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晚上睡眠質量怎樣?經常起夜嗎?小腿抽筋不?會覺得頭疼?就是偏後腦的地方,或者神經感到有壓迫感,有嗎?”我的主治醫生很關切地問着我最近的情況。
坐在柔軟皮椅上的陸言也很是緊張地看着我,比醫生都急迫。
我都微笑搖頭,示意我身體很好,不用擔心。
醫生面露讚許的微笑,表揚地說,“看來你很注重自己的安胎與保養。你們是不知道,最近來檢查的好多孕婦,各個都跟我說有上面那些不良的反應。結果我一問,不是空調吹太多,就是不運動,天天躺着養肉的。那些人啊,完全不把懷孕和孩子當一回事,仗着自己身體素質好,年輕,各自遭際自己的身體。要我說,這樣的,還不如你呢。雖然看身體數據有些危險,但因爲這個,你反而更注重養生了。你這樣的,挺好,挺好……”主治醫生又想起了什麼,笑眯眯地拿過片子仔細看了看,拿筆頭指着B超的某處,給我和陸言看,“你們看,能看清楚手腳嗎?這裡是頭。其實特別小,你們可能看不出來,我告訴你哪兒是哪裡……”
我懷着陸心晴的時候,有見過這些東西,所以並不像醫生說的那樣完全不懂。其實,我大概是看得明白的。
倒是陸言,當初我懷陸心晴的時候,他不知情也不在身邊。此時此刻,他親眼目睹一個小小生命的孕育與成長,特別的好奇與新鮮,捧着這個B超幾乎不肯鬆手了。
我看着那上面模糊的幾團黑影,察覺到陸言按在我肩膀上的手,力道不自覺地微微加重。
“哈哈,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相親相愛的雙胞胎,你看,這兩個小傢伙都抱在一起了……”醫生指手畫腳地解說圖上的每個區域是孩子的什麼部分,最後說着說着,笑得都有些合不攏嘴。
陸言看完了新鮮和熱鬧後,最終從一個父親的心態又轉變回丈夫的心態,問醫生,“那她現在的身體情況到底怎麼樣?適合繼續這樣觀察下去嗎?4個月後臨盆,能確保沒問題嗎?”
“這個……”醫生這才察覺自己樂過了頭,臉色立馬從欣喜轉成淡然,整理了一下思緒後又說,“沒人能保證生產過程中百分百沒有意外的發生。在身體強健的孕婦也有可能發生意外。不過,就目前的情況看,也不是必須要拿掉一個孩子。只能說危險係數沒之前那麼高了。所以,如果你們堅持要生兩個,不是不可以。但是我交代的一些注意事項,都必須留意。尤其是運動量和休息量都不能過度,也不要減輕。”
醫生還要交代什麼,門口突然被人咚咚咚敲響了三聲。
我和陸言一起回頭看去,只見陸老爺子拄着柺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過來,站在門口的。
“臭小子,你生兒子這麼大的事情不和我打個招呼,如果不是你媽說漏了嘴,你是不是準備孩子出生了,直接抱到我跟前和我討紅包了才準備說啊?”陸老爺子臉上怒氣騰騰的樣子,但我看得出來八成是裝的。
他在怨陸言這麼大的事情不和他說,這是不尊重他老人家。但我卻知道陸言不是那樣的人。陸言不說,多半也是因爲我的身體素質,怕中間再出什麼岔子,讓陸老爺子白激動。上次我意外流產,陸老爺子痛失曾孫子的悲哀絲毫不比我少。
“爺爺來了,你去和爺爺解釋解釋吧。這裡,我一個人就夠了。”我伸手握握他的大掌,仰臉說道。
陸言眸色深沉,頓了頓,半晌俯首下去在我的脣瓣印上一吻,“我馬上就回來。回頭醫生說了什麼,一個字都不能漏,都告訴我。知道嗎?”
“嗯。知道了。爺爺在呢,別這麼婆婆媽媽的。”我促狹一笑,推了推他的胳膊。
他放在我肩頭的掌心緊了緊,半響才鬆開,起身朝陸老爺子那走了出去。
之後,醫生又大概問了我一些問題,然後囑託了我一些細節和注意事項就讓我走了。
我離開辦公室,問護士才知道陸言和陸老爺子朝着住院樓外的花園那個方向走了。
我不喜歡醫院的味道,索性也去花園子裡散散步,萬一碰見了最好,碰不見,打個電話也方便找。
結果,我沒走幾步路,就看見陸言祖孫兩個人坐在草坪的長條木椅子上,一老一少的並肩而坐,畫面像是一幅油畫,色彩濃郁,人物立體飽滿。
我從他們身後朝他們走過去,他們並沒有看見我,依舊在那聊着。
我聽見陸老爺子說,“怎麼樣?這回檢查結果可好?”
我一下子停住了腳步,心裡也知道陸老爺子應該是知道我的身體狀況了,不然不會問“這回檢查結果”。想來,他也知道我上次的檢查結果不理想。
陸言健碩挺拔的身軀像一座山,巋然不動,聲音深沉,又深意無限地說,“有希望吧。還能有一些期許的可能。上天也不算太殘忍。”
我想知道他們說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如何。看不見表情,只聽他們這樣說,我很難分析出他們的真實情緒。畢竟無論是陸老爺子還是陸言,都是心思深重的人。他們有時候一句話有好幾種意思。
所以,我不動聲色地朝邊上走了幾步,直到陸言和陸老爺子的半側臉都進入我的視線,我才一動不動地站定,聽他們繼續說。
陸老爺子皺着眉頭,“有希望?希望多大?陸言,不要冒險了。雖然我很想要孫子。但是不能拿女人的生命來開玩笑。當初陸心雨的媽媽是怎麼死的,你也很清楚。那是陸行造的孽,但我們這羣人都默認了這一切的發生。最後人死了,我們都有責任。這個罪孽,我們誰都洗不掉。我也不希望再發生這樣的事情。”
聽到這裡,我有些詫異。
我沒有想到陸老爺子會在曾孫子和我這個孫媳婦之間,更側重於我。我以爲,一般老人家都會看重孩子,把女人當生孩子的工具。
儘管老爺子這麼說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不是因爲有多喜歡我,而是因爲有過前車之鑑,他不願意重蹈覆轍。但他能這麼想,這麼勸,我依舊心存感激和感動。
陸言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不是陸行。我不會拿自己老婆的身體開玩笑。陸家已經有陸心雷這個血脈了。我有沒有兒子都不重要。只是,聞靜想要孩子。而且一個都不肯放棄。你問我希望有多大,我也不知道。醫生都不敢說確切的數字。”
陸老爺子沉沉嘆息,“既然這樣冒險,你還由着她胡鬧?趁現在月份還不算太大,趕緊做了吧。我聽你媽說,現在做一下,運氣好的話,至少還能保住一個。雖然陸家有陸心雷這個孫子了,但你呢?你現在雖然有個女兒,不寂寞,覺得很好。但是你別忘記了,陸心晴她的心臟不好,醫生都說她可能活不過18歲。萬一她以後真出了什麼事情,你那個時候年紀也大了,再要個孩子未必就能有啊。”
此時,我聽見陸老爺子如此冷靜又正確客觀的話語,心裡微微一疼。剛剛有多感動,現在就有多失落。
或許,陸老爺子纔是最聰明的人。他用陸言最在乎的我來勸陸言,實際不過是希望能“至少”保住一個曾外孫。
他不是怕我出事,是怕我堅持生兩個,最後一屍三命,什麼都沒有。
我的呼吸微微收斂,小心翼翼地聽着陸言接下來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