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琅琊靜氣凝神,將全身感官都投入感應,吸了吸盈滿鼻息的樹木清腥,睜開血瞳。
他收回盤膝靜坐的姿勢,腰肢一折,輕盈躍起:“沒錯,全是樹木的精氣。”
小咕一直盯着那個微微旋轉的旋渦狀黑光看:“那些藤蔓應該就是從這棵樹裡延伸出去的。”
“那上面結的土豆一樣的東西,”謝琅琊環視四周:“是這棵樹的果實嗎?”
“可以這樣推測。”小咕揉揉眼珠,轉頭看向他:“我的能量到達疲憊的界點了,需要進入真空狀態調整一下。”
謝琅琊咽喉一噎:“又要完全收斂力量?”
小咕將眼珠扯成兩半,裂開鋸齒,小腦子閃爍的流光逆向迴流,匯入腦子中心。
它又將眼珠合上:“嗯,從現在開始全靠你了。”
謝琅琊拍拍額頭:“你怎麼總是毫無徵兆地掉鏈子?”
小咕抖了抖眼珠:“只能說你每次都趕巧。”
“倒黴就說倒黴,這時候學會委婉了。”謝琅琊瞪了它一眼,一轉眼,見安子媚一臉不舒服的樣子:“你沒事吧?”
安子媚搖搖頭,看了一眼滿手纏繞的銀絲:“我沒事,就是心窩有點不舒服……”
她揉了揉心口:“好像有什麼東西堵着……”
謝琅琊走過來,觀察了一下她的瞳孔,瞳子還是完整的:“能忍住嗎?”
“我又不是柔弱的小女孩。”安子媚驕傲地一揚下巴:“不會有事的。”
“這丫頭。”謝琅琊聳聳肩膀,仰頭盯着上方透露下來的唯一一點光亮:“那個應該是樹頂。”
他挽起袖子,露出兩段結實的胳膊:“我得上去瞧瞧。”
小咕抻開柔軟的筋肉,繞了兩圈纏住他的肩膀。
安子媚也走過來,瞧了瞧周圍形狀,一圈柱狀樹皮死死圍繞,表面雖然全是粗糙紋理,但沒有一個像樣的着力點。
謝琅琊深吸一口氣,真氣順着手臂流向掌心,足下也升騰起一圈光霧。
左臂破碎的傷疤微微閃亮,已經變成黑粉色的肉芽凌亂的凝固在肌膚表面,這使他憑空添了幾分猙獰。
他側眸與安子媚對視一眼,點了點頭,發動身法,一衝而上。
一口氣衝了幾丈有餘,謝琅琊雙腿一蹬,真氣形成穩定的託力,頂在樹皮上用力一彈。
他雙手急攀,如同樹間穿梭的獵豹一般,迅敏上升。
越是向上,一股濃烈的樹葉清香越是撲面襲來。
風聲清晰地掠過頭頂,一片通透,外面應是個空氣暢流的空間。
謝琅琊一瞥眼角,安子媚周身銀線環繞,宛若流星,緊緊跟着。
他收回心神,真氣旋繞,身體飛快旋轉,如尖鑽般一口氣衝上。
“譁——”
濃密枝葉疾速搖擺摩擦,發出水浪般的聲音。
謝琅琊一頭衝進枝葉繁密的樹頂,燦燦日光從錯落的枝葉縫隙中,四面八方透射進來。
他身子一滑,落上一根巨大枝幹,微微上下搖擺。
枝葉又破開一團,安子媚鑽了出來,擡手遮擋迎面映照過來的一束日光。
謝琅琊抵了抵脣瓣,提起感應,小心撥開一層枝葉。
視線剛一投出去,一陣眩暈刺進他的額頭,他眼前忽地花白了一下。
他本能縮了下頭,揉揉眼睛,再次看出去:“好高。”
從枝葉撥開的縫隙中又露出一雙眼睛,安子媚目測了一下,應該有十丈開外:“有點頭暈。”
兩個人都虛聲說話,不露音色。
謝琅琊再撥開一點枝葉,目光放遠,環顧四方。
隱約可見亭臺樓閣,雲霞綴瓦、光彩奪人,大氣中又帶有秀美之色,處處檐瓦都雕着精細花紋。
層層紫色祥雲圍繞檐角,檐下風鈴發出清脆響聲。
再遠處可見花園輪廓,一處小橋流水、一處柳暗花明,巧奪天工,雖不大卻美輪美奐。
謝琅琊眯起血瞳,提神感受了一下,周圍空氣清澈暢通,隱隱流動着能量感應。
看來,不是普通地界。
謝琅琊剛想再張望遠一些,耳廓一動,迅速收回身子。
他按住安子媚肩膀,做了個“有人”的口型。
兩道腳步聲由遠及近,一者輕盈,一者沉厚。
輕盈者彷彿踏雲飄飛,沉厚者彷彿足生輕雷,都昭顯出非同尋常的能量。
謝琅琊握緊拳頭,屏氣凝神,感應無聲擴散。
來人所發的感應,有些熟悉。
謝琅琊腦筋飛轉,未及想起,有說話聲自樹下隱約傳來。
他迅速辨別了一下方向,撥開枝葉,露出一雙冰冷血瞳。
十丈樹下,雲霧飄渺,遍地奇花異草盛放。
一男一女兩道身影立在樹下,男子陽剛偉岸,女子窈窕綽約。
“這次大陸會談,”男子沉聲道:“你覺得他還會拒絕嗎?”
女子沉吟了一下,沉靜道:“不好說。根據「伏羲神樹」傳來的感應,那個東西似乎很接近成熟了。”
她伸手撫摸樹皮,玉指盈盈,但每個骨節都充滿了力量的精光:“他動手的日子很快就要臨近了。”
“你的意思是說,”男子微微皺眉:“「伏羲神樹」並沒有起到阻止他的作用?”
“「伏羲神樹」延伸到那東西周圍,憑藉其神力,已經分割吸收了它很多力量,將它覺醒的速度拖得很慢了。”女子淡淡道:“但我早說過,這樣並非持久之法。”
男子重重嘆了口氣:“「扶風大陸」的同道對他無比信任,我們若說出此事,被人詬病不說,那老狐狸再反咬一口,可就糟了。”
女子蓮步輕移,正好走到一線撥開的枝葉之下:“只能暫用緩兵之計,這次會談,無論如何要促成與「山海奇境」的「息壤」交易。”
聲音漸成私語,失了價值,謝琅琊一收視線,血瞳極寒。
他緩了口氣,看向那兩個,虛聲道:“是沈子夜和冷媚娘。”
安子媚雙手握緊膝蓋,也冷了神色。
“我這就叫花姬來打理神樹。”冷媚娘收斂了凝重聲色,溫柔一笑:“走吧,我們去飲一杯。”
“呵,”沈子夜也暫時壓下心事,爽朗道:“每次來都討你的酒喝。”
“我應盡地主之誼。”冷媚娘雖然飄然冷豔,對沈子夜卻總是柔和親密,別有一番態度。
腳步聲漸遠,待動靜沒了,謝琅琊才撥開枝葉探頭:“看來,這裡是「浣花劍閣」。”
安子媚還在消化方纔他們所言,隨口一應:“哦……”
“‘哦’?”謝琅琊輕拍了一下她的後腦:“你知道「浣花劍閣」離「玄蓮山莊」多遠嗎?”
雖然能量不足以調動靈臺內的符咒,但是「扶風大陸」全圖還是波光清晰地在他腦中展開:“少說七百里,中間隔着許多靈氣深厚的高山江河。就算身負優秀修爲,要翻越過去,到達此處,也絕不是三天兩日的事。”
安子媚微微結舌:“怎麼……怎麼穿過了個黑洞,就到這裡來了?”
謝琅琊凝眸沉吟。
小咕拍拍他的手:“以真氣形成通道,連接兩處相隔甚遠的地方,這種通行術並不少見。”
它回想着古書中的浩瀚內容:“比如說,「扶風大陸」與其他幾個境界相連的地方,不就是這種形式的通道嗎?”
謝琅琊劍眉緊鎖,始終不鬆:“第一,「浣花劍閣」是「扶風大陸」四大名門之一,周圍天險環繞,又加註了極強的真氣結界守護,沒有允許,想擅闖的話進一步都難。”
他彈了小咕的大眼珠一下:“第二,這通道連接的是個什麼地方,像是作用正常的東西嗎?”
小咕沉默了一下,扭過眼珠:“思維越來越理性了是好事,不過你的樣子太討厭了。”
謝琅琊垂垂頭,吐了口氣:“看來那兩個人也跟溫人鳳不對路。”
他伸手拔了一片葉子,單手靈活轉動,捏成整齊的正邊形:“而且已經很久了。”
“沒錯。”安子媚粉拳撐頭,側臉的肌膚微微壓出窩子:“從他們的對話聽來,這棵所謂的「伏羲神樹」已經栽種很久了,目的是爲了對付溫人鳳手中的某個東西。不過其作用,似乎也只是拖延一下時間而已。”
她放下粉拳,眼中滿是少女水汪汪的好奇:“他們說的‘那個東西’,是什麼啊?”
謝琅琊輕撫眉角,想了想,故意詐她:“應該是那個珠子吧。”
“纔不是。”安子媚眨眨眼睛,給了他一個“你真笨”的眼神:“「碧月珠」周圍又沒有樹的痕跡,再說它的能量飽滿無比,根本沒有被分割吸收啊。”
“哦,「碧月珠」。”謝琅琊點點頭,血瞳中輕閃着微妙的光:“那東西原來叫這名字……”
安子媚這纔回過味來:“謝琅琊,你是不是詐我話?”
“平白問的話,涉及到你那隱秘的心願,怕你不說。”謝琅琊一扁嘴,理所當然似地聳聳肩膀。
“你……”安子媚一記粉拳揮了過去,引得大枝幹微微搖晃:“混蛋!”
謝琅琊輕巧一躲,壓住枝幹低聲道:“大小姐,怕人發現不了是怎麼着。”
“「碧月珠」。”小咕心有所動似地重複。
謝琅琊也覺得這名字熟悉,應該是在古書巨大訊息的某處,一時無法想起:“回頭再想。現在大約知道了這幾個勢力的衝突,心裡有個數。”
安子媚冷哼一聲:“這些所謂名門,沒有一個是乾淨的。”
謝琅琊剛要動身沿着樹頂返回,一聽這話,只覺語氣不對:“嗯?”
安子媚眼角一橫,沒有搭茬,轉身就要動作:“你別晃。”
謝琅琊也覺枝幹搖擺得漸漸強烈,枝葉沙沙作響,毫不掩飾了。
他確實沒動,皺起劍眉:“我沒晃啊。”
“還說你沒晃!”安子媚一扭頭,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突然表情一僵,眉眼結冰。
枝葉突然被一把撥開,烈烈日光灑落開來,將樹影籠罩下的暗處全部照亮。
這突來的亮光如潮水一般,謝琅琊血瞳一痛,本能擡手遮光,心裡直叫不好。
光芒暫時遮蔽了視線,他要回頭,卻什麼也看不清楚。
“鏘!”
正在此時,一聲極其銳利的急促響聲劃破光芒,直奔謝琅琊而來。
他耳廓一動,周身立刻寒氣一炸。
是劍出鞘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