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延成提着肉回到大灣村的時候,遠遠看見自家女兒坐在大門外的石階上發呆。
想起二嬸先前說的話,黃延成停在不遠處,仔細打量起自己的閨女。
芳芳原本就有些瘦,現在似乎痩得更厲害了,大大的眼睛有些無神地看着遠方,嘴脣乾裂脫皮,小小的臉上灰撲撲的。
身上的衣裳似乎已經許久未換,衣襟袖口一片髒污。
黃延成頓時鼻頭一酸,想給自己乎上一巴掌。
同樣是養閨女,秀珠和芳芳的差別有多大?
不知情的外人,大約還會覺着芳芳是哪個窮苦人家的孩子呢。
可他們老黃家如今的家境雖然算不上大富大貴,可離窮苦清貧也遠得很啊。
“爹~”發呆的芳芳發現了她,臉上露出怯怯的笑容跑了過來。
黃延成忙俯身,單手抱起了她,四歲的孩子,輕飄飄的,一點份量都沒有,他的眼眶就紅了起來。
是他的錯,他太過忽略芳芳了。
“爹,你都好久不抱芳芳了。”芳芳環抱着他的脖子,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笑容。
黃延成紅着的眼眶,瞬時落下淚來,他反手抹了把淚,“是爹不好,爹以後天天抱芳芳。”
“嗯。”芳芳消瘦的小臉綻放出高興的笑臉。
“太陽那麼大,你在外頭做什麼呢?”黃延成抱着她往大門走。
“娘說,弟弟要睡覺,不讓我吵着弟弟。”芳芳畏縮了一下。
黃延成怒氣就“蹭蹭蹭”冒了起來,抱着她就往自己的屋子走。
黃家沒有分家,房子重新修繕過,還添了兩間磚瓦房,黃延成就有個獨立的小院子。
他“嘭”的一聲,踢開了小院子的門,把正抱着春哥兒的胡玉珠嚇了一跳。
“你發什麼神經,看把春哥兒嚇着了。”胡玉珠抱着春哥兒“喔喔”的哄着。
“嚇個屁。”黃延成看着春哥兒手裡拿着的肉餅,氣不打一處來,“你煎了肉餅,怎麼不知道給芳芳一個?”
胡玉珠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肉餅是給春哥兒的加餐,給芳芳做什麼?”
平常也是如此,他突然生什麼氣。
黃延成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以後,春哥兒吃什麼,都要給芳芳留一份。”
“瞎說啥,春哥兒長身體,要吃肉,她一個小姑娘吃那麼多肉乾啥。”胡玉珠瞪了他懷中的芳芳一眼,覺着是她跑去告狀了。
芳芳嚇得一個哆嗦,忙躲進了父親懷裡。
黃延成看着心疼,把手裡的肉往院子旁的桌子上一甩,“噗”的一聲,肉滑過桌子掉到了地上。
“哎呦呦,你這人,幹嘛拿肉撒氣,多好的肉呀,弄髒了,春哥兒可怎麼吃呢。”胡玉珠看見那一大塊肉,眼睛亮了亮,黃延成在胡家幹活,就屬這樣最好,隔三差五的,總能發不少東西。
“胡玉珠,我鄭重告訴你,以後,春哥兒吃什麼,芳芳都要有同樣的一份。”黃延成對着她怒吼一聲。
他的聲音很大,很快,黃母從院門處探了過來。
“怎麼啦?好端端的,又吵架。”
“娘,你別管。”黃延成冷着一張臉,“胡玉珠,我跟你說清楚,以後不許只顧着春哥兒,芳芳也得好好管着,你看看,她身上的衣裳幾天沒換了?她指甲多長了,你不幫着絞一下?頭髮多髒了,你幫着洗了沒有?啊,有你這麼當孃的麼?”
黃延成越說越氣,相對胡玉珠懷裡白胖白胖的春哥兒,芳芳就像是外面討飯的孩子一樣。
胡玉珠愣了愣,有些心虛地看了眼他懷裡的芳芳,“我,這不是忙着照顧春哥兒嘛。”
“呸,人家養四五個孩子都乾乾淨淨的,你才照顧兩個,就把芳芳弄得這麼埋汰,你還有臉說。”黃延成怒道。
“我,我怎麼沒臉說了,啊,我爲你們老黃家生了兒子,我怎麼沒臉說了,這是你家傳宗接代的兒子,那小丫頭片子有那麼重要麼?”胡玉珠也怒了。
“兒子,兒子,你不就仗着生了兒子麼,你去別家看看,誰家還沒有個兒子,有你這麼得瑟的麼,笑掉別人家大牙了。”黃延成原本也覺着生了兒子後,腰桿直了很多,可被胡玉珠反覆不斷的說,他都覺着有些厭煩心理了。
“……好你個黃延成,我給你生了兒子,你還這麼對我,我,我……”胡玉珠抱着兒子放到了地上,然後一屁股也坐了下去,開始嚎了起來。
春哥兒不明就裡,也跟着嚎了起來。
頓時,院子裡嚎成了一旁。
“大成啊,你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鬧起來了?”黃母拉過兒子,小聲問道。
黃延成瞪着撒潑的胡玉珠,把今日在胡家遇到的事低聲告訴了黃母。
黃母愣了一下,滿眼複雜地看了眼瘦弱的芳芳。
“原本,我也提醒過你,可你沒在意,我和你爹又忙着地裡的活,家裡的孩子又多,對芳芳都疏忽了。”
老人多少也帶了些重男輕女的思想,對待芳芳並不那麼重視。
誰知道,親家上門,看見瘦弱的芳芳,都記在了心裡。
“娘,我知道,這事還是賴我。”黃延成懊惱,“娘,那是塊牛肉,你拿刀割了一半去,我先去給芳芳洗漱一下。”
說着,不理會坐地嚎啕的胡玉珠,自顧去了自己的小廚房,舀了盆水給芳芳擦拭身體。
外面的嚎啕聲漸漸停息,黃延成聽見了胡玉珠起身,又哄了春哥兒停止哭泣,院子裡才安靜下來。
黃延成嘆息一聲,洗了帕子擰起,把芳芳的袖口挽起,準備幫她擦拭胳膊,誰知,他卻看見了幾道青紫色的淤痕。
顏色很深,在芳芳瘦弱的胳膊上顯得很是刺目。
黃延成當下變了臉色,挽起另一邊,同樣是一片青紫,他氣得渾身發抖,“芳芳,這是誰打的?”
“……娘,打的。”芳芳猶豫了一下,小聲說了出來。
“她,爲什麼打你?”黃延成牙根咬得“咯吱”響。
“我,把水潑在了弟弟身上,娘不高興了。”芳芳低着頭,一副做錯事情的樣子。
黃延成把帕子用力一甩,抱着芳芳出了廚房。
胡玉珠正在屋裡給春哥兒換衣裳,剛纔他在地上滾了幾圈,身上都髒了。
“胡玉珠!”
一聲怒吼,嚇得胡玉珠身上一抖,她一轉頭,就看見黃延成難看的臉色,以及芳芳高挽的袖子下,青紫一片的傷痕。
她的臉色就變了變,她站了起來,勉強扯了個笑容,“相公,你聽我解釋,那只是用雞毛撣子輕輕拍了幾下,芳芳肉嫩,所以看起來有些嚴重而已。”
“這是輕輕拍一下的淤痕?你瞎還是我瞎?”黃延成氣得手都發抖,“一個四歲的孩子,你讓她給你端水,虧你做得出來,水潑了還打孩子,你是她親孃麼?”
“我怎麼不是她親孃了,那是因爲氣頭上,所以下手重了點。”胡玉珠瞥了芳芳青紫一片的胳膊,她也沒想到自己下手那麼重。
“以後再讓我看到你打芳芳,打她哪裡,我就同樣打你。”黃延成撂下狠話。
胡玉珠不幹了,“我是她娘,打她怎麼了,她不聽話還不讓我教訓呀,你有本事,你來帶孩子。”
黃延成怒極而笑,“我來帶孩子,行啊,你出去掙錢,我就帶孩子。”
“……”胡玉珠一噎,“我不管,孩子是我的,我愛怎麼管就怎麼管,你看不過眼就自己帶。”
黃延成氣得發抖,他把芳芳往地上一放,上前抓着胡玉珠,“啪啪”兩下,響亮的耳光印在她的臉上。
胡玉珠楞然,兩邊兩頰火辣辣的。
她從未想過,黃延成會動手打人。
“好你個黃延成,你竟然還動手打我,我跟你拼了。”
胡玉珠回過神後,羞憤地抓起黃延成,廝打起來。
黃家小院內頓時鬧成了一團。
黃母和黃家兄弟妯娌都過來勸架。
半響後,胡玉珠披頭散髮,紅腫着一張臉,眼淚鼻涕流了一臉,哭哭啼啼地抱着春哥兒跑回了孃家。
“哎呀,這可怎麼是好呀,她回去要告狀了。”黃母憂心。
“讓她去,娘,你以爲她孃家會向着她呀。”黃延成心中雖然有些忐忑,不過,臉上依舊鎮定。
“可是,畢竟是人家閨女。”黃家大嫂嘀咕一聲。
“你們看看,她把芳芳打成什麼樣子了。”黃延成重新抱起芳芳。
芳芳瞧見父母打架,有些害怕,抱着父親的脖子不撒手。
“哎呀,可真是,自家的閨女也這麼狠心。”
“虎毒還不食子呢,她也真是嚇得了手。”
“讓親家看到了,肯定不會向着她。”
“就是,胡家老太太心裡明白着呢。”
衆人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