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形容霍霜君,烈火一詞最爲適合。
謝琅琊靜靜看着他眼中的怒火,人雖長得如畫,但是剛硬之氣宛若太陽。
此時,霍霜君站在那白骨堆前沉沉喘息,好像胸腔裡着了火。
他的憤怒毫不掩飾,嫉惡如仇的快意全都刻印在眼中。
初見時只覺得這小子爽朗,又有些古怪的腦筋,謝琅琊如今再一看,這小子真夠血性不藏的。
他定了定神,拍拍霍霜君的肩膀:“霍少俠。”
霍霜君沉了好大一口惡氣,穩了穩心神,側過頭來:“嗯?”
“這事終要查清。”謝琅琊眼角一橫,示意了一下白骨堆:“到時候,有你嫉惡如仇的快意拋灑的地方。”
霍霜君凝眉沉思,拳頭握出清晰的咔咔聲:“也對。”
謝琅琊轉過身,掃了一眼這片洞天。
這裡**靜了。
昏暗的陰影中彷彿妖魔潛藏。
“我們離開這裡。”謝琅琊淡淡道,彎腰揉了揉小狼的耳朵。
霍霜君走了幾步,看着他的背影:“原路返回嗎?”
謝琅琊停下來,回頭看他,剛想說一句“不然呢?”
但是他沒有說出口,看到霍霜君凝思的眼神,他一下子反應過來。
“對了,”謝琅琊道:“你說「風滿樓」裡,有着和外面那層黑暗相同的氣息?”
霍霜君打量了一眼這塊鬼地方,自從被爹趕到「風滿樓」清心修煉,他雖然覺得腦袋大,但從沒對那個地方有什麼不好的懷疑。
畢竟沈秋楓是「扶風大陸」一代英才、中流砥柱,「風滿樓」的名字拿出來,也是處處叫的響亮。
可是突然跟這樣一處恐怖的祭壇相關聯,霍霜君再想起沈秋楓那張清冷溫雅的臉,都覺得哪裡不對勁。
“這樣吧,再搜尋一下。”霍霜君着實在意,沒法直接丟手不管:“看這裡有沒有其他的貓膩。”
謝琅琊心裡清楚:“比如說,有什麼其他的通道?”
霍霜君躍下圓臺,雙手叉腰,高聳肩膀嘆出一口氣:“看是否與「風滿樓」相連。”
謝琅琊輕身魚躍,落在他十幾步之外:“我來感應一下。”
霍霜君看着他幽深的血瞳。
謝琅琊轉身背對,血瞳微闔,提起一口真氣。
感官裡掠過一絲幻聽般的震動聲。
他向某個方向側了側耳廓。
那股化虛的黑暗……
遊絲般的氣息縈繞在謝琅琊的感官裡。
霍霜君盯着他的背影,抱起雙臂,輕身向側面走出幾步。
視線拉開一個角度,現在,他能看到謝琅琊咽喉那朵妖麗的花紋了。
霍霜君的腦海又是一聲呼嘯。
沒錯。
在爹身邊,看到過那個花紋。
霍霜君正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朵黑花看,突然靈感一動,彷彿被針刺了。
他一擡頭,正對上謝琅琊冷酷的血瞳。
謝琅琊淡淡看着他,又看看自己身上:“你在看什麼?”
霍霜君心中一動,歪了歪頭:“沒什麼。”
現在還不能確定這冰塊臉的來頭,有所保留總沒錯。
霍霜君輕步走到謝琅琊身邊:“你感應到什麼了嗎?”
謝琅琊扭了扭脖子,眼瞳凝靜,表情不動,只把眼光往眼角一橫:“你好像很不願意把「風滿樓」,往什麼不好的方向想。”
霍霜君眉角一揚,這小子眼睛很毒。
“「風滿樓」本來也不是什麼不好的地方。”霍霜君道:“左不過是沈秋楓爲人過於認真了點。”
謝琅琊做了個“哦”的口型:“你心裡沒什麼負擔,這很好。”
他反手用拇指指向一個方向:“有反應。”
霍霜君沉吟看去。
空曠的洞天裡只有一片昏黃暗光。
“那種虛空的氣息,只有我能準確捕捉。”謝琅琊側過身:“現在這感應很微弱,你光這麼看自然什麼也沒有。”
霍霜君眯了眯眼睛:“怎麼讓它現形?”
“其實這虛空掩藏得並不深。”謝琅琊仔細感受着感官裡的波動:“應只是作爲一個通道的作用,沒必要搞得很複雜。”
他的身影在寬闊的洞天之中,顯得煢煢冰冷。
霍霜君跟了過去,只見謝琅琊擡手輕點空氣。
這幅場面若是給人見了,肯定會認爲是兩個神棍在發神經。
“叮——”
霍霜君正滿眼迷茫,眼前空氣突然一個震動,盪開一圈細小的波紋。
整個空間微微皺起,像是被蒸汽模糊了。
謝琅琊指尖凝光,點了一下波紋的中心。
法眼中波光一閃,一片細紋交錯的網如水中幻影般,浮蕩着展現在他眼前。
謝琅琊看到了一片隱形結界的內部走向。
他扶住眼角:“那團虛空被隱形結界包圍了,其實就在你眼前。”
霍霜君心裡有個黑暗的輪廓,抽絲拔線,漸漸組成形狀:“是個通道?”
謝琅琊點點頭,只要進入這個結界,就會連通到那團虛空的感應範圍內。
他淡淡道:“去看看?”
霍霜君咬了咬口腔內壁,堅定點頭。
謝琅琊看了一眼他深邃的眸光,收回視線,真氣沿着指尖匯聚成流。
真氣流向這片隱形結界的核心,瞬間全部吸入。
“嗡——”
整個空間一記震顫,峭壁、祭壇、燈盞,所有目所能及的東西都彷彿蛻了一層細細的皮一般,拉扯出一片細碎的輪廓。
謝琅琊法眼閃光,血色長髮輕飄而起。
瞬間,這片洞天消失了。
兩道身影沉入一片黑暗。
霍霜君氣息一提,又感到了那股溺水般的壓迫感。
周圍彷彿有無形的水流般,將兩人的長髮波盪撩起。
謝琅琊點了點霍霜君的肩膀,示意他跟上。
霍霜君做了個游水的動作,身法一提,輕巧追隨。
一點薄光在謝琅琊法眼中閃動着,那是這團虛空成尖錐狀全部收縮過去的方位。
謝琅琊雙手一撥,真氣推動,直衝那一點微光而去。
彷彿有巨大氣泡充斥了兩人的臟腑,在肺泡炸裂的錯覺襲來的一瞬間,黏稠的壓迫感突然一碎。
“呼——”謝琅琊耳邊立刻響起了霍霜君如獲重生般的痛快喘氣。
霍霜君將長髮胡亂撥到腦後,四面一看,四周是一圈黑色岩石,上方則是一大片透露薄光的薄片。
謝琅琊擡手觸了觸,沒有什麼能量反應,只是一層普通的隔板。
從中灑落下來的柔光,似乎是燈影。
霍霜君二話不說,單手攀住一塊凸起的岩石,輕身一躍,壁虎般掛在岩石上。
謝琅琊蹬身一條,真氣形成吸力,攀附在他對面,指了指透光的區域:“這是什麼地方?”
霍霜君做了個抓狂的口型:“就這麼看,誰知道啊?”
此時,上方傳來一聲摩擦聲,彷彿是很沉重的東西貼着地面挪動。
一團陰影浮現在薄片上,頓了一下,又往中央推了推。
“就放在這裡吧。”一個男子的聲音隱約傳來。
謝琅琊歪了歪頭,總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
一陣輕細的腳步聲踩了過來,半路突然消失。
那男子的聲音又響起:“小少爺,這可不能動。”
一個小男孩稚嫩的聲音響起,應是嘟着嘴說話:“唔,一個花瓶都不讓我碰。”
“小少爺,這「血珊瑚」的花瓶可是你哥哥的寶貝,咱們家所有東西你隨便玩,就這個不行呀。”那男子耐心哄着,腳步聲漸漸遠去。
謝琅琊側耳靜聽,輕咬舌尖,心中暗道:“是在「追風城」外碰到的那幾個人。”
那個被自己嚇哭的小男孩,和那個把他抱走的男子。
小少爺……
謝琅琊一擡頭,和霍霜君的眼神撞上。
霍霜君滿目凝重,虛聲道:“這裡就是「風滿樓」。”
謝琅琊沉吟。
“「血珊瑚」花瓶,整個「追風城」只有兩個。”霍霜君凝眉道:“一個在那個酒樓,一個在「風滿樓」的塔樓裡。”
謝琅琊血瞳凝寒,沉思不語。
“嘖,這是怎麼回事……”霍霜君單手搓了搓臉:“那個鬼地方……還真的連接着「風滿樓」啊?”
謝琅琊擡眼看着壓在薄片上的那團陰影。
陰影隱約透出些許紅色,是「血珊瑚」碧透的紅光。
謝琅琊對這個花瓶有點在意。
這花瓶,整個「追風城」中只有兩個,「風滿樓」是城中名門,自然不奇怪。
可是那酒樓,到底何處特別?
不過就是一個熱熱鬧鬧、人來人往的飲酒取樂的地方。
謝琅琊心中暗光涌動,某個事實將要成形,卻怎麼也組不成形狀。
目前可以確定的是,這個「風滿樓」有貓膩。
“沈秋楓,”謝琅琊心中暗道:“跟「扶風大陸」對立的某個勢力,一定有關聯。”
突然,他眼前一閃。
謝琅琊凝聚目光,發現霍霜君正在緊急跟他擺手。
霍霜君指了指上方,做了個“有人”的口型。
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傳來,停在花瓶的陰影旁。
“另一個花瓶碎了嗎?”一個沉穩文雅的男聲傳來。
霍霜君的眼神告訴謝琅琊,那人就是沈秋楓。
沈秋楓的聲音傳出後,並沒有迴應的聲音,可是他頓了頓又繼續道:“既然如此,我就再從極北之地弄來「血珊瑚」,再造一個。”
還是沒有聲音回答他。
謝琅琊側耳聽着,沈秋楓的聲音不緊不慢:“還不能停止,效果沒有達到。放心,「追風城」的掩護天衣無縫,不會泄露你們絲毫的形跡。”
他聲音一轉,向着反方向漸漸遠去:“馬上就是「追風擂臺」了,你們正好可以一探他們的態度。”
聲音就此消失。
霍霜君一直屏氣凝神,到此長出了一口氣:“沈秋楓沒有自言自語的毛病啊?”
謝琅琊轉了轉眼瞳。
他像是在跟一個無聲的人說話,言語順暢,不像是有毛病。
跟無聲的人說話……
謝琅琊眼神一閃,輕敲了敲岩石,喚霍霜君回神:“他在心識傳音。”
隔空與人交談的方式。
因爲塔樓無人,沈秋楓也就自然而然說出話來。
霍霜君愣了一下,不由點頭:“應該是。不過……”
“他在跟誰說話?”兩人再一次同時喃喃。
謝琅琊沉吟了一下,身形翻轉,輕盈落下巖壁:“我們回去。”
“這就……”霍霜君也躍身下來,他還一頭霧水。
“我的疑問不比你少。”謝琅琊心中有了盤算,拍拍他的肩膀:“聽到沈秋楓方纔提到「追風擂臺」了嗎?看來擂臺上會有動靜,我們必須去湊個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