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州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一夜之間被打碎了。先是延州居民發現街道上突然來了一羣陌生人,衣衫不整,神情慌亂,彷彿剛經歷了大難。延州府尹盤問他們的來歷時,其中一人看到他的漢家服飾,焦急問道:“這裡可是大宋的屬地?我們來自汴京。”“汴京?”府尹目瞪口呆,就是他們祖祖輩輩苦苦尋找卻無法皈依的首都汴京?他們怎麼會突破屏障進來的?他激動地抓住來人,老淚縱橫:“延州失落久矣,大宋還是趙官家?”來人道:“西夏入侵我朝,皇上御駕親征失利,速速護駕。”
延州緊急行動起來,他們派出了快馬去探路,結果各方騎士都報告了同樣的話,延州的屏障不見了,山連着山,水連着水,外面是遼闊的一望無際的疆域!延州人驚奇又歡喜,但還沒高興多久,黑壓壓的鐵騎就從遠方席捲而來。延州沒有戰爭,沒有軍備,居民少有習武,手無寸鐵。
他們被包圍在了城中,西夏王騎在高頭大馬上,鐵甲軍士簇擁其後,他用馬鞭指着街道上的旗幡:“延州!這個名字不錯,交出宋朝皇帝,歸順西夏國,免你們一死!”
延州府尹傲然道:“延州有史記載以來,乃大宋子民,豈能降敵!”西夏王臉色陰沉:“不歸順就領死,給他們點顏色看看,放箭!”軍士張弓,萬箭齊發,如飛蝗般射向人羣。眼看慘劇即將發生,忽然那些箭像被無形的手抓向空中,剎那間斷成小截,如雨般紛紛落向西夏軍。西夏王大驚,延州人擡頭一望,只見白衣男子與紫衣女郎攜手立於空中。“趙昱公子!章淑夫人!”人們歡呼起來,“延州有救了,他們是延州的神,會保佑這裡!”
楊戩對西夏王冷笑:“想不到你還有命在。”西夏王再次見到他倆,聽到人們呼喊神仙,心中已有些不安,但怎肯輕易罷休。“西夏國的權杖當然要保護本王,你的妖術,殺得了十萬大軍不成!”
“你的內心只有殺戮,不配擁有國家最高權力。”楊戩微微一嘆,“延州人世代和平,不要驚擾他們,若你知難而退,我不會傷害你的大軍。”
西夏王卻對他的鐵甲軍下令:“大家不要怕,本王的權杖會保佑我西夏大軍戰無不勝!勇士們,現在到你們爲西夏國效命的時候了,衝鋒吧!殺死宋人,佔領延州!”
軍令如山,馬蹄聲碎,黑壓壓的大軍嘶吼着向前衝。西夏王不信,他一定要賭一賭,如果他敢殺自己,十萬大軍會同仇敵愾爲西夏復仇,他法力再高,也不可能同時殺死這麼多人。忽地腳下的土地變成了冰河,光滑如鏡,馬蹄失去了摩擦力,紛紛栽倒,一片混亂。緊接着,西夏軍頭頂的天空飄起了大雪,密密如簾,不僅阻隔了視線,還迅速淹沒了他們的戰靴繼續向上堆積,士兵和馬都邁不開步子了,紛紛驚呼。楊戩道:“西夏王,如果你再不撤軍,他們就會被凍死。”
氣溫越來越低,軍士在雪中冷得直哆嗦,西夏王這才明白遇到了真正可以左右乾坤的神仙,忙不迭告饒:“本王糊塗,有眼不識神仙,我們馬上撤。”他這裡表態完畢,楊戩收了法力,冰雪瞬間消融,楊戩輕喝一聲,金色權杖脫離了西夏王,飛上高空,楊戩接住權杖,淡笑道:“寶物唯有德明君據之。”西夏王羞慚無地,惶恐退走。
姮娥問:“他曾那樣對我們,你爲何輕饒了他的性命?”楊戩嘆道:“我們在這裡數百年,人間又幾度皇權更替,西夏王如果死在這裡,兩國戰爭無有寧日,遭殃的還是兩國百姓。”他眺望遠方,輕聲道:“姮娥,你看見那座山嗎?是我夢中的山。沒有了屏障,原來延州離華山並不遠。”
史載宋仁宗時西夏圍攻延州,因突降大雪退兵,宋廷以爲神佑。詔封趙昱靈應侯,崇寧二年加封昭惠靈顯王,封其配章淑夫人。
歸去來兮,田園未蕪,香火依然。聖母宮有些變樣了,因爲多了成片的沉香樹。楊蓮每天都會到山口去望,這樣望了數不清的日子,終於被她望見了那對神仙眷侶。“二哥,姐姐,我從來沒有絕望過。”她擁抱他們,流了一整天高興的眼淚,直到二哥親自下廚替她去做好吃的,姐姐擦眼淚擦到陪她一起哭,她才破涕爲笑。
“好啦,三娘,我們差點都找不到聖母宮了,告訴我,爲何種那麼多沉香樹?”姐妹牽手共話。
楊蓮笑了笑,眼中有着幸福的憧憬:“華山山崩,沉香劈開鰲魚峰把我放出來,他告訴我他爹回到佛祖身邊了。姐姐,還記得在廣寒宮你問我愛不愛他,那時我不知道,經過這麼多年,我已經有答案了。我在這裡幫他做功德,我想,一定不用兩千年那麼久,他就可以再修成一世人身。”
姮娥驚道:“一世人身不過幾十年相聚,你卻願意等幾千年……”
“姐姐,若是真愛一個人,哪怕只有一夜,也值得用三生來換啊。”
姮娥忽被觸到心事,竟是一怔。
“聊什麼呢?”楊戩端着熱氣騰騰的美食進來,“三妹,看看二哥的手藝有沒有退化?”一邊咕噥,“沉香去哪了,居然不在這兒孝敬孃親!”
楊蓮笑道:“沉香去崑崙了,他一心想學本事,好超過舅舅唄。如今啊,崑崙十二仙都寵着他呢,我這個做孃的,還排不上。”
“天尊呢?他老人家出關了嗎?”楊戩一聽妹妹提到崑崙,急忙問。
“出關了。”楊蓮點點頭,“不過……”
“不過什麼?”
楊蓮抿嘴一笑:“你去看了就知道。”
楊戩重回崑崙,玉鼎真人像看到救星一般抓住他唏噓:“徒兒,你可回來了,你若再不回來,天尊就要被西華夫人逼死了。”
“啊?姨母?”
天規重書,洪荒之眼消散,山崩地裂,元始天尊結束了閉關,楊戩,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你一直都知道這個計劃對不對?”他面臨的是西華夫人的足以吞噬他的怒火。
“夫人,我……我後來試圖阻止他,但你知道,他很倔……”能讓元始天尊喘不過氣來的,只有西華夫人。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可是我什麼都找不到,你還我的孩子!”傷心欲絕失控的西華夫人將什麼東西砸向了他。元始天尊抓到手中,赫然是一小塊羊皮。他變了臉色:“夫人,這是從哪裡來的?”
他認識它,這是神秘寶物羊皮卷的一角,但這件寶物看起來已經被山崩損壞了!羊皮卷中有一個奇妙的世界,與他們所在的時空並不一致,有人進去過,但時間一到,就還會回來,只是這件寶物不知何時遺失了,有傳說被古老的巫族得到。怎麼會出現在華山?元始天尊沉吟道: “夫人,不要急,如果楊戩是進了羊皮卷,或許……他能回來!”
但他的預言失敗,好多天過去了,楊戩並沒有回來。西華夫人怎肯失去這飄渺的希望,天天過來逼他。元始天尊被逼急了用他幾萬年的大腦苦思冥想,終於被他找到一個可以暫時安慰夫人的理論:“夫人,一定是因爲羊皮卷破碎了,所以他無法回來。但並不意味着就永遠不能回來,我猜,只要我們這裡的時空走到了與羊皮卷裡的時空一致,兩者就能融合了。”
他的設想終於在幾百年後被驗證了。“二郎!”看到楊戩歸來,西華夫人激動得差點暈過去,“我就知道,那個臭道士的宿命之塔被我毀了,就一定會有奇蹟!”“姨母!”他忘情地擁抱她,數百年的煎熬,她的鬢髮竟已摻入白霜,他哽咽了,“二郎從此孝敬姨母,再也不離開。”
“姮娥……”西華夫人看見他身後的她,微笑道:“謝謝你這麼多年照顧二郎。你可知道,就像我牽掛二郎一樣,有一個人也一直都在牽掛着你。”
“……”她訥訥不敢語。
“是陛下。他知道你回來,明天將在凌霄殿召見所有仙官。”西華夫人緩緩道。
“這……需要這麼隆重嗎?”姮娥一愣。
“當然,”夫人笑道,“因爲他要宣佈一件影響三界的大事。”
羣臣濟濟一堂,都在心裡嘀咕,司法天神和月宮仙子回來,陛下到底要說什麼呢?
“衆愛卿,朕想給大家講個故事。”玉帝開口了,羣臣都樂了,講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上古大神創造了三界的秩序,日升月落,潮漲潮息,春秋冬夏,生死輪迴。他們希望這種秩序能永遠保持下去,決定選擇一位君主來掌管這一切。上古羣仙中,有一對姐妹,姐姐叫西華,妹妹叫雲華,她們肩負起尋找三界之主的職責。西華認爲,君主必須出身高貴,而云華則認爲,君主必須有一顆善良的心。有一天,雲華在凡間暗訪時聽說了一個名叫張百忍的破落戶,他曾有良田千頃,因爲不斷給窮人賒欠又不忍討要,竟至家敗。雲華認爲此人合適,派太白金星下凡點化了他。”
殿內已沒有人樂了,都豎起了耳朵。
“張百忍是個草根凡人,對於他能否出任天帝古神們分成兩派爭論不休,最後,爲了平衡雙方的意見,他們決定重新包裝凡人張百忍。於是,張百忍這個名字消失了,神秘精氣所化的玉皇大帝橫空出世,西華和雲華不隨古神歸隱洪荒,分別有了王母和長公主的身份,她們輔助並監控新君主。至於那些美麗的公主,都曾是她們姐妹的侍女。後面的故事,你們都應該知道了。今天給你們講故事的人,就是張百忍。他的卑微身世曾是天界最高機密,但從現在起,再也不是秘密。”
殿內鴉雀無聲,彷彿連呼吸都沒人敢放肆。姮娥心跳如鼓,這麼說陛下和雲華並不是親兄妹?那麼自己和楊戩根本不是姑表兄妹?那麼再也不用擔心骨肉還家的禁忌了!她如蒙大赦,突入其來的放鬆讓她差點站立不穩。
玉帝摘下了代表三界之主的十二毓琉璃冠,笑道:“我欺騙了你們許多年,今天一身輕鬆。我就是個破落戶張百忍,沒有仙根,比你們中任何一個都平庸,不值得你們膜拜。我不再是你們的玉帝,請大家另擇新主。”他頓了頓,眼光變得溫柔,看向殿內某個地方,“讓我下決心說出這一切的,不是別人,是因着我唯一的血緣親人,我的女兒。我對不起她,是一個不合格的父親,她離開的幾百年,我體會到了失去親人的痛苦。如果允許我補償,我希望在辭去帝位之後,她願意讓我盡一盡做父親的責任。”他從御座起身,緩步走下玉階。
一切是那麼突然,羣臣面面相覷不知作何反應。
姮娥早已淚流滿面,看着他高大的身影一步步離開凌霄殿,她再也不能平靜,顧不得周圍的眼光,追了出去。
“爹——”
如聞天籟,他在殿外停住了步子,回首,肆意的淚水已止不住:“女兒……你……你肯認我了……”
她撲進他懷中,環住了他:“三界之主是別人的,但爹爹,無論他高貴還是平凡,都是我的,永遠變不了。”
他哭得像個孩子:“女兒,爹要給你辦一場三界最熱鬧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