚安慰道:“放心,老闆說他會想辦法,就一定能想出辦法來,我還從來沒見過有什麼事是他辦不到的。”
不得不說,和尚的這句安慰挺有作用,張順一把抓住他的袖口問道:“真那麼厲害?老闆到底是什麼人?”
和尚拍開了張順的手:“什麼人咱們不敢亂說,你該知道的時候老闆自己會告訴你,厲害是確實厲害,比如你想要天上的月亮吧,只要理由正當,而且能抱得動,老闆就能幫你從天上拽下來。”
張順選擇不相信這話,無論是異能還是修真,要真能撼動一顆星球的話地球早被毀了,哪怕是顆衛星也不可能吧?他沒把這話說出來,而是問道:“這客棧住一晚真得一萬塊錢?”
“那當然!”盲道人見沒辦法從張順這裡挖出老闆的八卦來,又繼續低頭看手機,邊走邊說:“一萬塊錢不是住宿費,是保護費,這家客棧不是普通客棧,而是一個庇護所,覺得自己有危險了就住進來,價錢按客人自身的實力來算,普通人是一萬塊錢一宿,實力越強的收費越少,畢竟危險找上門,他也能出力保護客棧,至於保護客人的任務自然是由你去做的,否則咱們要三保做什麼啊?”
張順這才明白了“無福”的真正含義,確實是倒了大黴的人才需要住這裡;同時也明白了小旅館保安爲什麼這麼能死的原因。問題是他這個很徹底的廢人要怎麼保護客人呢?來住店的是普通人還好說,他們的敵人通常也只是一些普通人,而那些實力高超卻還需要住店的人怎麼辦?這樣看來就算“霧渡鴉”沒被奪走,他也很難活過百日吧?
水和尚跟在張順後面,看張順的背景蕭索,再次安慰道:“客棧有自保能力,老闆門路多識人廣,一般情況下也沒人敢惹上門來,所以在保安這一項上你不用發愁,關鍵是保鏢,我、道士、先生和廚子都不出客棧的,外面有事你得自己扛着。”
和尚這通安慰的效果顯然不如先前的好,不過讓張順暗自下定了決心——不是要頂天立地或是變成絕世強者,而是一定要想方設法留在保安這一檔,絕不能“淪落”爲保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