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康的歸來令夏國舉國歡騰,天不絕姒相!爲祈願國運昌隆,夏國爲少康登基舉行了史無前例的隆重慶典,慶典向全城百姓開放,凸顯新一代君主親民仁厚的治國理念。當此日,陽城萬人空巷,不僅是本地居民,更有各部落的人從四面八方趕來,爭睹少年天子的風采。
姮娥高髻華服,親自引領佩戴綠松石的少康登上御座,當着羣臣與百姓的面,將傳國玉璽交付。萬衆矚目,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與鼓樂聲中,姮娥的目光掠過階下黑壓壓的人羣,也許無數雙眼睛正在關注着她,可她唯一在意的只有其中一雙眼睛,那雙眼睛,溫情、堅定、寬容,總是能給予她信任與關懷,雖然她看不見他在哪個角落,可她依然能感覺到他的注視。因爲有他的注視,她才能如此坦然地穿着王妃的禮服。她想起他送她出宮時,她歉疚地說:“原諒我,這是我最後一次扮演王妃的角色。”他握住她的手,由衷地寬慰她:“夏國之亂,皆因你、我和后羿的恩怨而起,我本該與你一起承擔。”
少康在接過玉璽的剎那有一絲慌亂,畢竟他年紀還小,沒有經歷過這等場面,姮娥輕聲道:“我也曾是懵懂的小女孩,沒關係,我們都會長大的。只要你播撒仁愛,就能收穫信任的果實。”少康放鬆下來,鄭重地點點頭:“我已經明白了,暴力固然令人順從,但恐懼與怨恨卻能毀滅人們的才智與創造力,這樣的國家,擁有威嚴卻無法令人安居樂業。唯有仁愛才能換來真正的忠誠與奉獻。夏國不止是君王的,更是全體百姓的。”
在觀摩盛典的人羣中,一個瘦削的身着黑色緊身衣的男子像泥鰍般在人縫裡穿來穿去,終於,他找到了他要找的白衣男子。楊戩正和楊蓮一起觀禮,突然衣袖被人拉住,“主人,快跟我回營地,有人急着找你!”
“是誰找我?”楊戩見是哮天,吃了一驚。
“西海來的……”哮天悄悄道。楊戩神色一緊,忙對身邊的楊蓮道:“多半是晶晶的事,我先去看看,你在這裡等姮娥。”楊蓮倒有些高興:“二哥彆着急,一定是晶晶成龍的好消息,海巫說了會通報我們的。”
楊戩匆匆趕回天兵駐地,來人果然是海巫!雖有哮天颯朵指認,但哪吒沒有見過她,不冷不熱一臉戒備地瞪着老太婆一尺多長的指甲。“婆婆,晶晶她……”楊戩滿臉笑意,但海巫迎向他的憔悴神色卻令他的笑意凝結。“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樣,晶晶有麻煩了,老婆子實在無法,前來求助。”海巫一聲長嘆。
沒有等到典禮結束,楊戩就隨着海巫去了西海。大洋深處,海底山脈上隱蔽的暗礁洞裡,只見四海之心形成的冰屋已經不似之前所見的那樣晶瑩透明,而是變得十分渾濁,充滿了絮狀的絲,中央蛋殼包裹着的海馬狀幼龍顯得十分恐懼煩躁,不安地撞擊着蛋殼。海巫道:“我本以爲小龍不久就會破殼而出,但如今看來,四海之心被某種東西侵擾,不僅不能助其孕育,反而有吞噬小龍的危險。”
“你是說小龍有生命危險?”楊戩吃驚地問。“不錯,四海之心不再保護它,它的生命力已經越來越弱。”海巫沉重地答道。“干擾四海之心的東西是什麼?”楊戩問。海巫直搖頭:“不知道,這就是我向你求助的原因。我窮盡法力,都無法進入四海之心。”
海巫是上古之神,連她都無法進入四海之心,那我?楊戩有點疑惑,海巫道:“我思來想去,唯有你可以一試,因爲是你的眼淚融開了四海之心,它不會抗拒你進入它。”
楊戩屏息凝神,身體化成了一道光,海巫所言不虛,這道光並沒有遇到冰屋的阻攔。光影一旦進入冰屋,蛋殼中的幼龍似乎有所感應,變得比之前安靜了,光影在蛛網般的絮狀物裡盤繞了好一會兒,復又穿出,變回了楊戩。
“你能判斷出那是什麼東西嗎?”海巫急忙問。
楊戩眉頭緊皺,語氣裡帶着困惑:“我不能準確判斷,但是十分明顯感覺到怨毒戾氣。”
怨毒戾氣?海巫大吃一驚,臉色變了:“莫非晶晶造過殺孽?只有殺孽未除,纔會被怨氣糾纏,無法修成來世。”
“不可能!”楊戩決然否定,“晶晶雖然配合過寒浞抓捕水族,但她絕不可能親手殺死同類。”海巫再次細看四海之心,疑團不解,自語道:“若非人命殺孽,怨氣不會那麼重啊。”
兩人面面相覷,楊戩遲疑道:“要不……再問問其他人……”
海巫和楊戩躍出海面,哮天帶着姮娥、楊蓮、哪吒、颯朵已經來到了海岸。少康登基大典結束後,得知楊戩前往西海,衆人都不大放心,所以一起追來。海巫提出的殺孽疑團,楊蓮、哮天、颯朵這幾個與晶晶相處過的人都搖搖頭表示不知,楊蓮提議:“我們應該找雙兒瞭解,她貼身跟隨晶晶多年。”說的不錯,可是茫茫大海,誰知道一個小蚌精在哪裡呢?
姮娥思忖道:“我來找鮫人幫忙試試。”姮娥曾有恩於鮫人,對月宮宮主的懇求,鮫人們爽快地答應了。鮫人在西海是個龐大的族羣,不出半天,雙兒就被帶到了面前。本以爲三公主已經修成來世的雙兒被詢問時漲紅了臉,矢口否認小姐有任何殺孽。海巫道:“雙兒,你若真的維護小姐就要告訴我們實情,你可知如果不解除殺孽,小龍不能破殼,唯有一死。”
雙兒這纔有些害怕,看看楊戩,支支吾吾地低下頭:“小姐她……確實殺過無辜的人……她……她殺了周嬤嬤。”
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楊戩不解驚問:“周嬤嬤是鏡花村對晶晶最好的人了,她爲何下殺手?”雙兒的臉益發紅了,死盯着腳尖就是不說話。
見怎麼也問不出緣由,楊戩嘆了口氣,轉向海巫:“不管什麼原因,既然已經造了這樁殺孽,你老人家可有辦法解決?”
海巫道:“揹負殺孽的人魚,是不能成龍的,所謂自作孽,不可活。若要強爲,辦法只有一個,就是有人進入四海之心,日夜誦讀法咒,用自己的功德、愛心來安撫亡靈的怨氣糾纏,直至怨氣消散。”說到這裡,她頓了頓,深深地看着楊戩,“能進入四海之心的人,唯有你。”
“那……怎能確定冰屋中的怨氣確因此事?”楊戩問。
“你進入試試便知。”
楊戩再次化作光影進入冰屋,他試着爲周嬤嬤念青玄度亡之咒,他立刻感覺到有一部分濁物被他吸引,向他漂移過來,但奇怪的是,無論他再怎麼念,還是有另一部分絮狀濁物毫不理睬,不爲所動。楊戩出了冰屋,把他的發現告訴了海巫,海巫驚叫道:“如此說來,殺孽不止一樁!”
海巫逼問雙兒,雙兒死活搖頭說別的再也沒有了,海巫要她仔細再想,雙兒見事態嚴峻,不敢強辯。良久後,雙兒忽然想起了什麼,臉色煞白,掩面大哭:“我不能說,我不能說,我不能對不起小姐!”楊戩見狀,輕聲安慰她道:“每個人都要面對自己所做的一切,這是應該的,晶晶無法逃避。你不是對不起小姐,是在幫她。”
雙兒終於說出了石破天驚的秘密——水月湖中墮胎的往事,也正揭曉了晶晶殺害周嬤嬤的原因。驚駭與尷尬中,海巫沮喪地嘆息:“晶晶,你怎麼這麼傻……”
半晌,楊戩開言道:“海巫婆婆,如果撫平這兩重怨氣,小龍就能得救,我願意去做。”
海巫訝異地擡起頭:“那個孩子是寒浞的,你也願意……”楊戩默默點點頭。
海巫又問:“如果需要很長的時間,你還願意嗎?”
“很長的時間,是多久?”
“消除兩重殺孽,至少需要兩個千年。”海巫一字一字地告訴他。
什麼?兩千年!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楊戩也愣了,這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想。海巫繼續說:“也許還不止兩千年,這麼長的時間,你必須始終在四海之心中陪伴着小龍,一步都不能離開,否則就會前功盡棄。你願意嗎?”
楊戩沒有回答,他不能回答,這不是他一個人可以決定的。
月亮已經升上了高空,銀色的月光灑滿海面,海邊突兀的礁石上,楊戩和姮娥相偎而坐。
“戩,神仙的生命漫長無盡,兩千年不算什麼。”
“姮娥,我怎能把你孤零零一個人扔在世上兩千年?”
“可是我知道,如果因爲我而不救晶晶,你永遠都會內疚,我們即使在一起,也不會幸福。”
楊戩沉默了,姮娥太瞭解他,他無語反駁,可是,兩千年,這是條太長的時間鴻溝。“沒事的,戩。”姮娥強笑了笑,頭靠在他肩膀,“你看,天上的月亮多美,我不會孤單的,我有小兔子做伴,還有三娘,她也能常來看我。每天晚上,我可以在月亮上眺望大海,我知道你在那裡,你的心和我在一起。”
“姮娥……”楊戩哽咽了,“我不該讓你陪我承擔這些。”
“不,不是這樣的。”姮娥輕撫他的面頰,“夏國的因果,是你陪我承擔的,你的恩怨,我也同樣陪你承擔。爲了我們的幸福,我願意等。”
他默默擁緊了她,姮娥忍住了眼淚,內心的煎熬與痛楚她不願表露分毫,一想到難捱的長夜漫長的分離,她的心就疼的打顫。可是此時,她唯有抓住最後的時光感覺他的氣息,體味他懷中的溫暖。他越來越緊地抱着她的身體,她仰起頭渴望地尋找他的脣,他卻隱忍地停在了她的脣邊,她聽見他痛苦的顫抖的聲音:“姮娥,吻了你,也許我再沒有勇氣離開你了。”
“好……你欠我一個吻,兩千年以後還我。”姮娥扎進他懷裡,用衣袖掩住雙目,不敢讓他發現奔涌四溢的淚水。
這一年開始,少康復國,貝姬輔政。少康在位期間,勤政愛民,勵精圖治,興修農田水利,深受百姓愛戴,史稱“夏國中興”。
這一年開始,楊戩將自己和四海之心共同封閉在海底暗礁。
這一年開始,楊蓮帶着哮天颯朵回到了崑崙。
這一年開始,姮娥日復一日守望着月亮,守望着大海的潮汐。
所有人都堅信,時光不會改變愛的承諾,未來雖然遙遠,幸福依舊落在可以丈量的彼岸。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