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所周知,五月二十這天,是要去清涼寺上香祈福的日子,這已然成了臨安城內約定俗成的東西了。
宋家也不例外,於是一大早文氏便起了,準備帶着一衆女眷去清涼寺上香祈福。
因着要去清涼寺,所以這日便沒有分開用飯,即使不是初一十五,一家人也在前廳用了飯,這樣的話用完飯後也好一起出發。
宋父有公務在身,大哥宋時安又在書院讀書,所以去的就都是府中女眷,文氏就點了三架馬車。
宋汐杳和母親文氏一架,白姨娘帶着宋菲然宋靜書乘一架,剩下一架是府中跟着去的丫鬟婆子們的。
約摸着半個時辰後,馬車停在了清涼寺門口,一行人下車後,便有寺廟的小僧侶來帶領車伕去停馬車。
宋汐杳下了馬車,這才發現今日來清涼寺上香的人可真多,不過,可能因爲是佛門靜地,人雖然多,卻不顯半分嘈雜。
文氏理了理衣衫道:“走吧,先去大殿上香。”
清涼寺香火旺盛,一路從寺門口走到大殿,香火氣,誦經聲不斷。
到了大殿,文氏先上了香,之後宋汐杳跟着母親一同跪在蒲團上,其餘人也相繼跪在後面,對着佛祖行叩拜之禮。宋汐杳叩拜後又像母親一般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向佛祖爲爹孃,大哥,宋家祈福。
上香祈福完畢後,文氏又帶着她們去添了香油錢,因爲寺裡有這樣的習俗,只要這日來上香的,無論添了香油錢與否,都可留下來用一餐午飯再走。
文氏的意思是既然來了,那便在這裡用了飯再回去,一行人當然沒什麼意見,清涼寺的齋飯味道很好的,整個臨安城的人都知道。
因着還未到用飯時間,宋汐杳便同母親說自己想出去走走,母親點頭交待道:“莫要走遠了,去吧。”
“阿孃,女兒知道啦。”宋汐杳說完便帶着如月出了大殿。
如月跟着自家姑娘身後走着,“姑娘,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不知道,隨便走走。”
宋汐杳出了大殿,順着廂房一路向東走,不得不說,清涼寺的景緻是真的好,樹鬱蒼翠,古樸幽靜,緩緩的鐘聲在寺裡迴盪,讓置身其中的人心境也平靜了不少。
待快要走到頭的時候,宋汐杳瞧着沒有了路便想轉身回去,哪知卻見一個小僧從廂房裡推開了門,接着從裡面走出來了一個鬍鬚花白的老僧。
那老僧步伐緩緩地向前走了幾步,平靜地看了宋汐杳一眼後,聲音醇厚平和地道:“不知施主可有空聽老僧說幾句話?”
宋汐杳有些好奇這位大師爲何會突然叫住自己,看這樣子好像算準了自己會到這裡來一樣,於是她點了點頭,帶着如月跟着大師進了廂房。
廂房裡,宋汐杳坐在大師對面,方纔那個開門的小僧又進來爲她添了茶水,宋汐杳頷首道:“多謝。”
宋汐杳喝了一口茶後,見大師沒有開口,便問:“不知大師想說什麼話?”
那大師聞言睜開了眼睛,手中捻轉着佛珠,語氣和緩,“佛渡有緣人,今日既然能在這裡遇上施主,也是我佛與施主的緣分。”
宋汐杳愚鈍,不知道大師究竟想要說什麼,於是雙手合十道:“汐杳愚鈍,不知大師說的是何意?”
大師看着她笑了笑,道:“施主是個有慧根慧心之人,不過,施主太過於我執,終究是不好的,施主何不破除我執,明心見性?”
宋汐杳聽着大師的話,又看着大師一雙平靜澄澈的眼睛,彷彿能將自己的心全部看穿了去一般。
“大師所言,汐杳有些疑惑,還望大師點化一二。”
大師默了默才道:“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宋汐杳在心裡念着這句話,向大師拜別,出了廂房。一直走了好遠了宋汐杳纔回過神來,她終於懂了,大師是什麼意思。
如月不解,她聽得雲裡霧裡的,“姑娘,方纔那位大師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啊?奴婢聽不明白。”
宋汐杳邊走邊向如月解釋,“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這是金剛經裡的一句經文,說的是世間一切有爲法,皆是無常變化的,不要過分執着於世間眼前的人事變化,情感得失,只有破除我執,方可明心見性。”
如月現在聽懂了些,“所以大師是在勸姑娘莫要過分執着嗎?”
“對,也不對。”
宋汐杳笑了笑,如月這丫頭一向聰明,她才這麼一說就明白了,不過,懂了這些道理簡單,如何去破我執,難。
其實她沒有告訴如月,大師話裡還有一個意思,那就是莫要因爲自己的執念而錯過了某些人某些事。
*
在寺裡用完齋飯後,一家人也該打道回府了,馬車裡,宋汐杳有些走神,文氏關切地問:“汐兒怎麼了?”
宋汐杳搖搖頭,不想讓母親擔心,“阿孃,我沒事,只是在想事情。”
文氏笑了笑,伸手捋了捋宋汐杳額邊的髮絲,柔聲道:“我們汐兒長大了,也有自己的心事了呢。”
宋汐杳靠在文氏的懷裡,道:“阿孃,如果可以的話,女兒不想長大,想一直在您身邊陪您和爹爹。”
文氏笑道:“傻丫頭,說什麼胡話,女兒大了哪能一輩子陪着我們,我們的汐兒啊是要嫁一個如意郎君白頭偕老的。”
想着前世,宋汐杳眼眶有些酸,不過她不想讓母親擔心,將酸澀憋了回去,道:“阿孃,女兒陪着您不好嗎?”
“當然好啊,不過,女兒家終歸是要嫁人的,哪能留你一輩子,對了,我們汐兒馬上也要及笄了,心裡有沒有中意的人啊?”
宋汐杳聞言臉頰有些泛紅,嬌嗔道:“阿孃,說這些也太早了。”
文氏笑道:“不早了,汐兒可有中意之人?”末了又道:“娘覺得你大哥的好友,你魏叔叔家的魏二公子就不錯,爲人品性我們都是知根知底的,汐兒覺得如何?”
宋汐杳沒想到自家孃親中意的人竟然是魏亦安,這人也太搶手了些,宋菲然喜歡他,楊芊蕊誇他,大哥爹爹更是,現在孃親也中意他,他怎麼這般討喜呢?
“女兒……女兒不知道。”
宋汐杳其實說了一句違心之言,拋開一切,魏亦安值得很多姑娘心動,她也不例外。
可她暫時還沒準備好接受他的心意。
回府的路上必然要經過鬧市,聽着外面熱鬧的叫賣聲,宋汐杳掀開了轎簾。
一掀開卻恰好看見了這一幕,鬧市的角落裡,一陣風颳過,花燈沒有掛穩被颳得到處都是,賣花燈的婆婆行動不便,一時手忙腳亂,着急得不行。
這時,一位青衫男子走了過來,幫賣花燈的婆婆撿着花燈,一邊撿還一邊安慰婆婆。
馬車越走越近,宋汐杳看清了那個青衫男子,是趙如堇。
現在在街頭爲婆婆撿花燈的那個人和前世那個溫柔體貼的趙如堇重合了,彷彿一切就在昨日。
是啊,他們相愛過,他也對自己溫柔體貼過,也是真心待過自己的,她也明白,前世小產生病後,他也自責愧疚,自責沒有能力給自己幸福,愧疚沒有照顧好自己和未能出世的孩子。
這些,她如何不知。
只不過,現實終究太過於殘忍,他心中有仕途抱負,不得不離開病重的自己長途跋涉去赴考。
她也記得他說的那句,“等我回來”,不過是自己最後累了不想再要那份感情罷了。
宋汐杳想着今日大師對自己說的話,終於明白了其中含義,是她太過執着於前世的恩怨情仇了,所以才被前世的糾葛仇恨矇蔽了雙眼,負累前行,苦了自己。
看着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一如從前初見的樣子,宋汐杳笑了。
是啊,這輩子的趙如堇並沒有什麼對不住自己的,只是自己一直放不下過去罷了,若說真要怨,怨自己傻,怨趙母狠心,怨趙如堇欺騙自己嗎?可他前世到底也沒有利用自己去爲他的仕途之路鋪一顆石子。
他們之間,有緣無分罷了。
看着那個眉眼帶笑與婆婆說話的男子,宋汐杳放下了轎簾,也第一次試着將前世的那些過往放下。
文氏瞧女兒看了許久,於是問:“看什麼呢,看這般久?”
宋汐杳笑着搖頭道:“沒什麼,外面熱鬧女兒就多看了會兒,快要到家了吧,女兒想家了。”
面對女兒的嬌俏親暱,文氏也笑着打趣道:“這纔出門多久啊就想家了,罷了罷了,咱們回府吧。”
宋府的馬車漸漸隱入了鬧市之中去。
而與此同時,鬧市上,趙如堇幫婆婆將花燈掛好後,回頭間看到了一架馬車,那轎簾放下之際,他好像看到了那個女子,不過這時又看,哪裡還有什麼馬車。
想着那個淺笑顏兮的女子,趙如堇古井無波了十幾年的心中像是突然間被投下了一顆小石子,而後泛起層層漣漪,久久不能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