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寧渾身又溼又冷,苦惱萬狀的盯着大門,這都什麼時辰了,還不見出來!這纔不過十月裡,怎麼就這麼冷了?唉,別凍着爺纔好,萬一爺凍病了••••••還是淮南路的日子好,從淮南路回來到現在,爺這臉就沒放睛過,滿府上下也跟着沒過個晴天,沒見過太陽!南寧正躊躇着要不要請爺示下,上去拍門問一聲,這得等到什麼時候?正猶豫不定間,那扇一直緊閉着的大門輕輕開了條縫,金環探出頭,左右看了看,從門裡擠出來,撐開手裡的傘舉着,又伸手從門裡接過只氣死風燈提着,徑直往南寧這邊過來。
蘇子誠忙往前邁了一步,許是站的時辰久了,僵硬之下,身子竟往一邊歪去,東平急忙上前扶住,南寧已經迎了金環過來,金環一手撐傘,一手提燈,緊張的曲了曲膝稟報道:“爺,我們姑娘讓過來跟爺說一聲,五爺用了點酒,說今天就歇在這裡,不回去了。”蘇子誠臉色一下漲得通紅,歇在這裡!這是什麼地方?!蘇子誠一口氣涌上來,只氣的頭昏手抖,閉着眼睛緩了兩口氣,伸手推開東平諸人,衝着大門大步闖了進去。
金環嚇呆了,南寧推了她一把,金環趔趄了幾步,急忙跟着往裡奔去。蘇子誠怒氣衝衝衝進大門,也不走遊廊,竟是從院子正中的青石路上疾衝進去,守門的婆子嚇傻了,扎着手呆在門外一動不敢動。
東平吩咐衆護衛小廝守着門,自己和南寧、西安幾個連奔帶跑的跟在蘇子誠後面,金環將傘和燈籠扔進守門的婆子,提着裙子跟在後面跑,沒跑幾步,就滑倒在地,直摔得痛出了眼淚,也顧不上呼痛,手腳並用爬起來,一邊跑一邊叫道:“姑娘!王爺來了!王爺進來了!”
金環的聲音傳進來前,蘇子誠已經衝進了正堂,李小幺窩在榻上已經睡着了,落雁不敢攔也不敢多話,垂手站在旁邊,擔憂的看着李小幺,蘇子誠站在榻前,低頭盯着睡沉了的李小幺看了半晌,頭也不擡的吩咐道:“備車!”南寧答應一聲,招手示意落雁,落雁忙和金環奔到二門裡,看着將李小幺的車子拉出來,蘇子誠要了李小幺的斗篷將她裹住,抱起來沿着遊廊徑直往外走去。
淡月和青橙跌跌撞撞的跟在後面,嚇得大氣不敢出,蘇子誠抱着李小幺上了車,南寧示意淡月和青橙爬到車前坐着,也不用車伕,自己駕了車出了門,咬着嘴脣一句話不問也不說,只管趕着車徑直往柳樹衚衕衝回去。
蘇子誠端坐在車裡,藉着車廂裡暈黃搖曳的燈光,低頭看着懷裡臉色緋紅,蹙着眉頭沉沉酒醉的李小幺。蘇子誠輕輕動了動,一隻手攬着李小幺,右手抽出來,用手指輕輕按着她微微蹙着的眉間,她在想什麼?睡沉了還在煩惱?蘇子誠的手指輕輕往下劃,她象是又瘦了,蘇子誠的心裡莫名其妙的泛起股濃濃的痛意,她總象在他眨眼間就能隨風而逝,再也尋不到!蘇子誠身子微微顫抖了下,她在他身邊一年多了,才一年多麼?怎麼象是很多很多年?長久的彷彿她是他身上不能分割的一大塊,別說拿開,連動一動都痛得難忍。
蘇子誠彎下腰,在李小幺額頭上輕輕吻了下,車子在青石路上猛的晃動了下,蘇子誠往前跌了跌,李小幺彷彿想翻身,伸手抓着蘇子誠的衣袖,往他懷裡翻去,蘇子誠用力抱緊她往懷裡攬了攬,李小幺腰間繫着的壓步被車子晃着打在蘇子誠腿上,車子慢了些,卻穩了許多,蘇子誠伸手拿過那枚壓步,是去年在汝城的那枚琥珀,蘇子誠對着燈光,出神的看着琥珀中的蜂子和花,她還留着這個,這個不吉的東西!蘇子誠手指猛然用力,那枚小小的琥珀瞬間四分五裂,蘇子誠滿意的舒了口氣,看着手心裡落着的幾隻碎塊,推開車窗簾子扔了出去。
車前,南寧緊張的臉色發白,幾乎半站着,又要快又不敢太快,以免車子顛得太厲害,這平時眨眼就能到的一點點路程,這會兒怎麼好象走不到頭了?!淡月和青橙驚慌的看着緊張的什麼也顧不上的南寧,緊緊抓着車前橫杆讓自己坐穩,這會兒若是掉下車了,看這樣子,南寧根本不會理會她們!
車子總算進了柳樹衚衕,在李府門口停下,南寧急跳下車,幾步衝上臺階,見門開着條縫,擡手用力推開直衝進去,一個門房急奔出屋,南寧一把揪住他,聲音低而嚴厲的吩咐道:“快去叫魏二爺接姑娘!姑娘回來了!快!”門房嚇了一跳,看清楚是南寧,連傘也顧不得拿,急忙奔藕院尋魏水生去了。南寧轉頭看着還是一片安靜的車廂,稍稍鬆了口氣,忙回到車邊,見淡月和青橙遲疑着要不要稟報到了,忙伸手拉過兩人,擺了擺手,示意兩人噤聲。
後面,東平和西安跳下馬過來,三人六目相對,又齊齊看向還是沒有半分動靜的車廂。這一刻鐘彷彿比一年還長,院子裡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三人齊齊鬆了口氣,南寧腿一軟,忙伸手扶住東平,東平笑着用力拍了拍他,示意西安去迎魏水生,自己理了理衣服,往車廂前走了半步,恭敬的稟報道:“爺,到了。”
車簾從裡面掀起,東平急忙接過車簾高高掀起,魏水生已經疾奔到車前,焦急的問道:“小幺怎麼了?”
“魏二爺安心,姑娘沒事,就是酒多了點,是在落雁姑娘那裡多喝了幾杯,王爺放心不下,親自送她回來。”東平忙笑答道,車裡,蘇子誠抱着李小幺,彎腰跳下車,魏水生伸出手,蘇子誠往旁邊閃了半步,黑暗中看不出表情,聲音平板的說道:“你手不便,我送她進去。”魏水生眼神裡閃過絲憂慮,笑着往旁邊讓了讓,看着蘇子誠抱着沉醉的李小幺大步上了臺階,淡月和青橙提着裙子緊跟其後,一起往後院進去,魏水生落後幾步,伸手拉了南寧低低的問道:“小幺••••••沒事吧?”
“沒事!放心!”南寧低低的聲音裡透着輕鬆,魏水生長舒了口氣,團團衝三人拱了拱手,急步上了臺階往前追去。
東平示意李府門房將李小幺的車子趕進去,自己和南寧、西安等人守在門口,北慶將馬扔給小廝,也湊過來一處站着等蘇子誠出來。四人沉默片刻,東平伸手拍了拍南寧低聲道:“你跟姑娘熟,找機會提醒提醒姑娘,不能這麼醉了,今天••••••”
“若是爺一句話吩咐了••••••”西安後怕的接了句,南寧重重點了點頭,低聲答應道:“明天我就過來一趟,姑娘••••••唉!”
“你說,回頭爺會不會••••••責怪?”北慶不安的低聲問了東平一句,東平掃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呼了口氣低聲道:“責怪就責怪吧,回頭認個昏頭,不過一頓棍棒。”
“你想想,萬一••••••爺把姑娘帶回府裡••••••哪輕哪重?今天這事,咱們淋了大半天雨,昏頭了,就這樣!”西安看着北慶補了一句,東平點了點頭,環顧着三人道:“這事,任誰也不準再提半個字,爺若責怪,就認個淋雨昏頭了,”三人忙點頭應了,也不再說這事,只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閒的不能再閒的閒話等蘇子誠出來。
淡月和青橙緊跟在蘇子誠後面,魏水生跟在淡月和青橙後面,不大會兒,一行人就衝進了半畝園,張嬤嬤和紫藤急帶人迎出來,蘇子誠看也不看衆人,只抱着李小幺一路衝進正屋,屋裡溫暖如春,蘇子誠輕手輕腳的將李小幺放到榻上,退後幾步呆看了一會兒,轉身往外出去。
魏水生站在垂花門下,並沒有跟進內院,見蘇子誠出來,忙長揖到底謝道:“小幺性子頑劣胡鬧,多謝王爺送她回來。”
“嗯,明天,等她酒醒了••••••我明天過來再和她說吧,李宗樑幾個什麼時候回來?”蘇子誠擡手示意魏水生不必多禮,魏水生忙陪笑答道:“說是後天一早就能回到開平府。”
“嗯,你成親的事,要是少什麼東西,或是缺人手,到我府上說一聲。”蘇子誠乾巴巴的關心了一句,魏水生忙躬身謝過,蘇子誠揹着手站着,一時不知道再說什麼好,魏水生帶着笑垂手站着也不說話,蘇子誠轉身盯着燈火通明的正屋看了一會兒,扭頭看着魏水生道:“我明天再過來看她。”魏水生微微躬了躬身子,讓過蘇子誠,一路將他送到大門口,看着蘇子誠上了馬,在衆小廝、護衛的簇擁下打馬而去,才皺着眉頭轉進大門,示意門房栓了門,呆站了片刻,重又去了半畝園,讓人叫了淡月出來,細細問清楚了蘇子誠送李小幺回來的前前後後,這才長長鬆了口氣,回去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