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農淚」的話,要多少都有。”
聽到歐陽徵的聲音,謝琅琊擡起血瞳。
「風雲戰盟」微微傾斜的大殿外,透進來粉塵濃厚的暮光。
謝琅琊握了握手中柔軟的玉指,收回視線,看了一眼沉睡的連城雪。
這一戰過後,衆人各負傷勢,連城雪霍力積蓄了一團銀絲能量,經脈受損不輕。
考慮到這般傷勢無法長途移動,衆人就地建起真氣護罩,護住大殿,權作暫時的養傷之所。
連城雪睡着不過一刻,她的能量反衝了「碧月珠」,同時也受到了一定的反彈。
那種深度的劇痛,讓她連閉眼都閉不成。
還是謝琅琊點了她的穴道,輸入了一道強勁的真氣穩定其身,她才勉強睡了。
她握着謝琅琊的手,撕裂出白骨的指節微微彎曲着。
謝琅琊擡手輕撫她的髮鬢,回過頭來,抵了抵脣瓣:“小聲點。”
歐陽徵將幾個白玉瓶子放在桌上,眼睛依舊笑眯眯地彎起:“這片真氣護罩是我結成的,我自有分寸。”
謝琅琊動了動手指,小心放開連城雪的玉手。
連城雪微微一皺柳眉,但是沒有驚醒。
謝琅琊扯起銀絲編織的薄被,蓋在她身上。
快讓這丫頭好好歇歇吧。
謝琅琊站起身,走到桌邊,捏起一個白玉瓶子輕轉:“「神農淚」可是大有用處的,多謝前輩了。”
歐陽徵淡然一笑,雙手負背,剛剛經歷一場激戰,卻對他沒什麼影響。
謝琅琊瞟了一眼他溫順的笑臉。
“謝少俠,”歐陽徵溫聲道:“我們談談吧。”
謝琅琊轉了轉血瞳,並未馬上回答,只是靜靜與他對視。
“「長虹」。”他盯着歐陽徵的臉,嘴上卻叫了小狼的名字。
小狼作毛團狀趴在連城雪身邊,聽到低喚,抖抖狼耳擡起頭來。
謝琅琊側過血瞳,淡淡道:“守着小雪。”
小狼乖巧地低鳴一聲,挪了一下,溫暖的身子將連城雪的玉手裹起來。
謝琅琊看了歐陽徵一眼,微微頷首,做了個“請”的示意。
歐陽徵大大方方轉身,無論面對誰,他都是這樣落落得體。
他邁出翹出地基的殿門,望向厚積着血肉殘渣的大地。
即使是狂風,也吹不散這殘局。
“看來,”歐陽徵長髮飄飛,發間落滿了細碎的火煙:“這裡將會永遠盤旋着無法瞑目的怨魂呢。”
謝琅琊走到他旁邊,身子一靠,還能靠住一根勉強聳立的柱子。
那柱子發出一聲輕碎,點點檐瓦碎片落在少年如血的髮絲上。
“根據前輩所說,「東方聯盟」各個門派都有難處。想必抽派到此的兵力,不說是老弱病殘,也沒什麼鬥志。”謝琅琊歪了歪頭,耳邊糾纏着鬼哭般低沉的冷風:“被殺的這樣慘烈,自然不會乖乖地入黃泉。”
歐陽徵輕嘖一聲,感慨搖頭:“謝少俠說話,真是讓人背後發涼啊。”
謝琅琊輕勾脣角,儘量做到皮笑肉不笑。
“前輩要跟我談的,”謝琅琊道:“就是青峰會議上你給我的許諾,是不是?”
歐陽徵側過頭:“我說過,只要謝少俠幫助破解這次危機,我就告訴你,你想知道的訊息。”
“我喜歡這個獎勵。”謝琅琊淡淡挑眉。
“但是,”歐陽徵笑吟吟道:“現在危機還未完全破解,還不到給你獎勵的時候。”
謝琅琊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都收了,換成一張冰塊臉。
“「白澤靈脈」修復,風沙魔兵被破,這樣才叫解決了危機。”歐陽徵擺擺手,像是安慰一個火氣太大的年輕人:“謝少俠稍安勿躁,以你的能爲相助,這一日不會太遠。”
謝琅琊看着他溫潤如玉的臉龐,恍惚覺得那溫順的笑意有一種魔性。
見到歐陽徵的第一眼,謝琅琊便覺得這人危險。
他的危險來自於他人畜無害的溫順外表,以及那輕易就能讓人放鬆戒備的善良笑容。
這樣的人……
其實最不是東西了。
謝琅琊聳聳肩膀:“那麼,前輩要跟我談什麼?”
“不瞞少俠,冷閣主已然發回了訊息。”歐陽徵道:“讀取「夢魘絲」中的訊息,以找尋破解風沙魔兵的法門,這事又失敗了。”
謝琅琊想起來,自己透過「風月鏡」所見的一片模糊亂影,永遠看不清風沙最深處的奧秘。
遮擋影像的那層光影,如今可以確定,就是「碧月珠」的水汽能量。
其實,即使不用破解那風沙最濃處的秘密,單用推斷,也能確定「碧月珠」就是操縱風沙魔兵的總源所在。
謝琅琊眯起血瞳,自顧自在心中盤算:“顧冷香那混蛋,藉助的就是「碧月珠」的水汽能量。打碎這能量,就能破解風沙魔兵。”
關鍵是,怎樣打碎?
強行將顧冷香所化的光球拖出來肯定不行,再說那小子又不是「碧月珠」實際的操控者。
上一次是因爲「黑水玄龜」被謝琅琊攻擊,更添混亂,否則「碧月珠」再補足水汽能量,繼續操控風沙魔兵,主動權仍在敵人一方。
大家都是吃一塹長一智的貨色,偶然的方法不可能永遠有效。
謝琅琊沉思時,血瞳更加冷酷如冰。
一陣寒風吹過他的臉面,一束散亂的紅髮拂過眼前。
謝琅琊一回神,擡起血瞳,發現歐陽徵正在靜靜地看着他。
對方還是一副好脾氣的樣子,並不在意自己被冷落了許久。
謝琅琊輕咳一聲:“抱歉,我總是走神。”
歐陽徵笑道:“謝少俠在思考我方纔的話,是不是?”
“我記得前幾日前輩還說,冷閣主窺探風沙奧秘,不久就會成功。”謝琅琊輕撫下巴:“那句話,是不是爲了安撫「東方聯盟」其他焦頭爛額的前輩們啊?”
“善意的謊言,”歐陽徵大大方方接聲道:“有時是很必要的。”
“既然如此,”謝琅琊道:“接下來,前輩打算怎麼辦?”
“敵方不僅有強勁的風沙魔兵,而且還操控了「黑水玄龜」。”歐陽徵道:“那靈獸所產生的能量壓力,使我們在開戰之初,就已然被壓制了。”
謝琅琊靜靜聽着。
“有這樣完美的配合,加之敵方氣焰囂張,我們已沒有時間了。”歐陽徵嘆了口氣,貌似十分爲難:“所以,我只能向謝少俠提出一個過分的要求。”
謝琅琊心中一動。
“知道過分的話,”他冷聲道:“前輩還是想好了再說吧。”
“我知道謝少俠脾氣火爆,”歐陽徵貌似無辜地翹了翹眉角:“所以我想的妥妥了之後,纔來與你談啊。”
謝琅琊皺眉打量了他一眼。
“那位姑娘,”歐陽徵一掃眼角,示意大殿內部:“能夠牽制風沙魔兵的總源之力,是不是?”
謝琅琊擡起下巴,陰影遮蔽了眼神,顯得十分危險。
看來,這傢伙上次一戰,將銀絲能量送到自己身邊時,就已將全部戰況,看個通透了。
謝琅琊緊閉嘴脣,深吸了一口氣,吸氣聲像是低沉呼嘯的寒風:“所以?”
“將那位姑娘的銀絲能量,全部提取出來,”歐陽徵道:“用來打破這總源之力,這樣一來,風沙魔兵與「黑水玄龜」,都會失去控制。”
“失去控制又如何?”謝琅琊冷冷道:“不能破壞它們的法印,仍舊無法徹底破解。”
歐陽徵擡起一隻手指:“我有辦法,將它們的能量反彈回去,調轉方向,反過來攻擊敵方。”
謝琅琊血瞳一閃。
“上一次,那顆被銀絲能量炸破的光球,”歐陽徵比劃了一下:“它的操縱力太強了,如果不打破它本身的力量,我們無法找到下手的缺口。”
他挪動一步,轉向謝琅琊:“反之,只要敵人的攻勢失去控制,我就能借助這個空當,讓它們反撲敵方。”
謝琅琊扭了扭脖子,輕咬口腔內壁。
“這樣一來,就會形成風沙魔兵互相反撲、「黑水玄龜」能量逆衝的局面。”歐陽徵微微一笑:“謝少俠通曉修煉法則,應知破壞某種招數的法印,如果無法用外力強行損毀的話,那就用其自身能量,進行對衝。”
謝琅琊動了動脣角,聲音在牙縫中冷冷擠出:“根據前輩的說法,這招確實能形成強勁的對衝力。”
“如此,就用敵人自己的攻勢,將他們絞殺。”歐陽徵拍了拍手:“謝少俠意下如何?”
謝琅琊晃了晃手指,修長的指尖顯得十分鋒利:“敵人並非傻子,經過兩戰,肯定將自身打磨得更加天衣無縫,我們所找到的所謂缺口,恰恰應是他們武裝最嚴的地方。”
“謝少俠的意思是說,”歐陽徵道:“那旋轉在風沙最深處操控的光球,還有那顆能被那位姑娘的銀絲能量,激烈影響的珠子,我們連個毛都碰不到了?”
“站在敵人的角度上考慮,”謝琅琊道:“肯定是這樣。”
“對於敵人來說,唯一永保無虞的手段,那就是停止進攻。”歐陽徵笑道:“只要他們繼續來,定然會被我們抓住馬腳。”
謝琅琊一側血瞳,眼角集中冷光:“前輩就這麼有自信?”
“謝少俠不必擔憂,我不是說過,我有辦法將敵人的攻勢反彈逆撲嗎?”歐陽徵走到他身邊,與他肩膀相錯:“我會用同樣的方法,將那位姑娘的銀絲能量,無痕積蓄起來。只要敵人來,就躲不過。”
謝琅琊咬重了語氣:“所以前輩的這個辦法,一擊必成?”
“用對衝之法破壞法印,從無失敗。”歐陽徵靠近幾分,幽幽地看着少年的血瞳:“只要那位姑娘,肯將銀絲能量拿出來。”
謝琅琊嘶了一聲,擡手扶住柱子,貌似認真討教:“那我就好奇了,前輩所說的這個反彈攻勢的辦法,究竟是什麼?”
歐陽徵垂了垂眼睫,遮住瞳子。
謝琅琊壓低肩膀,從下往上看透他的目光:“若真有這麼完美的辦法,爲何現在纔拿出來?”
歐陽徵並起兩隻手指,夾住一束散落肩前的長髮,捻到肩後:“謝少俠總是這樣較真,真讓人躲都躲不開啊。”
“抱歉,我這人心裡藏不得疑問,這真是個壞毛病。”謝琅琊拍拍額頭,一擡眼,血瞳更冷:“前輩與我談這些,不就是想讓我做中間人,向她索要銀絲能量嗎?”
他眼角一橫,示意了一下大殿之中。
“我看你們二人關係非同尋常,”歐陽徵道:“鑑於那位姑娘曾經咬牙切齒地警告我,若你有事,會讓我付出代價,我覺得我還是不要惹她的好。”
謝琅琊哼笑一聲:“小丫頭的氣話,前輩能當真嗎?你該不會真的認爲,她能‘讓你付出代價’吧?”
歐陽徵笑嘆一聲,拍拍少年的肩膀:“謝少俠,做人還是不要太聰明的好。凡事留三分餘地,總歸有好處。”
謝琅琊瞥了一眼覆蓋在肩膀上的手。
歐陽徵收回手:“謝少俠若答應,我就解答你的疑問。”
“我若不答應,”謝琅琊淡淡道:“別說問不着答案,就連這聲‘少俠’都當不起了。”
他身子一靠,雙腿輕搭,斜靠在柱子上:“將我弄到那般高級的青峰會議上去,讓我插手此事,我能說個不字嗎?”
歐陽徵雙手輕握,搓了搓虎口,笑眯眯道:“很好,那就拜託謝少俠了。”
他身形一側,幽幽的聲音掠過謝琅琊耳畔:“而我的法寶就是,二百門剛剛脫離封印狀態的「天火神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