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伊宮
正午時分陽光正好,藉着窗外光線,千筱傜細細繡了半幅青梅竹馬圖。織錦從外頭回來,面上頗有窘迫之色。
千筱傜頭也不擡,只自嘲一聲,道:“回來地這樣遲,想必又是受了冷嘲熱諷。織錦,這幾日,真是難爲你。”
織錦將門闔上,倒了一盞熱茶放到千筱傜手邊,嘆道:“時不與我,難免。奴婢怎麼敢說什麼難爲,最難熬的怕是公主了。如今正是年關,一年之內最冷的時候。內務府卻偏生扣着炭火不發,奴婢受的住,公主千金之體,怎麼受的住?”
千筱傜淡淡一笑,良多悲涼之色略過。放了手中繡繃,取茶輕飲一口,千筱傜略微皺眉。
“這茶怎麼入口這樣澀?”
“公主用的茶葉昨兒用完了,內務府總推說沒有,奴婢沒有法子,只得暫且將奴婢的泡了,還望公主恕罪。公主且將就着用些,所幸安寧公主即歸,到時必有公主的公道在。”
千筱傜點了點頭,一陣涼風吹來,不由得縮了縮頸子。
織錦叫道:“呀!外頭下雪了,奴婢將窗子闔上罷,公主仔細受了寒氣。添香?添香!將蠟燭點上,殿內太暗了些。”
添香自一旁走上前,面上頗有難色。恐千筱傜聽了難受,又是不得不說。只得支吾着道:“回……回……織……織錦姐姐……沒有成支的蠟燭了,前兒卉貴嬪手下的寫意姐姐說,左右公主留着也是無用,就拿了去。奴……奴婢……沒有法子……”
“你是榆木腦子嗎?!”織錦聽了,便是泥人也生出三分氣性來,用手指指着添香腦門就罵。“她說要蠟燭,就給了她?好歹你也是安寧公主身旁伺候着,怎麼一點心氣都不曾學到?!便是同她嗆聲不給又能如何?皇上吩咐了,臨伊宮是不許人進來的。你若不給,她還能追到這裡來找你?!”
添香囁嚅着後退幾步,說不出話來。
千筱傜懶懶的將茶盞放下,淡道:“織錦,她一個小丫頭,你同她置什麼氣?沒有成支的蠟燭就尋幾隻短的點上,左右是能讓宮裡亮堂的,計較什麼長短?添香,你快去罷。”
“是。”添香方委委屈屈地去尋了幾支短頭蠟燭來點上。
只是點的多了,故而燭芯稍長,顯得燈光影影綽綽,影子擺動。添香取了金剪子要剪去長的,千筱傜又道:“給我罷,你下去打探打探皇姐什麼時候回來。”
添香應是將見到給她,自開門出去了。
剪下燭芯,千筱傜取了頭上金簪去挑玩燭火。忽明忽暗,容顏隱約。
“織錦,你說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纔是個頭。”
織錦斂眉,“恕奴婢直言,身處後宮,若想永裡不敗之地,唯有爭鬥,別無他法。”
“說的很對,”千筱傜狠狠將金簪握緊,尖端刺入手心,疼痛尖銳。她冷冷一笑,“我的退路,頞柳柳已經幫我親手斬斷了,我只能往前走。真是可笑,先前,我竟還想着收手。呵,落子無悔,我怎麼能夠忘記。”
險些就因一時意氣,壞了早早設下的棋局。險些,險些。
“啓稟公主,皇上同安寧公主回來了。”恍恍惚惚間,聽見門外頭添香熱切的話語。
千筱傜一驚,手上金簪一下子落到桌上那一幅繡作上。金簪上的燭油在繡作中美人的臉上蘊開一團,像是一滴初初落下的新淚。
話音落,殿門大開。兩排宮婢齊齊低頭站着,齊聲道:“恭迎安寧公主回宮,公主萬安。”
長廊那端,千筱伊自殿外盈盈歸來。緋衣素裘,顏色無雙。她冷着一張美人面輕輕走來,彷彿周身都是常人不可攀的貴氣。
時光流轉,朝代更替。她依舊是,高高在上的護國安寧公主,無可替代。
不多時,千筱伊已入了殿門。宮婢們紛紛下去料理瑣事,殿門再度闔上。雖外頭人來人往,卻是寂然無聲,井然有序,同千筱伊未歸時全然是天差地別。
進了殿門,描雲服侍千筱伊除去狐裘。
千筱傜還未請安,便聽千筱伊淡淡吩咐道:“今兒皇上要來臨伊宮用膳,下頭小宮婢怕是難以處置妥當。描雲,你同織錦先下去好生安排。若是有事,我自會喚你們。”
二人知千筱伊姐妹二人有私密話要講,也不多言,行了禮便退了下去。出門後,還將外頭候着的添香一干候命婢女驅散了。
描雲自下去查看大殿佈置,織錦去御膳房備膳食,二人多年相處,倒也很是默契。
待二人下去,千筱傜方福身,道:“傜兒恭迎皇姐,皇姐萬安。”
千筱伊並不開口叫她起來,面色不改,伸手自倒了一盞茶。茶水入口,面色便如萬里寒冰。
千筱伊低笑一聲,伸手便是一掌扇在千筱傜臉上。千筱傜大爲吃驚,臉上吃痛,卻並不敢有什麼話。只得繼續福身低頭,靜候訓斥。
“身爲安平公主,竟讓一幫下人欺辱至此,千筱傜,你也不怕丟了檯面?!平日裡教了你這樣多,連這樣的微末伎倆都鬥不過,開了春我和親遐洉,休想我回來替你收屍!”
“不再會了,”千筱傜強忍着一腔淚意,擡頭望向千筱伊。眼中淚光閃爍,卻始終堅持忍住,不肯讓它落下。她幾乎是咬牙切齒,說:“先前,不過是因我心裡還對衛玄風存着一絲情義。不然,怎麼會放鬆警惕至此?皇姐,以後不再會了。因爲我已經不敢妄想,那樣的東西,本就不是該屬於我的。”
千筱伊心頭一窒,伸手覆上千筱傜被她打地那一面臉頰,“傜兒,疼嗎?”
千筱傜的眼淚終於落下,劃過千筱伊的手背,滾燙。
她吸了吸鼻子,說:“疼。”
“記住這份疼,”千筱伊也淚落,由人及己,心頭苦痛。“來日,一定要向他們討回來。”
“皇姐,”千筱傜握住她覆在自己面上的手,“從小到大都是你護着我,這一次的仇,我自己來。”
千筱伊帶着淚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肩頭,示意她寬心。
時光一下子被沉澱下來,安靜悠然。千筱伊轉頭推開窗子,窗外細雪如絮,柔軟纏綿地下了一空。
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
“皇姐,是雪……”千筱傜輕輕軟軟地開口,方纔哭過帶了鼻音,越發沙啞惹人愛憐。
“是啊,”千筱伊如小時候初見千筱傜那般輕輕攬她入懷,溫柔恬美地好似畫卷一幅。“這雪,是天下最乾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