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晶從昏睡中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了,“雙兒——”她一睜眼,只見到雙兒在牀前的椅子裡打盹。雙兒被喚醒,急忙問她的身體,晶晶點點頭:“好多了,你扶我起來。”
晶晶一坐起身,看看天色,驀地驚問:“我睡了好久,相公來過沒有?”雙兒搖搖頭:“沒有,家裡一個人都沒有。”
“你說什麼,一個人都沒有?”晶晶愣了,“人都去哪兒了?”
“不知道,從我們回家到現在,我就沒見到一個人。”
“相公一直沒回來?三娘也不在?狗和鳥都沒回來吃飯?”晶晶的聲音打顫了。雙兒低頭不語。晶晶慌忙套好鞋子,小產後體力的虛乏讓她起身時身體依然有些打晃,可她顧不得了,奔出房門,果然整個家都是靜悄悄的,連半點人聲都聽不到。她衝到書房,書桌上的書碼放得整整齊齊,甚至手撫過能看到細微的薄灰,明顯一晝夜以上沒有人翻閱過,書房的牀榻上被子疊的齊整,沒有一絲餘溫。她又衝到楊蓮的臥房,同樣空無一人,同樣沒有早晨起牀的痕跡,她的心沉了下來,這個家一晝夜都沒有人在,他們都到哪裡去了?爲什麼沒有一個人給她留下隻言片語半點訊息?
她呆呆地站在院子中間,心裡像貓抓一樣混亂,無論哪種猜測都讓她感覺不利不祥。最後,她拖着腳步回到臥房裡,守着空空的家一直坐到了黃昏,雙兒到廚房做了吃的送來她也沒吃,房間裡昏暗下來,雙兒提醒她點燈,她木然地搖搖頭。她在越來越暗淡的光線裡枯坐,直到她忽然聽見門口似乎有了響動,她像得了救星般彈跳起來:“相公——一定是相公回來了!”風一般地拉開房門,門外,真的站着楊戩。
晶晶激動得差點哭出來:“相公——”楊戩神色平靜:“我去看看哪吒兄弟,所以回來晚了。三娘他們也在那裡。我本來想叫上你一起去的,可是你和雙兒昨天一大早就出門買菜了。”
“哦,你兄弟他……來啦?”晶晶聽到楊戩提起哪吒,心中不由緊張,他去了三十里坡,會不會發現什麼。
“怎麼,雙兒沒有告訴你嗎?昨天下午哪吒來過家裡,還幫雙兒治好了傷。”楊戩一邊說,一邊踱進了房間,打燃火石,點亮了油燈。他扭頭對雙兒道:“你出去一下,我有話和夫人說。”
“啊……是呀是呀,雙兒是告訴過我。”晶晶忙道,“你兄弟還好吧?”
“兄弟還好。”楊戩猶豫了一下,“但是姮娥仙子出了事。”
“啊……那真可惜,勸你兄弟節哀爲是。”晶晶心頭撞鹿,下意識地想結束這個話題。
“節哀?”楊戩突然提高了聲音,“你怎麼知道姮娥仙子死了?”晶晶忽然感覺到了他眼裡一股冷森的寒意,自知失言,慌亂中低下頭道:“我……我怎麼會知道,我瞎猜的。”
楊戩默然一會兒,盯着她的眼睛,慢慢地說:“她沒有死。”晶晶一下子面色煞白,連指尖都忍不住微微打抖,楊戩打量着她:“你爲什麼那麼緊張?”晶晶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但很快聽到楊戩接着說:“她雖然沒有死,但受傷後失去了短期記憶,已經記不起自己是怎麼離開營地的了。”宛如被拋入九霄再打下地,晶晶大起大落的一顆心終於咽回肚子裡,脊背上已然出了冷汗。“是這樣啊,平安就好。”
“我正想問問你呢,因爲有天兵看到一個女子清早和姮娥仙子在一起,三十里坡離鏡花村並不遠,你早晨出去買菜,有沒有看到什麼人往那裡去?”
“沒……我沒看見。”晶晶口乾舌燥。
“好吧,不說天庭的事了。說說我們吧。”楊戩換了口氣,晶晶如釋重負,說別的都好,可是說我們?他這是何意,她又新一輪惶惑起來。
“晶晶,我們成親的時間也不短了,我想我們都清楚,你不幸福,我也並不幸福。”
“……”晶晶承認他說的現狀,他們已經分居了,可是她警惕地想,他爲什麼要說這個。
“我想,如果我們能開誠佈公地實話實說,比各行其是要好得多,畢竟做了這麼久的夫妻,起碼應該是可以信任的朋友,你說呢?”楊戩道。
她總覺得他話裡有好多意思,令她不敢也不知如何接話,只好象徵性地點點頭。
“今天你想問什麼,我都不會隱瞞你,我也希望你不要隱瞞我,好嗎?”楊戩說的很鄭重,晶晶心底的疑雲泛起,他是要告訴我什麼,還是他知道了什麼。
“成親之前,我就告訴過你,我愛過一位姑娘,一直不能忘記她。你呢,晶晶,除我之外,你有過來往相熟的男子嗎?”
晶晶感覺到他的語氣就像在拉家常,可是他最後的問話令她心驚肉跳。“我……我當然沒有,你看我除了雙兒,哪有熟人。”她勉強笑道,寒浞的臉蹦到她眼前,她竭力將他趕走。
楊戩心中長嘆一聲,晶晶,終究是不肯對他和盤托出,但是自己,卻不能再瞞她什麼。“晶晶,有件事我不該瞞着你,這是我的錯。”
“什麼事?”見楊戩沒有追問,話題轉移到他自己身上,晶晶無端鬆了口氣。
“我愛的那位姑娘,我本以爲她不在人世了,可是我在婚禮的前一天見到了她。”
“你說什麼?她……她活着?”意外的消息讓晶晶怔住了。
楊戩點點頭:“我回來的時候,本想對你明說,希望得到你的諒解,成全我和她,可誰知你身負重傷命懸一線,我無法開口。”
“那……那你們……後來……”晶晶不知道自己想問什麼,眼淚情不自禁涌上來。
“既已和你成親,我辜負了她,唯有斬斷情絲,再也不去找她。”
“那你現在告訴我是爲什麼?”晶晶的思維好容易有了些頭緒。
楊戩頓了頓,嘆了口氣:“因爲我必須向你坦白,我做不到真的斷情,當我昨天再次見到她之後,我犯了錯,我已經沒有資格再做你的丈夫。”
晶晶直愣愣地看着他,淚珠吧嗒吧嗒落下,她完全聽懂發生了什麼,她千算萬算算計掩藏自己的錯,卻萬萬沒有料到他也會犯錯,她於是完全明白了他的決定,有些事不說可以得過且過,說出來就不再有餘地。失血的身體經過一夜睡眠積攢的有限的氣力又已經被抽空,她喃喃道:“你爲何要告訴我……你不說……就好……我便不知……”
“因爲我不願意欺騙你,你是我的恩人,即使我無法產生那種感情,但我始終把你當做親人和朋友。我不能用虛僞來對待你,讓你受到傷害而不自知。”楊戩的聲音裡有種難表的苦痛情緒,有些哽咽。
用虛僞來對待你……讓你受到傷害而不自知……晶晶眼前陣陣發黑,她是這樣做的,不是嗎,她一直都在這樣做,她早就背叛了婚姻,背叛了丈夫……可是楊戩你知道嗎?爲什麼我要瞞着你,爲此我不惜付出任何代價,因爲我不願意失去你!而你不瞞着我,是因爲你不介意失去我……在冰冷的水月湖裡的幻想開始碎了,碎得面目全非,她以爲她擺脫了噩夢,終於可以重新開始生活,可生活偏偏嘲弄了她,她遲了,他先一步離她而去。
見晶晶無語失神,楊戩在桌子上握住了她涼冰冰的手:“對不起晶晶,是我沒有經營好這段婚姻,讓你失望了。今後雖然做不成夫妻,可你依然是我的朋友,無論你做過什麼,我都會爲你承擔,無論有什麼難處,都請告訴我,不要委屈自己。”
難處?曾經是有的,她曾有天大的難處,可她沒有告訴他,她以爲只要保守住秘密,幸福就還在她手裡,爲此她不惜殺戮,她能告訴他嗎?就算現在告訴他還有什麼意義呢?她已經留不住他了。她就這麼默默地流淚,一言不發,他捂着她的手,卻始終無法將她捂熱。“你看起來身體不好,”楊戩柔聲道:“我去幫你做點吃的。”
他去廚房燒了她最愛吃的幾樣菜,回來時,晶晶依然姿勢不變地坐着,只是淚水已經幹了。他默默地給她挾了菜,她也就聽話地吃着。油燈明滅不定的光襯着兩個沉默共進晚餐的男女,有種別樣悽楚的味道。後來,楊戩開言道:“晶晶,我要去幫助哪吒兄弟,我該走了。我知道你回不了西海,如果你願意,你還住在這裡吧,這個家,是親人和朋友共同的家。如果不願意,我送你去崑崙,那裡很清靜。”
“你有事先去忙吧,我哪裡都行。”晶晶終於說話了,語氣出人意外的平靜。
“那你在家要注意安全,夏國局勢很危險,天庭勢必剷除寒浞。”‘剷除寒浞’這幾個字他說的很堅決語氣很重,他想暗示她懸崖勒馬,但只能言盡於此。她不肯說出來,他也不忍揭穿。
“嗯,你也要小心。”
她送他出門,他們走得很慢,一間一間院落,徐緩的腳步,彷彿丈量着曾經的歲月。最後,她停下腳步在門裡,他跨出了門外,他微微側轉頭,用極低的聲音道:“你的自由身份的說明,我放在了書房桌上。”
他用了“說明”兩個字,而不是另外刺耳的兩個字。她居然笑了笑,對着他漸遠的背影。
“小姐,你怎麼一個人站在這兒?”許久沒聽見動靜的雙兒發現了獨自在門口佇立的晶晶。
“我已經一無所有,我再也沒有什麼好顧忌的了。”黑暗裡傳來冷冷的毫無感情的聲音。
“小姐……”雙兒不明所以,可是她剛開口,話就被嚇回去了,因爲她看到小姐的手中,有一條閃着寒光的金屬鏈,小姐正將它一點點塞進裙帶裡。雙兒認識,這是一把鋒利而柔韌的軟刀,平時能捲曲,一旦灌注內力,就成了殺人的利器,小姐告訴過她,她一週歲時抓週,小小女嬰,竟然抓了這件兇器。
“我不用怕他了。”這是雙兒聽到小姐說的最後一句話,因爲隨着話音,她眼前一黑被掌風擊暈在地。晶晶輕撫着昏迷中雙兒的臉蛋,“好妹妹,你陪着姐姐吃了那麼多苦,只有你對姐姐最好,我不能再連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