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按照小紅的指點,在河中之島薰香,果然,殭屍武士們聞到迷迭香的氣味,不再受到咒術的控制,如同木偶斷了提線,一個個恢復了死人本相,倒伏於地。天兵燃起大火,將這些屍體全部燒成灰燼。大害既除,陽城上下莫不額手稱慶。
上朝之時,姮娥見諸位老臣欣慰之色中難掩憂慮,只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心中明白,索性坦言道:“衆愛卿,我已位列仙班,接受天庭的封賜,此番臨朝,本是權宜之計。如今夏國內亂已平,國不可一日無君,我欲保舉一人爲夏王,不知衆卿意下如何?”
這是最敏感的話題,也正是大臣們心中難解的疙瘩,夏國的戰亂皆源於王位的更迭,后羿寒浞奪位名不正言不順,靠的是武力強制,如今二人已死,王妃要走,大臣們各懷心思,難免又一番爭權奪利,誰能令各派服氣?此刻,諸臣都豎起耳朵問:“不知王妃保舉何人?”
姮娥環顧階下,正色道:“先王姒相之子,諸君可有異議?”
她的聲音不高,卻震得所有人變了神色。“先王死於城破,先王妃後緡失蹤,何來子嗣?”幾個老臣驚疑發問。
姮娥嘆道:“先王有遺腹子少康誕於世,有綠松石爲憑。先王妃遺願不欲此子再涉朝政,爲了小王子安全,我瞞過後羿寒浞將其送出陽城,妥善安置。夏國如今百廢待興,王室責無旁貸,所以我欲迎歸王子,切望諸大臣輔佐正統,復興夏國。”
階下鴉雀無聲,半晌,才爆發出應聲一片:“臣等遵旨。”
姮娥回到天兵駐地,掀開自己的帳篷,只見帳中案桌上醒目地鋪着一塊黃絹,旁邊放置有丹砂羽筆,她正一愣,忽地已被人從身後抱住,爲臨朝特意戴的華冠被毫不客氣地摘掉扔到了一邊,令她鬆散的黑髮瀑布般流瀉一背,修長的手指揉進她的頭髮擡起她的面龐,轉身之間她還沒有看清對方,柔軟妥帖的吻已經封住了她的紅脣。“唔……”她失了氣力,倒在那人懷中,渾身每個毛孔都因脣間的廝磨而蕩起的**感懶洋洋地張開了……
“哪吒嚷嚷着要回天上呢,你該寫辭呈了。”在她喘不過氣來時,楊戩放了她,把她推到案桌前。“辭呈?”姮娥還在被長吻的眩暈中,沒反應過來。
“那當然,姮娥仙子決定逍遙隱居,不再替玉帝王母這對老糊塗賣命了。”他挑挑眉梢,拿起羽筆塞到她手裡。笑意慢慢在姮娥眼中漾起,她晃晃羽筆,歪着頭看他,拖長了聲音:“我要是不願意呢?”
他撩起她的髮梢,輕刮她的鼻尖,一本正經地說:“月亮仙子,你已經沒有選擇了,你被綁架了。”
“這麼說你是強盜?”她擡起亮晶晶的眼睛,俏臉貼近他,吐氣若蘭。他一手摟住她的腰肢,一手拂開她的長髮,低頭親吻她的粉頸:“是做天上的宮主呢,還是做強盜的老婆,嗯?快說。”她被他弄得癢癢的,又被他箍得牢牢的躲不開,只好摟住他的脖子,嬌聲討饒:“我情願跟着強盜還不行麼……”他的吻隨着她仰頭而滑下去,姮娥喘着氣道:“再等幾天,我還有最後一件事要辦,這事了了,就讓哪吒帶上辭呈迴天,月宮仙子就此消失。”
“哦?是什麼事?”楊戩放開她。姮娥道:“我要去哀牢山找回小王子少康,把夏國交還姒相家。”
“這個故事……你並沒有說過。”楊戩疑惑地打量她。姮娥點點頭:“我原本希望他做一世普通人,所以我……”她踮起腳尖,湊到楊戩耳邊,“好人,陪我一起去好不?”
“……又要扮侍衛?”他壞笑地看着她。“最後一次啦!”姮娥抓着他的手搖晃着。楊戩似乎認真地考慮了一會,然後,堅決地搖搖頭:“不去。喏,去梅山不光是打架,還要對付毒蛇毒蟲,這哀牢山的名字比梅山可難聽多了,一定更嚇人。”
姮娥盯着他,慢悠悠地問:“真的不去?”
“不去。”
姮娥撅了嘴,想了想,又燦然一笑:“我保證,這回不用打架,還能享受貴賓待遇,怎麼樣?”
“你確定?”
“真的,我發誓。”姮娥趕緊舉起右手。楊戩捉住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滿面含笑:“那就更用不着我去了。”
“你……”姮娥氣得要揮拳,卻發現拳頭已經提前被控制住了,楊戩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悠然道:“除非你用個理由說服我。”
“……你明知道的。”姮娥嘟着嘴。
“明知道什麼?”他靠近她,氣息吹拂到她的睫毛,姮娥紅了臉,櫻脣蹭到他的嘴角,輕哼道:“討厭,我想多些時間和你在一起嘛。”“這個理由說服我了。”他輕笑,順勢擁緊了她。姮娥無聲地嘆了口氣,沒讓他發現。她曉得他是在玩笑,但她內心卻始終有種揮不去的忐忑直覺,使她萬分留戀和他在一起的點滴時光,它們是那麼奢侈,似乎稍縱即逝,將再也不屬於她。
哀牢山遠在西南,早已出了夏國地界。這座山並不如崑崙那麼高,但也綿亙千里。從遠古起巫族就生活在這兒,“哀牢”在巫族的語言裡並不像漢字看起來那麼悲,而是“愛酒”之意,如果太陰巫族不是被古神幽禁,他們本是個開朗而熱愛美酒的族羣。
楊戩和姮娥來到山下,按照當初貝姬所言,他們僱了一輛馬車,將車廂四壁都繪上了巫族的日月圖案,沿路進山。哀牢山西坡地較爲平緩,馬車一路前行,楊戩看到山坡被開墾成了層層梯田,蔚爲壯觀,不由感慨巫族的勤勞聰慧。姮娥道:“我們跟着這些梯田走,就能找到他們。”
漸漸山路變窄,一側的密林中掠過許多夏國境內見不到的稀有樹種,偶爾還能見到掛在樹枝上盪鞦韆的長臂猿和令人驚豔的綠孔雀,不過,還沒等他們細細欣賞這異鄉風情,忽聽得一陣低沉的號角,緊接着鑼聲鼓聲四起,馬兒受驚長嘶,恁是趕車人鞭打,也只敢在原地踢踏,不再邁向前一步。很快,林中陡地鑽出幾十個土著模樣的人,膚色偏深,頭插錦雞尾羽,腰掛鈴鐺,臉上塗抹着鮮豔的油彩,所有人都穿着同款的黑色或棕色的直裰麻衣,胸前都掛有同樣的日月配飾。最前面的一個男人身材最爲高大,掛的鈴鐺也最多,看起來是這羣人的頭領,攔住馬車,高聲喝問。
楊戩姮娥跳下車廂,男人狐疑地看着他們車廂上的日月圖案,楊戩笑道:“自家人,來訪故舊。”
“故舊是誰?”男人問。
“請告訴貝姬巫師,夏國姮娥到此。”姮娥答道。
聽到姮娥這個名字,男人似乎吃了一驚,他後面的人羣也發出了驚訝的叫聲:“姮娥?是聖女姮娥?”男人擡起手掌,止住了屬下們,然後,他向姮娥伸出手來,審視着她,不卑不亢道:“巫族麻慄寨頭人蘇鐵請求聖女牽手賜福。”
楊戩不由臉色一變,這個男人竟然要求姮娥握他的手,這怎麼行,他可不樂意!姮娥卻只當沒看見他不悅的神色,微笑地走上前去,也伸出了自己的手。楊戩正要發作,卻見那男人恭敬地彎下腰,黧黑粗大的手掌似碰非碰到姮娥纖手的一瞬,突然慘叫一聲,跌倒在地……楊戩一怔,只見姮娥依舊淡然微笑,毫無驚詫之色,而那個倒地的男人,完全失去了剛纔的鎮定,匍匐於地,熱淚盈眶,顫聲道:“真的是聖女駕臨,蘇鐵冒昧,罪該萬死!”身後衆人一見頭人跪地,都跪了下來,高呼跪迎聖女。
楊戩納悶之極,忍不住悄悄問:“這是怎麼回事,那人爲什麼突然摔倒?”姮娥看看他,卻調笑道:“我猜是被某人的表情給嚇的。”楊戩還要開口,姮娥掩口輕聲道了一句,“我說過我們會有貴賓待遇。”兩人就被以蘇鐵爲首的一羣人簇擁着前行了。
早已有人飛報貝姬。太陰巫族講究與大自然的完美融合,所以他們的住地是清一色的茅草搭的篷子,樹蔭下草地上一個連着一個,男女老少穿梭往來,就像個開放的大集市。貝姬是巫族三十代傳人,自從帶回聖女之血,巫族擺脫了古神的詛咒,貝姬成了全部落的英雄,受到所有巫族人的擁戴。
距離貝姬懷裹嬰兒單騎逃出陽城,時光已經過去了七年,姮娥看到這個依然肥碩的女人激動地扭着身軀以她能做到的最快的步子向她奔來,臉上已多了幾道皺紋,頭上已多了幾縷白髮,不由得鼻子一酸。“貝姬——”
“姮娥——”貝姬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姿容沒有絲毫變化、肌膚依然吹彈得破的女子,“你還活着——”兩人含淚對望,共同經歷的種種奔涌出彼此的記憶,她們不再顧及禮儀,緊緊擁抱。
“貝姬,虧你想出這種辦法來鑑別我!”姮娥又哭又笑。貝姬大笑道:“你不知道,自從巫族找到聖女的消息傳開,哪年都有假冒的前來,我老婆子無奈,只好告訴負責看大門的蘇鐵這個笨辦法。”
“寒浞死了。”姮娥望着貝姬的眼睛,只說了四個字,但她們都懂其中的意義。貝姬吁了口氣:“我知道,你一定鬥得過他。姮娥——”她神色有點古怪,“姮娥——讓我看看你的手。”
像過去的動作一樣,貝姬牽起姮娥的右手,舉到眼前細看。然後,她的臉上笑意漸濃:“姮娥,我說我巫族看手相從不失靈吧,我第一次見你就說過,你的前程遠大,不止有窮國,也不止夏國,終將去向遙遠的我看不見的地方。如今都應驗了,怪不得你容顏不改,你已脫離凡胎。”
“哦,貝姬……”姮娥神色複雜地低嘆一聲,其間多少辛酸苦痛,又怎能在一雙手中道盡。貝姬注意到了姮娥身後的青年:“他是?”
“王宮侍衛。”姮娥飛快答道。貝姬眯起眼睛意味深長地看着她:“姮娥,你騙的了別人騙不了老貝姬,仙子需要凡間的侍衛嗎?”
姮娥咯咯笑起來:“貝姬,既然你看手相從不失靈,那不用我介紹,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姮娥回身向楊戩跑去,在這個域外世界,相逢故人,她心情大好,不再揣着王妃的身份,活潑的心性顯現出來,她笑嘻嘻地拉起楊戩的手:“快來快來,我的老巫婆朋友會看手相!讓她幫你看看!”她肯定是忽略了什麼,這個動作自然隨意地做出來,完全沒注意到貝姬一剎那震驚的眼神。
楊戩雖然不信什麼手相,但看姮娥開心,不想拂她的意,便走到貝姬面前,伸出左手。貝姬仔細端詳了一陣,才放開他的手。“看出什麼了?”姮娥調皮地催問,貝姬看着楊戩,四平八穩地笑道:“公子大貴之人。”
“還有呢還有呢?”說的太少,姮娥不依。貝姬卻轉了話題。“姮娥,少康到先生那裡上學了,一會兒我帶他見你。今晚巫族擺下盛宴,答謝聖女,大家一起狂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