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腦裡的視頻在播放。
畫面是一個卡通人物在跳舞,舞蹈動作複雜且節奏較快。
這個視頻大概是新編的舞蹈做成動畫的形式,以便飾演這個角色的演員學習。
不得不說,這麼複雜的舞蹈動,在沒有舞蹈老師教的情況下,三個小時內學會,並且要做到一個動作不許出差錯,真的很困難。
有着深厚舞蹈功底的顧傾傾也覺得非常有難度。
森特導演半晌沒聽到顧傾傾的回覆,又問了一遍,“OK嗎?”
他知道自己的要求很苛刻,還是沒有給人多餘的選擇餘地。
顧傾傾深吸一口氣,揚起笑臉,“OK,三個小時。”
慕容涼眉心擰了一下。
他事先沒看過這個舞蹈視頻,以爲六分鐘的舞蹈應該不會有難度。森特導演之所以糾結選角,是沒找到適合這個角色氣質的女星。
眼下,他才曉得自己想錯了。
這個角色或許對演技沒那麼高的要求,對個人實力卻是極大的挑戰。
慕容涼有種被森特坑了的感覺。
“你真的沒問題?”慕容涼看向顧傾傾,有些擔心地問道。
她明天就要飛回Z省,萬一因跳舞受傷就得不償失了。
他剛纔看了一下,有幾個動作不弔威亞好像還完成不了。
顧傾傾其實心裡沒底,對上他的目光,她笑着點頭,“沒問題。”來都來了,總不能打退堂鼓吧。
那不是她顧傾傾的風格!
森特眼中閃過讚賞,他喜歡自信的年輕人,指了指邊上一個空房間,“你可以去那個房間練習,電腦借給你。”
“謝謝。”顧傾傾抱着筆記本電腦,朝森特指的那個房間走去。
慕容涼正準備一起過去,森特笑道,“涼先生,你上午還有兩場戲要拍。”他的聲音攔住了慕容涼的腳步。
“……我以爲我上午休息。”他確實以爲單拍顧傾傾的戲,他就可以休息,在一邊看着她。
事實上卻是……一言難盡。
她還要練習三個小時。
森特看到慕容涼吃癟的樣子,很開心得笑笑,“噢,這個笑話真的好好笑。”
他的話音落地,立馬有化妝師來給慕容涼化妝。
現場的工作人員也忙碌起來。
慕容涼坐在椅子上,擡眸朝顧傾傾練舞的房間看去。
想象着她在裡面跳舞的樣子。
“涼先生,麻煩把眼睛閉上,我需要給你畫上眼線。”女化妝師在一旁提醒。
就因爲森特導演總稱呼慕容涼爲涼先生,導致整個劇組都這麼稱呼他。
慕容涼暗笑,閉上了眼睛。
兩個小時過去,慕容涼拍完了一場戲。
中途休息的時間,他有點忍不住,想去看看顧傾傾。
又擔心自己會打擾她。
三個小時的練舞時間本就非常緊迫,他過去了,她肯定會分心。
這樣想着,腳步還是不受控制地走了過去。
站在窗外看看,不進去打擾她。
可,這窗戶是磨砂的,站在外面根本看不清裡面的情況。
慕容涼將門推開了一條縫隙,朝裡面看。
顧傾傾站在一個圓形臺子上,身上的羽絨服和毛衣都脫了,單穿着一件墨綠色衛衣,下面穿着黑色緊身褲。
長髮紮了個馬尾。
電腦擺放在面前,她看着視頻,邊看邊跳。
額前和耳邊的髮絲都汗溼了,臉上也都是汗水。
“兩個小時跳成這樣,很不錯。”森特不知什麼時候站在慕容涼身後,透過門縫往裡面看。
慕容涼挑眉,很是自豪。
森特拍了一下他肩膀,提醒道,“還有十分鐘的休息時間。”
慕容涼站在原地沒動,目光鎖在裡面的人兒身上。
顧傾傾專心跳舞,自然沒注意到他。
她手臂揚起,一個旋轉,接着一個旋轉。
腳下一崴,跌坐在地上。
慕容涼連忙衝了進去,一個跨步,跳上了臺子,“怎麼樣?腳有沒有扭傷?”
“我沒扭傷。”顧傾傾搖頭,“你怎麼來了,不用拍戲嗎?”
慕容涼抱着她放在一邊的椅子上,脫下她的鞋子,試着扭動她的腳踝,“真的沒扭傷嗎?”他剛纔親眼看到她的腳崴了一下。
“真的沒有。”顧傾傾翹起崴了的那隻腳,動了動,“你看,一點事都沒有。”
她剛剛崴腳的時候,反應及時,一下子坐在地上,避免了崴得更厲害。
所以,也只有崴的那一下子有點疼,之後就沒有了。
這也是她常年練舞練出來的反應能力。
見她真的沒事,慕容涼鬆了一口氣。
“喝口水吧,臉上都是汗。”慕容涼把手裡一直捏着的一個保溫杯遞給她。
顧傾傾一看就是他的專用杯子。
別墅裡有好多一模一樣的。
她接過來,喝了幾口水,“還有一個小時,我覺得應該能練好。”
“嗯。”慕容涼從兜裡掏出摺疊平整的手帕幫她把額頭上的汗都擦乾淨了,“堅持不下去就歇會兒,一直跳,身體也吃不消。”
顧傾傾想說自己沒事,她以前練舞的時候一練就是一個下午,也沒覺得多累。
看着他飽含關心的眼神,她笑着道,“好。”
三個小時後——
慕容涼上午的兩場戲都拍完了。
森特導演拿着劇本走進房間時,顧傾傾正躺在圓形臺子上。
累癱了。
臉上的汗水都流淌成河了。
顧傾傾聽到動靜,從地上爬起來,站起身,“森特先生。”
“學會了?”森特導演看了眼已經關機的電腦。
顧傾傾點頭,“沒問題了。”
森特導演沒有檢查她的練舞成果,直接道,“很好。現在去換衣服,化完妝我們就可以拍攝了。”
顧傾傾仰頭,深呼吸,調整練舞后的疲憊,“好的。”
“我陪你過去。”慕容涼自然牽起她的手。
顧傾傾微微一愣,下意識看向森特。後者的表情很正常。
慕容涼:“他知道我們是夫妻。”
顧傾傾:“……”
慕容涼帶她到換衣間,工作人員已經準備好了一件衣服。
顧傾傾簡單擦了一下身上的汗,換上了劇組準備的裙子。
很樸素的一條黃裙子。
整條裙子一點多餘的裝飾都沒有。
顧傾傾從換衣間出來時,工作人員直呼漂亮。
裙子長度在膝蓋上面一點點,爲防跳舞時動作太大走光了,特意穿了一條白色的安全褲。
顧傾傾掃了一眼,並沒有發現慕容涼的身影。
他剛纔還在這裡的。
“你在找你的丈夫嗎?”工作人員幫她整理裙子後面的褶皺,笑着說,“他剛纔去了外面。”
慕容涼是顧傾傾的丈夫。
這一事實在劇組已經不是秘密。
顧傾傾朝外面看去,看到慕容涼正在跟吊威亞的老師交談。
察覺到她的視線,他一轉身就看到了她。
隔着一段距離。
她穿着淺黃色的小裙子站在乳白色門框邊,像冬天的小太陽。
可她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腿,實在惹人心疼。
慕容涼大步走過去,摟住了她的肩膀,將臂彎處搭着的大衣披在她身上,“冷不冷?”
“還好。”她哆嗦了一下,更加貼近他,汲取溫暖。
好在,拍攝的地點是室內。
開了空調。
穿着裙子也不算冷。
森特導演把劇本遞給顧傾傾看。
她演的莉莉雖然沒有臺詞,可當時的場景還是要簡單介紹,不然,她的舞蹈就只有機械的動作而沒有靈魂。
“給你十分鐘的時間。”
顧傾傾點點頭。
劇本中的莉莉是個生命即將結束的女孩,才十八歲,花一樣的年紀。
跳完最後一場舞,她的生命就走到了盡頭。
顧傾傾終於明白了。
爲什麼舞蹈動作會這麼激烈,跳完整個人都虛脫了。原來,這是莉莉在綻放最後的生命,她用盡了全身的力量在跳舞。
也明白了化妝師爲什麼要她卸掉臉上原本的妝,並且不給她化妝。
一個生命快要結束的跳舞女孩,只會將每一分每一秒都用在跳舞上,根本不會把時間浪費在化妝這件事上。
素顏上鏡+沒臺詞+高難度舞蹈動作+吊威亞+出場只有六分鐘。
顧傾傾表示,從沒演過這麼畫風詭異的角色。
這大概是她演藝生涯中最匪夷所思的一場戲了。
她很期待。
此時的顧傾傾還不知道,因爲慕容涼觀看金雞獎的直播,讓森特導演相中了她,因爲森特導演相中了她,讓她有機會出現他的影片,因爲出演這部影片,讓她演藝事業走上了一個頂峰。
十分鐘很快過去,森特出抽走了她的劇本,“可以拍攝嗎?”
“……可以。”顧傾傾連着深呼吸了好幾次。
舞蹈中有一個雙手揚起,抓住舞臺中央垂下的絲帶,上升到空中,翻轉一下再落到地面的動作。
這一段需要吊威亞。
練習的時候她並沒有吊威亞,而是直接跳過了這一段,導致整個舞蹈都不連貫。
也不知道真正連貫跳下來是個什麼樣子。
舞蹈時長十六分鐘。
最後會剪輯成六分鐘。
顧傾傾一步一步走上了舞臺。
臺下一個觀衆都沒有。
威亞指導老師走上去幫顧傾傾扣上了威亞。
大腿部位的繩索纏了一圈綿布,一點都沒有勒到的感覺。
國外的威亞指導老師這麼貼心?
顧傾傾正疑惑,指導老師笑着說,“你的丈夫對你真好。他擔心勒到你,讓我綁了一圈軟布。”
老師說着標準的M國語言,語速很快。
顧傾傾還是聽清了每一個單詞。
她看向臺下的慕容涼。
慕容涼站在森特的身後,看向她。
她突然想到,換完衣服出來時,看到他跟威亞老師在交流。
原來他是說這個。
他好貼心。
她穿着裙子,吊威亞會直接跟皮膚相觸,很容易磨傷。
他替她想到了這一點。
一切準備就緒。
伴隨着森特導演的一聲“A!”
穿着黃色短裙的女孩站在中央,面色在燈光下顯得蒼白憔悴,她看着空蕩蕩的臺下,清澈的眼眸漸漸劃過失落,低斂下的眸子甚至染了一層水霧,眼淚在眼眶中欲落未落。
正在拍攝的攝影師,包括臺下的工作人員都被他的情緒感染。
不經同情起這個小姑娘。
好希望舞臺下面的空位上能夠坐滿觀衆,觀看她的舞蹈。
失落的情緒持續了不到三秒,顧傾傾眼神驀地變得堅定。
就算沒有一個人看她跳舞,她也要跳下去!
顧傾傾揚起一個笑臉,朝臺下鞠躬。
她這動作,就好像下面真的坐了觀衆,她在向觀衆表示感謝,感謝他們能來觀看她的舞蹈。
女孩明明在笑,可就是讓人覺得無限的悲傷。
森特導演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畫面。
面色再平靜不過。
仔細看,就會看到他眼中的狂熱。
這女孩就是劇本里的莉莉!
慕容涼同樣看着臺上,眼中有着濃濃的自豪感。
女孩開始跳舞了,身上綁着威亞跳舞,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顧傾傾做到了。
不僅做到了,而且跳得很出色。
揚手,擡腿,旋轉,站定,每一個動作都像演練了上百遍。
事實上,她只練了三個小時。
舞蹈的高潮來了。
舞臺中央垂下來兩條白色的絲帶,顧傾傾一手抓住一條,慢慢上升,握住絲帶在空中轉了一個漂亮的圈,黃色的裙襬在空中綻開了一朵花。
絲帶下降,顧傾傾又回到地面。
舞蹈比剛纔更加熱情。
漸漸地,她的動作變得緩慢,變得停滯。
她實在不行了。
咚!
顧傾傾在沒有任何鋪墊鋪在地上的情況下,一下子栽倒在舞臺上。
她的體力透支了,生命已經流逝到最後。
汗水一滴滴砸落在地面。
可她還是頑強地撐着想要爬起來。
現場觀戲的女性工作人員都忍不住哭泣,好想衝上去扶臺上那個女孩一把。
就在她們快要忍不住的時候,顧傾傾終於從地上爬了起來。
她蒼白得一絲顏色都沒有的臉扯出一個脆弱的笑,向觀衆席的“衆人”鞠躬。
原來如此!
她撐着最後一秒爬起來,是爲了謝幕。
讓這個舞蹈有始有終。
森特導演的眼神越來越狂熱,劇本上沒有這一段,是這個女孩子臨場發揮!
最後一幕,是顧傾傾倒在地上的畫面。
三分鐘的前情鋪墊和後面的臨場發揮,加上十六分鐘的舞蹈,顧傾傾沒NG。
她躺在地板上數秒,森特才如夢初醒,喊道,“卡!”
他迫不及待地轉頭對慕容涼說,“你有一個了不起的妻子。”
這聲稱讚慕容涼受了,笑着回,“謝謝。”
顧傾傾渾身跟從水裡撈起來一樣,從地上爬起來。
威亞老師幫她解開了繩索,她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幸好慕容涼過來扶了她一把。
森特還在看這條視頻的回放。
覺得每一個畫面都很完美,不捨得剪掉。
好爲難。
本來想好了這部分只給六分鐘的鏡頭,現在怎麼辦?
十九分鐘,他一分鐘也不想放棄。
顧傾傾緩和了好一會兒,從臺上走下來,“森特先生,我現在能離開了嗎?”擔心有補拍的鏡頭,她問道。
“能離開了。”森特看着她,“希望還能有機會合作。”
顧傾傾愣住了,受寵若驚的握住了森特伸過來的一隻手。
換好了衣服出來,她還有些回不過神。
“森特導演剛纔那句話什麼意思?”顧傾傾抓着慕容涼的胳膊,激動地喊道,“他說希望還能有機會合作!”
慕容涼擡手捏了捏眉心,耐心解釋,“他的意思是如果下次有合適的角色,會優先考慮你。”
“啊啊啊啊!”顧傾傾尖叫起來,猛地跳到慕容涼身上,摟着他的脖子搖晃,“涼涼!你真是我的福星!”
慕容涼忙托住她的身子,免得她掉下來。
脣角也是忍不住上揚。
他是她的福星。
她是他整顆心。
過完年後,天氣漸暖。
正所謂,冬天來了,春天也就不遠了。
四月份的天,不冷不熱,氣候適宜,最適合郊遊。
距離程昊昏迷已經過去了六個月,半年的時間。
康誠醫院。
盛北瑜又過來了。
空閒時候,她幾乎每天都會過來。
坐在程昊的病牀邊,陪他聊天,即使他不會迴應,偶爾也會學着護士的手法幫他按摩,或者擦身。
一向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做起這些事來絲毫不違和。
盛北瑜一隻手握着程昊垂放在牀邊的手,另一隻手順着他臉部線條撫摸。
臉上原本那一道傷口已經痊癒了。
留了點疤痕,不深。
傅景堯說以後慢慢休養就能讓疤痕消失。
“程昊,你怎麼還不醒過來?”盛北瑜臉貼着他的手背,輕聲道,“你都睡了六個月了。懶豬,沒有人比你更能睡了。”
“我每天都來,你怎麼還不睜開眼睛看看我。”
“小爍和彥彥已經一歲半了,會跑會跳。你肯定不知道,彥彥特別頑皮,上週去老宅的時候,摔碎了我媽一個玉鐲子,我媽差點暈過去。噗!想想那場面都覺得好笑。”盛北瑜又哭又笑。
傅景堯剛查完房,路過程昊的病房,推門進去。
“過來了。”
“嗯。”盛北瑜擦擦眼淚,擡起頭。
“還以爲你會在遊樂場。”
盛北瑜:“嗯?”
傅景堯笑笑道,“大哥一家五口逛遊樂場上熱搜了。”
盛北瑜想了想,纔想起來大哥和大嫂他們確實去遊樂場了。
“我去了可不就成了超大號電燈泡了麼?”她笑着回,站起身,“來了有一會兒了,我先走了。”
她放下程昊的手,出了病房。
在她沒看到的地方,程昊的手指輕微顫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