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腳下三十里坡,這是一個可以眺望陽城全境又很隱蔽的所在。這個地方是姮娥選中的,當年有窮國兵圍陽城,就曾在此安營紮寨,是個進可攻退可守的絕佳位置。清晨,除了執勤的天兵,大部分人還在睡覺。淡淡薄霧籠罩林間,偶爾在枝頭掠過清脆的鳥鳴。姮娥鑽出自己的帳篷,踏上一條林蔭小徑,呼吸着新鮮的清涼的空氣,她一邊散步,一邊想着心思。
忽然,她看見一個人影匆匆走進了林子,左右四顧似乎焦急地找尋着什麼,她凝神一看,那個人影也發現了她,歡叫一聲飛速向她跑來。晶晶!姮娥愣住了。
“月亮仙子,我可找到你了!”晶晶上氣不接下氣地喊,跑的一頭汗。“……楊夫人”姮娥好容易掙出這三個字,她心念電轉,晶晶怎麼會找到這裡?是了,定是哪吒昨天去了楊府,楊戩告訴她的,可她怎麼突然獨自一人來到駐地?
她的疑惑很快在晶晶惶急的訴說裡得到了解答。“仙子,對不起,我那天態度不好,你千萬別生我氣。求你快救救三娘吧!”姮娥大吃一驚:“三娘怎麼了?”晶晶哭着拉住她的胳膊:“寒浞帶着殭屍武士突然包圍了鏡花村,三娘她受傷了,屍毒無藥可解,相公要保護村民,無法離開,所以他讓我來找你,他說你有一塊寶石能解毒。求你了仙子,快救救三娘吧!”
一聽說楊蓮受傷,姮娥頓時心急如焚,沒錯,楊戩親眼見過她替哪吒解毒,所以楊戩知道月魄靈石,一定是楊戩告訴了晶晶。“那……我們快走!”姮娥情急之下,甚至沒有想到爲什麼楊戩不派颯朵飛來豈不更快。她帶着晶晶轉眼飛上了半空,就在她們剛剛飛出這片樹林不遠,突然一股勁風劈面襲來,姮娥尖叫一聲,再也駕不住雲,向地面摔去……
晨光中,楊戩在書房外的院子裡練槍,這是他早起的習慣。這時,楊蓮在門口叫他:“二哥,有件事要告訴你,昨晚看你累了我就沒說。哪吒來過呢……”
什麼?楊戩住了槍,等楊蓮將哪吒和姮娥帶兵下界的事情說了一遍,楊戩急切地問:“哪吒說話時都有誰在?”楊蓮道:“我、哮天、颯朵和雙兒啊。”楊戩神色大變:“你爲何不早告訴我!”他提槍在手,又焦急地問:“晶晶和雙兒呢?”楊蓮不解地看着哥哥嚴峻的臉色:“她們一早去集市買菜了。”
糟了!楊戩心中一沉,他一把拉住妹妹,匆匆道:“我馬上去三十里坡!”
“二哥,這到底怎麼回事?你怎麼急成這樣?”
“三妹,我不確定。”楊戩憂心忡忡,“我擔心哪吒和姮娥有危險。”他嚴肅地叮囑妹妹,“帶上哮天和颯朵立刻離家暫避,有什麼事讓哮天來找我,不要相信任何人!”他無暇多說,轉眼不見了人影。
姮娥摔到地上,卻不見了晶晶,眼前似有一團迷霧,她爬起來,試探着走了幾步,驀地發現自己身處懸崖邊,她急忙回頭:“楊夫人——你在哪裡?”她焦急地喊。
迷霧散了,眼前一個高大的身影笑微微地看着她:“王妃,別來無恙?”寒浞!姮娥站直了身體,她明白了,她被騙了,被敖晶晶騙了!跟寒浞在一起的人魚姑娘定是晶晶!這一刻她涌上心間的卻不是爲自己的擔憂,而是爲楊戩心痛,她一生中最愛的最捨不得的人啊,命運爲何這樣薄待他!他是這樣重情重義,爲了報恩爲了承諾他失去愛情付出鮮血付出生命,爲什麼得到的是這樣殘忍的背叛!她的眼裡涌出淚水。
“你哭了?你害怕了?”寒浞略帶點驚奇,在他記憶裡,姮娥是個倔強勇敢的小女人,刀架在脖子上也是不會失態的,她竟然哭了?“你很漂亮,如果你願意用美妙的身體乞求我的原諒,我當然捨不得殺你,可惜我瞭解你的秘密,沒有男人碰得了你,可憐的死鬼后羿一天便宜也沒佔到。”寒浞一步步向她走過來,他了解她的驕傲,所以他要羞辱她打擊她。
“戩,我替你不值……替我們不值……”姮娥抹去淚水,心中最後一次默唸他的名字,永別了,我是那樣的愛你,每一天每一剎那都沒有停止過愛你。她一展長袖,飛身攻向寒浞,明知實力懸殊,但她絕不會束手待斃,她寧願戰死也不會露怯。寒浞沒想到她會硬拼,哪敢大意。當他面對衝向自己的飛揚的長髮間懷着必死決心的絕美面龐,他的劍尖禁不住有些顫抖,他無法承受源自內心的某種巨大的壓力,結束這一切,快點結束這一切吧,這個聲音在他腦海中吼叫,他集結法力,全力刺出了這一劍……
他看見劍脫手而去,扎進了她的胸膛,她像一隻輕盈的風箏,向遠處墜去,那籠着淡淡雲煙的地方,是懸崖的盡頭,她落了下去,他最後的視線裡,她心口的劍閃爍着寒冷的幽光。一切安靜下來,彷彿她從來沒有出現在這裡,寒浞定定地站在崖邊,這個女人死了,被他用劍親手殺死了,他終於不用活在她的陰影裡了。他無法否認,在這位提拔過、利用過自己的前王妃面前,他永遠不能擺脫內心深處的自卑。
當楊戩出現在三十里坡時,哪吒喜滋滋迎着他:“楊二哥,這麼早來看兄弟!”看到哪吒的笑臉,楊戩心中頓時鬆了口氣,看來沒出事,他笑道:“我來遲了,沒替兄弟和仙子接風。”哪吒指指遠處姮娥的帳篷:“唔,仙子好像還沒起牀呢。”他早晨就沒見到姮娥,以爲她還在睡覺。兄弟兩個寒暄了一陣子,楊戩道:“我擔心這個駐地會被寒浞發現,最好換個地方吧。”哪吒連連搖頭:“二哥不必擔心,這裡十分隱蔽,甚至都天庭都不知道我們的位置。”楊戩一時難以跟他解釋,便道:“天光不早了,叫仙子一塊來商量一下吧,她熟悉夏國。”
天兵奉哪吒之命去請姮娥,帳篷垂着,卻無人應答,天兵覺得不對頭,一掀帳簾,裡面空無一人!“仙子不見了——”哪吒聞報大驚,楊戩心頭一緊,自己還是來遲一步!哪吒急忙召集所有天兵查問,有幾個早起的天兵表示見到姮娥在林中散步,其中有一個人回憶看到一個女子跟姮娥說話,之後兩人都不見了,問及那女子是誰,天兵看得模糊,也完全不認識。天兵搜索了三十里坡周圍,根本沒有姮娥的半點蹤跡。無奈之下,哪吒只有下令所有人分頭到更遠的範圍尋找。
楊戩憂心如焚,姮娥離開軍營沒有和哪吒打招呼,整個營地都沒有打鬥的痕跡,說明她很可能遇到的是熟悉的人,是誰叫走了她?她在哪裡?她會不會落到寒浞手裡?隨着時間的流逝,隨着一個個天兵報告無所發現,楊戩再也按捺不住了,他橫槍縱身而起。
“楊二哥,你去哪裡?”
“我去找寒浞!交不出人,就掀翻他的王宮。”
姮娥,無論你在哪裡,都要堅持住,一定要等我來救你!楊戩飛在半空中,俯瞰腳下茫茫山谷,心中只有這句默禱。牽腸掛肚中,他打開了天眼,懷着渺渺的希望和僥倖,姮娥,給我一點感應,給我一點指引!彷彿天地都聽到了他心底的聲音,剛纔還籠罩山林的霧氣散開了,陽光從雲層罅隙露出來。就在那道穿雲的陽光裡,他的天眼捕捉到一絲細微的閃爍,那是某件東西對光線的反射。
那件東西在天眼前被剝離放大出圖像,是一朵珠花!它垂掛在懸崖邊旁生出的松柏枝頭,楊戩落到柏枝上,小心的拈起珠花,他認識它,曾經,她的鬢邊有一模一樣的另一朵,她拔下它,在延州集市換了一袋包子,遑顧攤主對這樁價值倒懸買賣驚詫的眼神。他的手指禁不住哆嗦,姮娥,姮娥,他低頭看下去,柏枝下是深不見底的溝壑,連陽光也無法透過,他攥緊珠花,毫不猶豫縱身向着幽暗的谷底落下……
“她死了。”淡淡的沒有生氣的聲音。因緊張而瑟瑟發抖的晶晶從草叢裡爬起來,急切地望着眼神空洞的寒浞:“真的嗎,真的嗎?”寒浞點點頭,晶晶如釋重負,天哪,她安全了!她最怕的就是寒浞未能殺死姮娥,那麼她就暴露了,楊戩會知道一切,她就完蛋了。“狐妹,”他定定地逼近她,看得她全身發毛,“你也死了,你忘了嗎?兩位王妃,你們可以做伴了。你們把夏國交給了我,我會讓它的疆域遍及三界。”
“你要幹什麼?”晶晶大駭,“你清醒點,我不是狐妹我不是狐妹……”她叫着,恐懼地向後退去,就在眼前的大手快要扼住她咽喉的時刻,大手忽然停住了。“我以後不會再找你了。”這個男人拔地而起,再無蹤影。晶晶虛脫般地一屁股坐到地上,許久許久,周圍再無動靜,她才勉強爬起身,搖搖晃晃地向不遠處的村落走去。
劇烈的反胃一陣陣地侵擾着她,像蒼蠅一樣趕不走,晶晶走一路,禁不住彎下腰嘔吐一陣,連酸水都吐出來了。終於,有個人攙扶住了她:“小姐,你還好嗎?”是雙兒。她噁心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只是喘氣。“小姐,你這樣子有不少天了,肯定是生病了,不能再拖了。”雙兒着急道:“這兒離周嬤嬤家不遠,我帶你去看看吧。”
晶晶也爲她的怪病而煩惱,就聽從了雙兒的建議。兒子們都出門勞作,周嬤嬤正好一個人在家,她見到晶晶和雙兒,熱情地將她們迎進了屋,晶晶救過鏡花村幾個孩子,村民們都把她當恩人對待。
晶晶神色痛苦,而周嬤嬤替她搭了脈,又聽她描述的症狀,卻面露喜色:“晶晶,恭喜你呀,這不是病,是你懷孕了,要做母親了!這是正常的孕期反應,過段時間等胎兒再長大些就自然會好的。”
什麼?晶晶驚得手腳冰冷,自己懷孕了?周嬤嬤完全沒有發覺她的情緒變化,只顧高興地拉着雙兒:“楊府要添丁了,要多給你家小姐熬點有營養的湯水,敢明兒我弄點安胎的草藥,給你們送過去。”雙兒不免心中慌亂,嘴上只得說些應承感謝的話,眼睛求助似的看向小姐。
忽然,晶晶猛地一把扼住了周嬤嬤的喉嚨,在雙兒驚恐的眼神中,她的手越扼越緊,直到老婦人的身體癱軟下去。“小姐,你……你殺了她?”雙兒嚇得靠在桌子邊,不敢看那具死不瞑目的屍體。“死人才不會走漏消息。”晶晶痙攣着手指,聲音微微顫抖。
“可是……周嬤嬤對我們有恩啊。”雙兒哭起來。
“閉嘴!我不會讓任何人毀了我的婚姻。” 晶晶瞪了她一眼,雙兒從她眼睛裡看到了陌生而怨毒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