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盛二年三月,春意正濃,后妃多孕。嘉盛帝大喜,乃大宴之。時,凝慕皇后尚在,六宮平和,一派祥和。】
《赫連王朝-嘉盛卷》
外頭一派熱火朝天,唯有臨伊宮內一派寧靜。千筱伊端坐在軟榻上,華服已然換好,依舊緋衣素帛,難得的是金絲滾邊。髮絲高高盤起,金簪斜插,步搖輕晃,當是傾國傾城。桌上有一盆子赤紅花卉,她正取了一枚金簪輕輕鬆土。
添香在一旁伺候着,笑着爲她倒了一盞茶,道:“皇上到底是在意娘娘的,瞧這瑞香紅得多喜慶,花房裡才培育出來,獨一份的。闔宮之中,除了皇后娘娘,還有誰配得上這大紅的瑞香花兒?皇上最喜歡娘娘,那日想必也是一時口不擇言。夫妻之間哪有隔夜仇的呢?”
千筱伊目不斜視,只淡聲道:“描云何在?”
添香賠笑:“方纔內務府送了東西來,描雲姐姐出去打點了。娘娘有事吩咐,奴婢伺候。”
將金簪扔到一旁,發出沉悶的聲響。千筱伊起身,道:“瞧着也是時候了,你們都拾掇拾掇,也該去擁翠宮參宴了。”
“是。”添香捧起金簪,交給一旁宮婢待下去妥善收好。這枚鎏金點翠簪乃是淥波國進貢的貢品,后妃們還沒見着,就被皇上拿來賜給了皇后娘娘。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珍寶,竟然被皇后娘娘隨意拿來給瑞香鬆土。添香嘆了口氣,暗道暴殄天物也不是這麼個說法。
千筱伊已然遲了許久,到時宴席卻還未開始。卻是赫連宇沉一張臉,道了一聲皇后未至,宴席不始的緣故。一班后妃打扮得花枝招展,皇上卻視而不見,又等了這樣久,已經在心內燃起了一腔火氣。偏生千筱伊就那樣安靜走了進來,宴席上的人都在看她,她的目光卻直視前方,她的眼裡沒有任何人。
乃至走到首位,她方屈身:“妾身給皇上請安,皇上萬安。”
赫連宇也有怒氣,但是到底不曾發作,面上添了抹無奈,伸手扶她起來。“怎麼來得這樣遲?”
千筱伊尚未回答,貞小儀已然按捺不住,冷笑道:“皇后娘娘架子端得足,自然要遲一些來,好大的威風!”
“貞兒!”赫連宇蹙眉喝止她,俊美的臉上帶了一抹厲色。“越發沒規矩,朕同皇后說話,你一個小儀怎麼敢插嘴?!”
貞小儀冷哼一聲,別開臉去。
“貞小儀乃是皇上母族族妹,本就高人一等。如今又有了身子,自然是獨一份的貴重。皇上怎麼拿身份來壓她?”千筱伊端起酒杯,面上的笑容無懈可擊。又道:“今日卻是妾身失儀了。方纔皇上派人送了新開的瑞香來,那紅色甚正,妾身一時貪看,竟然來遲了。”
“來遲了還這樣多道理,”赫連宇無奈一笑,搖搖頭道:“那花擺在那裡,什麼時候不是看呢?朕瞧你是懶懶的不肯動,故而纔來遲了。”
他做出這般恩愛的模樣,千筱伊自然要陪他。她嗔怪道:“皇上怎麼在諸位姐妹面前這樣駁妾身的面子!這要是傳出去,還讓妾身如何治理後宮?不管,皇上要自罰三杯,將那句話掩過去纔是。”說着便將手中酒杯往他面前一伸。
赫連宇拿過酒杯,朝衆人連連叫屈:“你們瞧瞧,這好的壞的都讓她說了。罷了罷了,是朕的錯。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千筱伊瞧着衆人笑,衆人自然也是符合的笑,一時歡聲笑語,這樣愉悅,竟然像是真的一般。
茹容華卻像想起什麼一樣,嬌聲道:“瑞香是什麼花兒?花房裡培育出來了,怎麼不送過來叫諸位姐妹都看看?”
“哎呀呀,茹容華,你怎麼問出這樣的話來?”琬才人以帕掩脣,嬌聲高笑道:“自古有言:牡丹花國色天香,瑞香花金邊最良。這樣的花朵兒,自然是咱們皇后娘娘獨一份的景緻。若是人人都能看了,豈不是成了御花園裡的桃花?那還要花房培育做什麼?”
這一番話明裡暗裡都是刺,奈何茹容華左右發作不得,只能硬生生吃了這個悶虧。這一桌都是人精,有如何聽不出琬才人嘲諷的意思,當下便雜聲都應了她這句話,用帕子掩着脣止不住地悶笑。
“諸位……”千筱伊的聲音卻在此刻不高不低響起,見仍有雜聲,她瞄了描雲一眼。描雲朝着衆人福了個身,道:“諸位小主還請噤聲,皇后娘娘有事吩咐。”
衆妃噤聲,朝千筱伊方向略頷首,齊聲道:“請皇后娘娘訓話,嬪妾洗耳恭聽。”
千筱伊看了赫連宇一眼,後者靜靜看着她,眼中複雜的情愫千千萬。她收回目光,清了清聲,道:“是這樣,諸位姐妹伺候皇上也有一段時日了。如今又有貞小儀同姝婉儀有了身孕,也是時候晉一晉大家的位份了。這樣,晉位的事情,皇上已經同本宮細細思慮過。如今已是開春,雪美人在冷宮也待得夠了。小懲大誡也就罷了,放她出來也是件事。宜采女,你看呢?”
矛頭直指自己,宜采女一聽皇上都同意了,如何能有別的言語,點點頭道:“嬪妾一切聽從皇后娘娘的吩咐,不敢有什麼相左之見。”
赫連宇朝她點點頭道:“你能這樣懂事很好,雪美人當日傷你,乃是無心。朕和皇后也小懲大誡了,你不必一直記在心上,后妃還須和睦相處纔是。”
“是,”宜采女朝赫連宇怯怯一笑,“婢妾都明白。”
赫連宇見她如此,也很喜歡她懂規矩。又朝千筱伊道:“宜采女難得是個懂規矩的,又受了這樣大的委屈,位份上,你看着晉。”
千筱伊微笑頷首,見他酒水盡了,伸手拿過描雲手中酒壺爲他續了一杯。“是,妾身也是這個想法。貞小儀身孕皇嗣有功,又是皇上族妹,晉爲充媛應是不在話下的。姝婉儀也有着皇嗣,如今卻還是一個婉儀小主,難免有失偏頗,不若封爲小媛,也算是正經的主子了,皇上你看……”
赫連宇掃視姝婉儀一眼,沉聲道:“貞兒當日是貴嬪之位才封了小儀,如今越級晉封,只怕不好。福氣太多隻怕就成了禍端,暫且給她一個貴嬪的位份。”
千筱伊麪色微僵,卻是強笑道:“本是這樣的,只是妾身定了茹容華的晉位乃是貴嬪。姝婉儀可是比茹容華早伺候皇上的,如今更是有着身孕。”
“這樣,”赫連宇沉吟了一下,“那便依你,是朕思慮不周。”
千筱伊不置可否,淡笑着繼續道:“茹容華最得皇上心意,便晉了貴嬪的位份。至於卉貴嬪,乃是最早伺候皇上的秀女,如今尚居小主之位,實在委屈了她,故而妾身斗膽,給了她小容的位份。”
赫連宇略蹙眉,“卉兒?卉兒性子未定,不過的確是最早伺候朕的秀女。她也配得上這個位份,沒什麼斗膽不鬥膽。”
“溫夫人同誠少使也是老人兒了,便一個給了貴人,一個給了順人。新進來的有宜采女,晉爲長使。剩下的自然有內務府代爲宣告。”言至此處,又是溫婉一笑,恍如嬌花碧水,遙在畫卷。“只是尚有一事,還望皇上定奪。”
“何事?”
“雪美人到底是因着年輕,冷宮那一次,也算是罰得有些重了。依妾身之見,是不是給她個封號,安撫安撫。也免得,冷了雪美人的心。”
赫連宇用手指輕輕觸碰垂在腰間的碧玉,精緻的眉眼之見盡數是漫不經心。“皇后看着決定就是。”
佼貴人聽千筱伊言語之中並未提及自己,知道是她並沒有將自己放在眼中的緣故,一時意難平。伸出筷子去夾面前一道菜,中途卻從筷上掉落。佼貴人收回筷子不輕不重地扣在桌上,自語道:“皇上如今偏愛茹容華,哦,如今是茹貴嬪了,又兼有着貞充媛同姝小媛懷有身孕,已然許久不曾去看皇后了。怎麼瞧着今日的情景,倒不像是失chong的樣子。”
一旁的琬才人從頭至尾將她這出自導自演的鬧劇看了個徹底,抿脣一笑,伸筷子將方纔那道菜夾了一筷子到她碗裡。柔聲道:“佼姐姐嚐嚐這道菜,妹妹用着覺得很好。”
佼貴人皮笑肉不笑:“琬妹妹真懂事啊。”
琬才人將她這句話當做誇讚來聽,笑意微微。“既然承了姐姐這一句妹妹,姐姐又誇妹妹懂事,妹妹少不得要勸一勸姐姐。”
“妹妹想勸我什麼?”
“縱再不濟,”琬才人正色道:“皇后終究是皇后。茹貴嬪緣何受chong,緣何晉位這樣快?其中利害,姐姐自然也明白。貞充媛同姝小媛之流,也是皇后娘娘由着的緣故。姐姐如何能忘,錦御女前車之鑑?”
想到錦御女,佼貴人面色一白,道:“我自然不能忘記,多些妹妹提點。只是我不知,我同妹妹素無交情,怎麼妹妹今日這樣好心?”
琬才人笑道:“姐姐如何想,是姐姐的事。妹妹不過見姐姐落單,陪姐姐說幾句話,不算什麼提點。”說着目光往邊上一掃,有意還無意地說:“姝小媛只怕害喜厲害,姐姐瞧她走得急匆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