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按着估量,半月應該能到遐洉國。然而士兵們受了王妃如此禮遇,自然投桃報李,要顧念這王妃的身子。故而車隊徐徐往前走,卻是足足趕了一個月纔到遐洉國境內。時已五月首,天氣已是慢慢的熱起來。
馬車駛入遐洉國街道,便有衆多百姓出來看新鮮。
遐洉國人最重情義,先前聽聞遐洉國同王朝開戰,不過爲着燁親王心儀安寧公主的緣故。卻又說到安寧公主竟然很得如今新帝的心意,一早便娶了放在皇宮裡當皇后娘娘的。這又如何使得,燁親王當下便趁着國內無事,匆匆趕去了。
卻說安寧公主當了皇后,恩威並施,將後宮治理的很好。怎奈天妒英才,竟然早早的去了。燁親王自然十分難過,皇上爲着安撫遐洉國,將赫連氏的一位族妹安鄰郡主賜給了燁親王。
本身到這裡也就罷了,卻不料那安鄰郡主也是位絕代佳人,聽人說是柔中帶剛,同去世的皇后也沒有相差多少。燁親王歡喜得很,疼愛的很。便是和親當日入馬車,也是燁親王下了車親自牽了手迎上去的。
凝慕皇后其名流傳廣矣,如今這位能與之並駕齊驅的安鄰郡主,如何不讓遐洉國人好奇?
卻說那路上熙熙攘攘,馬車被圍得水泄不通。便有士兵拿着兵器要將衆人隔開,眼見着一個不慎,一位年邁的老婆婆便摔了。人羣如流水,她哀嚎聲又輕,如何能有人聽見。不過一時,便被好些人從身上踩了過去,可憐她年老體柔,竟然活生生被踩得嘔出一口血來。
千筱伊正坐在馬車裡,悄悄將馬車簾子撩開一個小角往外看。卻是不經意間見這一幕從頭看到了尾,當下便喊了一聲:“停車!”
此時夏侯燁坐馬車疲了,正騎着馬在外頭。見千筱伊這邊停了車,便將馬馭至她馬車車窗邊,問了一聲:“王妃何事?”
千筱伊將馬車簾撩起來,只露出半邊側臉,輕聲道:“沒什麼要緊事,你且去前面看着,讓描雲下去料理就是。”說罷,便將車簾放了下來。
夏侯燁見無大事,知道她有自己的考量,便不做聲,只往前頭去了。圍觀的百姓見了這麼一個側臉,雖然只是驚鴻一瞥,卻能一探其天姿國色,果然是讓燁親王都傾心的絕代佳人。
千筱伊這廂細細囑咐了描雲,描雲頷首。便撩起車子前簾,車外的小廝趕忙放了踩凳,扶着她下來。
圍觀者見是一個青衣羅裙的妙齡女子下來,雖自有一番風姿,比上方纔那個側臉卻是遠遠不及了。當下也明白,不過是個穿着好一些的侍婢。
描雲見慣了衆人視線,也不慌惱,只徑自走到那老婆婆身邊,伸手扶起她,柔聲道:“王妃在車子裡見老婆婆你摔倒,頗爲擔憂。只是身份在此,不便下車一探。故而囑咐奴婢來看一看,不知可有大礙。”
那老婆婆被她扶着,好一時好緩過氣來,虛弱地道:“多些王妃善心,老身無礙。”
“話雖如此,有些病卻是埋在骨子裡的。”描雲含着笑,掃了她脣角血漬一眼,道:“還是要仔細看一看纔好,在意不在意,總是老婆婆你自己的身子。”說着,便伸手招來另一輛車前的小廝,道:“將黃鸝喚來。”
一時黃鸝從車上下來,衆人一看,黃鸝身着淺青色襦裙,端得也是一個少有的美人胚子。
黃鸝走到描雲身邊,接過她手扶住那位老婆婆,道:“描雲姐姐……”
描雲取下腰間令牌,道:“這位老婆婆方纔傷着了,你帶她去細細看過大夫,送她回家後再回王府來。只怕你一個忙不過來,帶上黃鵲好一些。”
“是,”黃鸝應了是,便要人去叫黃鵲來,讓黃鵲去問最近的大夫在何處,也不停留,一路去了。
描雲見事情了了,方纔回馬車去。
千筱伊正坐在馬車裡倒茶,見她回來,便將手中剛倒好的茶遞過去,笑道:“倒是辛苦你了,用盞茶好生歇一歇。”
描雲也不推脫,將茶盞接過來飲了,方道:“如今此事一出,遐洉國人必傳王妃深明大義,夏侯國君斷無不喜王妃的道理了。”
“話雖如此,我到底是嫁過人的女子。”千筱伊靠在馬車壁上翻看一本閒書,“安鄰郡主這個幌子,騙百姓容易,騙國君卻是不能。”
描雲見她心內鬱郁,卻是轉了話茬,笑着說:“自從織錦、裁絹、捻絲三人去後,王妃身邊許久沒有新鮮的人伺候了。蘭皙姑姑的年歲又一日一日大上去,還是要挑着好的上來伺候纔是。奴婢這幾日細細看過,黃鸝就很好,穩重大方。”
千筱伊頷首,“黃鸝他們四個都很好,否則我也不能將他們帶過來。還說蘭皙,你的年歲也是一日一日大上去,就不肯爲自己的來日想一想嗎?”
“我的好主子,您這是自己嫁了好夫婿,上趕着要將自己身邊的婢子也一個一個指出去不曾?”描雲聽她那樣說,自然明白她動了指婚的心思。這雖是好意,奈何她一門心思都在那人身上,如何捨得下心去嫁給別人。縱然自己能夠撇開這一層嫁了,難道竟然要委屈娶她的人?卻是不能夠。
千筱伊自然明白她的心思,想要勸她,卻不知從何勸起。在那人身上她也吃足了苦頭,他分明不是良人,卻引得多少女子前赴後繼,一個兩個都對他死心塌地。感情這種事最難得的是要自己看開,若是固步自封,旁人相勸,又能如何?
卻說這廂王宮,遐逅國君正同君後用過午膳,一人刺繡一人批閱奏摺,十分融洽。
這時有內侍來報,說是燁親王接了王妃,已經快要趕到宮門口了。君後同國君乃是結髮夫妻,多年恩愛,卻到了而立之年,才得了夏侯燁這一個兒子,自然是心頭上的寶貝疙瘩,簡直不知怎麼喜歡纔是。國君兒子多,女兒也多。然而國君最愛的君後,卻只給他生了一子一女。女兒乃是當年嫁入千羽的王姬夏侯蝶,兒子正是燁親王夏侯燁。
國君對這個兒子期望很大,只知道這兒子生下來天資聰慧還是其次,最重要的卻是他一心沉醉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對國事沒有半點興趣。
國君本身一早爲他挑好了遐洉國內的名門淑女,誰料他去了王朝一趟,竟然回來說同安寧公主定了終身,非卿不娶。這也就罷了,安寧公主是什麼人物?那是王朝新帝放在心尖子上要娶的人。你如今要搶人,不開戰人家怎麼肯放?
遐洉國多情的種子歷來多,爲了一個女子開戰的事情卻是聞所未聞。若非他同國君約法三章,說是娶了千筱伊之後肯回來繼任國君之位,國君是決計不肯的。
國君不喜歡這位王妃,有他的考量在。君後不喜歡這位王妃,也有理由在。
她唯一的女兒因千羽王朝而死,如今只剩了這一個兒子。不想這個兒子也折損在她身上,這是其一。
夏侯燁是來日的國君,娶了千筱伊對他百害而無一利,這是其二。
原本夏侯燁要娶的乃是她母家的一個侄女,人品好,相貌也好。是她早早選好的,如今黃了。這是其三。
故而千筱伊這前路坎坷,她自己一早也是預料到了。
聽到二人到了,國君倒還罷了,君後卻是涼涼道:“咱們這兒媳婦,總算是到了。王朝的郡主就是嬌貴一些,半月能到的路,足足趕了一個月。”
內侍劉居知道君後不喜歡這位燁王妃,卻不想擺的這樣明顯,本還有話要說,此刻倒不知該不該說了。
君後見他欲言又止,便道:“有什麼話還要藏着掖着,又是燁王妃的事?”
“是,”劉居唯唯道,“回君後的話,方纔回宮的路上有位老婦人傷了。王妃她…她叫人下去,還帶着去看了大夫。如今國內,都是贊王妃心善的話。”
君後不聽則已,一聽又是冷笑。“瞧瞧咱們兒子找的好王妃,還沒入宮,就這樣的會拿捏人心。做這幅樣子給誰看!”
“做給母后你看啊,母后看不出來嗎?”橫裡飛出一聲脆語,卻是一個俏生生的華服女子站在門邊。
劉居見了便匆忙行禮,“給蕊王姬請安。”
原來這人乃是國君最小的女兒,今年剛剛十四歲。乃是國君的一位言妃生下的,蕊王姬剛出生,言妃便去了。從小放在君後身邊教養長大,出了蝶王姬,最受chong的王姬便是這一位。
蕊王姬擺手讓他起來,大步過去就撲在君後懷裡,嬌聲撒嬌道:“母后疼惜二王兄,也該疼惜二王兄珍愛的妻子纔是啊。二王兄仁孝,一定不會娶不好的王妃來讓母后生氣的。”
“你這丫頭!”君後對着蕊王姬,自然發不出火來,“你二王兄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引得你這樣爲他說話?”
蕊王姬聲音裡像是撒了一把蜜,卻最是小女兒的嬌態,並未違和。“母后這是哪裡的話,快快別擺着臉了,若是嚇着了王兄王姐們可怎麼好呢。”說着,扯起君後的袖子便道:“天色不早了,母后快隨蕊兒出去看二王嫂罷。父王也來,快一些快一些。二王嫂遠道而來,可不能讓她覺着咱們招待不週。”
一面說一面將君後往外拉,國君同君後無奈地相視一笑,只得隨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