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的接起那個陌生號碼的時候,電話那邊的人早就泣不成聲,說以淺你快來吧,快來吧。
“我一個人真的承受不了。”
很熟悉的聲音,我這輩子都記得,我是怎麼飛奔着跑出去。
然後看到外面下着瓢潑大雨,住院部對面的那顆松樹下,一個男人蹲在泥濘的土裡,拿着手機泣不成聲。
雨水拎在我身上的時候,我覺得冷,那種浸到骨子裡的冷,根本沒法抑制。
“沒關係,下雨天沒什麼的。”我笑得拍拍言語的後背。
言語受了驚嚇一樣,條件反射的甩開我手。繼續驚恐的抱着自己的身子。
天空中一個驚雷炸裂在天際。言語捂着耳朵,大顆大顆眼淚砸下來。
“言語,別這樣。”我沒再說些沒什麼營養的話,衝上去抱着言語,不管他願意不願意。
只是我不知道,在不遠處有個人一直看着我們。
我給眼淚擦眼淚,但言語的眼淚根本止不住,大顆大顆順着臉頰流。
言語就這麼滿臉淚水的擡臉看我,嘴脣凍得烏青,顫抖着跟我說:“胖子,胖子他。”
我愣了一下,昨天關於胖子背影蕭瑟離開的那一幕翻來覆去的在我腦海中呈現。
“胖子他不行了,但我特麼的沒什麼辦法。”
言語說完,我支撐不住,坐在泥漿裡,雨滴鋪天蓋地的砸過來。
我想笑,笑得自己都感到牽強,“胖子他怎麼了,怎麼了?”
言語高高的個子蜷縮在一起的時候更讓人心疼。
但我更多的害怕。
我害怕胖子有事兒。言語的語氣,分明就是胖子不行了。
“你特麼的說什麼,胖子怎麼可能有事兒,他那麼健康。”我忍不住那種憋屈到讓人發瘋的安靜氛圍。
言語目光呆滯,看我的時候,正好一道雷劈過去,天空被映的發白。
“胖子,得了癌症。已經晚期。”
這幾個字,比我聽過任何惡毒的話還要惡毒,根本無法呼吸。
我努力呼吸了幾口,心裡悶的難受。
雨根本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我們面前來了一個人,面容同樣悲慼,皺眉看我們,遞給言語一把傘。
言語沒接。
傘直接被扔到他面前。
“路遊。”我看着我們面前深沉的男人,我站起來,扎到他懷裡,放心大哭。
路遊輕輕拍拍我後背,安慰我,“我都聽說了,對不起,我也無能爲力。”
我把眼淚鼻涕全都抹在他身上,死死攥着他衣角。
路遊一直在嘆氣我能感覺出來他也難受。
“走吧,把衣裳換了,然後擦擦眼淚,我們去病房看胖子。”
我點點頭,頭在路遊的懷裡不願出來。
“言語,打傘,走吧。在這兒幹嘛。”路遊的語氣有些嚴厲。
讓我大吃一驚的,竟然言語特別聽路遊的話,跟在我們後面。
不過傘他沒有打,拿着手柄,動作和目光依舊遲緩。
路遊就是路遊,我和言語兩個人像貪玩兒的孩子滿身泥巴的靠牆站着。路遊離開五分鐘,拿來兩套合身的衣裳。我一身,言語一身。
“拿去換了。”言語把衣裳塞到言語懷裡。
言語眉頭擰着結,乖巧的挪動步伐,捧着衣服進了男廁所。
路遊站在我面前,低頭看我,微微嘆氣。大手拿着毛巾給我擦溼掉的頭髮。輕聲細語。
“我不知道前面還要命運還有什麼,哪怕是走到粉身碎骨,我想,能讓我託付終身的姑娘,就在我身邊,讓我不得不前進。”
當時的氛圍,路遊的輕聲細語,還有腦海裡回想着胖子每次看見我闖禍總是無奈的嘆氣的表情,我額眼淚根本繃不住,吧嗒吧嗒的掉下來,砸到腳面子上。
路遊很耐心的用大拇指把我眼淚擦下去,將渾身溼淋淋的我再次報到懷裡,“我該怎麼去安慰我的姑娘,看的我也想哭。”
言語出來的時候,路遊還是這麼抱着我。
鬆手之後,我擡臉,看到路遊的眼圈是紅的,想必他在剛纔抱我的時候也哭了。
胖子沒救這件事兒,他比任何人都難受,但還要裝出一幅沒事兒人的模樣去處理各種事情,完全忘了他自己也是病人。
也忘了,滿醫院的護士和醫生都驚慌的找消失在病房的他。
謝謝路遊的接地氣兒,謝謝他的一切。
我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言語和路遊坐在長椅上。兩個人隔得很遠,看來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裡,兩個人基本上沒說話。
路遊站起來,笑着看我。
我要從廁所門口走到斜對過的路遊身邊,差一點兒就摔倒了。
我沒看到地上那攤水,更何況我穿的是高跟鞋。
言語和路遊同時扶住我。
“沒事兒吧。”路遊心疼的看我一眼,很自然的把言語的手從我胳膊上拿開。
輕輕把我摟在懷裡。
言語就好像做錯事兒的孩子一樣,低頭站在牆根兒,特別可憐巴巴。
“沒事兒,我們走吧。”我跟路遊說。
路遊點點頭。
胖子的病房特別豪華,我覺得這是個天大的諷刺。
你給一個就要去世的人住的再豪華,吃的再好,他終究還是要逝去的。
活着的時候好好愛一個人,總比死了再好好對待要強的多。
基本上胖子的七大姑八大姨都來了。
要不是這次胖子病,我都不知道他家有這麼多親戚,當然也沒聽他說過他有這麼多親戚。
路遊走在前面,我和言語走在後面。
我怎麼都邁不過門檻兒,總感覺我在外面的世界,讓我去裡面的世界看那個受病痛折磨的人,我做不到。
路遊以來,胖子笑了,掙扎要坐起來。
那一衆親戚尖叫着不讓胖子起來。
基本上病房裡熱鬧起來。胖子的那些親戚來回的走動。
甚至有的人的胳膊差點兒搗到我臉,幸虧言語用胳膊替我擋住。
“謝謝。”我小聲說。
言語看我的眼神都變了,變得和孩子一樣,純淨無辜。而後笑了,笑得特別輕鬆。
我心裡有種隱隱的感覺,言語有些不對勁兒。
打在我在那棵樹下見到他的時候,他好像變得不像以前那個高傲冷漠的少年。
最起碼我認識的言語,慢熱,總喜歡輕輕皺起眉頭。
路遊衝我們擺擺手。
房間裡的胖子親戚,例行公事一樣,有順序的出去了。
只剩下我們幾個。
詭異的沉默,一直沉默。
我的眼淚一直在眼眶子打轉轉兒,我不敢擡頭看胖子。
胖子倒是笑了,“以淺你這是怎麼了,平時看我不怎麼來醫院,偶爾來一次,看你難受那樣。”
我沒說話,我覺他再多說一句我真能哭出來。
路遊摟着我肩膀,“得了,來之前以淺心裡就難受,讓她自己緩會兒吧。”
胖子沒說話。
言語坐在胖子身邊一句話都沒說,握着胖子的手。
胖子皺眉,看路遊一眼,“言語這怎麼?”
言語笑了,嘿嘿的笑,甚至音調裡都有一種呆板和愚鈍。
我眼淚這纔算是真的掉下來。
我記得先前我們村兒裡一個傻子,笑起來的語調,包括看人的模樣都和言語現在的狀態一樣。
這樣想言語不好,但沒辦法,我也不想這是真的。
“路遊。”我無力叫了聲路遊。路遊摸摸我頭髮,“傻瓜,沒事兒,一切都沒事兒的。”
胖子也很心疼的看我,眼圈都紅了。
我拼了命的把還沒流出來的眼淚憋回去,坐在胖子身邊。
胖子不適合穿藍白條兒的病號服,不好看。
整個人灰突突的沒有生機感。嘴脣我一進來就看到了,烏青。
我掏出口紅,抹在手上一些,暈開顏色,抹在胖子嘴上,胖子很配和我動作。
“是不是這樣就好看多了呢?趁着我還有頭髮。”胖子笑起來。
眼角的褶子挺明顯的。
我們都笑不出來,本來就該屬於一個人的健康,竟然是用別的東西來掩飾的健康,讓我怎麼能釋懷。
言語一直在傻嘿嘿的笑,嘴角流出很多涎液。
胖子也笑了,無奈的抓起袖口,輕輕給言語擦去涎液。
然後轉頭看我和路遊,“言語會好的,相信我。”
我們都點頭,因爲我們也相信。
胖子乞求的看着我們,“要是我走了,千萬不要丟下言語,言語不容易。”
路遊很焦躁的看着胖子,扯過一椅子,坐在病牀前,“這說的什麼狗屁話,不就是胃裡的毛病,會好的。”
我心裡一陣扯得疼,我想起胖子早先爲了減肥,拼了命的一把一把吃那些減肥的藥。硬生生從人們口中的胖子變成一個瘦子。
從那以後我時常去辦公室,還會看見胖子吃藥,每次胖子只是解釋自己感冒了。
“我真的害怕自己再成一個胖子,你不知道,那種天生的體質,無論你多努力,永遠都會把你的夢想給磨滅。”胖子笑得很蒼白。
我深深吸一口氣,手在腿下,死死掐自己的皮膚,讓自己千萬別哭出來。
路遊很努力的在笑,“行了,別說這有的沒的了,我讓朋友從國外加急郵了很多治療這方面的藥,放心吧,相信我,我從小到大什麼時候錯過。”
胖子也笑了,點點頭。
言語緩緩轉頭看言語,嘴角依舊流着涎液,手指頭死死指着言語,笑得說話都說不利索。
“你錯過,你扔下我們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