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夜的苦痛掙扎,尚仙終於能夠歸於平靜了,因爲她認清自己所在的這個龍潭虎穴,信奉的唯一真理就是:爲達目的,不擇手段。而她眼下還有好長的一段路要走,唯今之計能做的便是赫連芝肜的那一個“忍”字。
這天早上,想明白的除了尚仙還有遜妃陸曳嬈,剛剛痊癒的她竟然破天荒地來了玉窕宮,無人猜得透她背後的意圖,難道又是興師問罪不成?熙雪、夕妍、尚仙自然也只得依着禮數在正殿內陪坐着。天氣漸漸轉暖,陸曳嬈將發簡單地挽了起來,穿的是一襲若草色的娟繡紗籠蠶衣,妝面依舊靚麗精緻,容色間已絲毫找不到日前命懸一線的跡象了。三人在下座惴惴不安於遜妃的沉默,卻又都不敢先開口,屋內氣氛一時微妙的寂靜。
還是來者先開了口:“夕妍妹妹,這次因爲我的事害你吃了苦頭,姐姐心裡實在是過意不去啊。”遜妃冷不丁地起身來到夕妍身邊說道。
“姐姐何出此言,倒叫妹妹無言以對了。”夕妍兵來將擋地回了一句。
遜妃又一把抓起夕妍的手來,“這都怪姐姐不好,再加上之前的誤會,讓別人有了可乘之機了,其實我心裡一向看重妹妹的,妹妹可別怨恨姐姐纔好。”
“姐姐言重了,妹妹自當敬重姐姐,不敢有違。”夕妍輕柔說道。
“妹妹不必這麼客氣,倒顯得見外了,今日可是姐姐誠心來求和的,妹妹可別不領姐姐的情啊。”遜妃緊緊抓着夕妍的手道。
氣氛一時僵硬起來,應熙雪見狀,忙解圍道:“憑空地落下這麼一件喜事,看把夕妍妹妹給高興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應姐姐說得極是,我向來是個笨嘴拙舌的,遜妃娘娘莫要笑話我。”夕妍接口道。
“都是一家姐妹了,還叫娘娘這麼生分,以後我們就以姐妹相稱吧,今日也打擾了那麼久了,姐姐我就先告辭了,改日衆位妹妹也來我關雎宮多做做客纔好。”遜妃笑意盈盈地道。
“妹妹送姐姐出去。”夕妍恭敬道。
“夕妍妹妹留步吧,不如由尚仙妹妹代勞如何,我還想好好謝謝她的救命之恩呢。”遜妃笑看着尚仙道。
尚仙聞言自然地送遜妃出去。才一出玉窈宮,尚仙便道:“娘娘慢走,太后娘娘方纔傳話讓我過去一趟,恕我不能陪您回宮了。”
“去太后那裡?做什麼?接着想法子整死本宮嗎?尚仙妹妹向來知道歸隱鋒芒,這麼如今倒願意步紀小媛的後塵,爲太后那個毒婦所用?”遜妃一改面色道。
“這個氣勢纔是尚仙所認識的遜妃娘娘,但是此處人多嘴雜,望娘娘慎言。”尚仙回敬道。
“太后又怎麼樣,普天之下,只有萬歲爺一人最大,其他人對我來說,通通不重要。說起今日我還能在此聲如洪鐘地與燦嬪對答如流,還真得多虧了尚仙妹妹的救命之恩呢。”遜妃對着尚仙躬了一禮後道。
“娘娘客氣,我當初不過是想救下夕妍姐姐罷了,也是娘娘您命不該絕。”尚仙慍怒道。
“你的眼神裡疑竇着我是不是害死你姐姐的兇手?心裡也在怨恨着我這般恣意橫行的樣子,對不對?”遜妃輕笑道。
尚仙沉默不語。遜妃卻對着尚仙附耳道:“你姐姐確實因我而死又如何?別忘了,正是你親手救了害死自己姐姐的毒手啊!”說罷,遜妃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尚仙呆呆地留在原地,在這臨夏的季節裡,卻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徹寒。
待到尚仙回到玉窕宮經過正殿,熙雪和夕妍從裡面走出來對尚仙道:“妹妹回來了,遜妃娘娘對你說什麼了沒有?”
“無非是一些感激的話,我當初也不過是爲了救夕妍姐姐,並非爲了討她的好。”尚仙一時還陷在方纔與遜妃的情緒中,抽離不出來。
“依尚仙妹妹之見,今日遜妃來玉窕宮唱得是哪一齣啊?”熙雪看着尚仙道。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尚仙吐出八個字。
“妹妹也有同感?按理說,她死裡逃生,再加上皇上那幾日的悉心陪伴,已經是羨煞旁人了,她的地位又一次築至峰極,怎麼會來我們這玉窕宮,且還是來拉攏而非責難,你們說說,她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熙雪復又問道。
“總之,夕妍姐姐萬事要小心,切不能得罪她,讓她拿了錯去,至於其他的,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尚仙緩緩道。
“若我中了毒,皇上也能那樣焦灼地陪伴在旁,那便是死了也值了,遜妃娘娘的福分若能分勻我一些該是多好?”夕妍愣了半天說了這麼一句不相關的話。
熙雪心下似乎也有所動,也沉默不語了,尚仙則想着方纔遜妃的話,三人都陷入了沉思。
遜妃的身體無恙,禕徵大喜,特在吹碧湖邊的廊閣裡爲其設宴,宴上只有他們倆人,可見禕徵對遜妃的疼愛。菜色剛上桌不久,遜妃就嬌嗔地開口道:“皇上,今日天色甚好,不如邀衆姐妹一同樂樂,豈不更好?”
“朕今日可是特意爲你設的宴啊。”禕徵有些不解道。
“可是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啊,皇上若怕人多吵鬧,不如就邀玉窕宮內的三位妹妹吧,可好?”遜妃又建議道。
“玉窕宮,那紀小媛不是素來與你不和,且因此次下毒之事她也有所波及,怕是來了叫人尷尬。”禕徵疑慮道。
“正是因爲如此,我纔要和夕妍妹妹把心結打開,之前我已經去玉窕宮和她說和了,今後大家就是好姐妹一家人,且之前皇上罰我禁足之時我也想了很多,自己往日確是太過任意妄爲了,說起來還得要多謝夕妍妹妹才能讓我想明白這一切呢。”遜妃頗爲誠懇地對着禕徵道。
“愛妃此次病癒倒像是換了一個人,叫朕刮目相看了。”禕徵喜道。隨即又吩咐太監去玉窕宮傳三位主子過來。
玉窕宮內三人雖頓感意外,卻也不敢遲疑,好歹也是皇上召見,夕妍更是興奮不已,迫不及待地妝扮好自己。三人來到了吹碧湖,齊聲道:“皇上萬福。”
“平身,賜座。”
衆人紛紛依次坐下。夕妍雙眼閃着光地望着禕徵,遜妃見狀指着自己身邊的座位道:“夕妍,過來坐吧,姐姐有些體己話兒想和你說說呢。”
夕妍受寵若驚地走了過去,遜妃又道:“妹妹這陣子可是清瘦了,是不是皇上?”
“是啊,妍兒是看着瘦了,今日可得多吃點。”禕徵附和道。
“妹妹若有什麼不悅的事兒,儘管可以和姐姐我說,不要爲了旁人的幾句閒話吃心,她們越是說咱姐妹不和,我們偏要好給她們看。”遜妃說着瞟了一眼夕妍。
“姐姐說的是,妹妹謹記。”夕妍感動道。
“此次愛妃的病能好,可有一人功不可沒,燦嬪朕敬你一杯,替遜妃謝謝你。”禕徵突然舉杯道。
尚仙聞言拿起杯子剛要喝,卻被遜妃制止道:“尚仙妹妹的大恩大德,我可得親自謝過,怎麼可以由皇上來代勞呢?”說完,自己斟滿了一杯,目光逼視舉向尚仙,兩人同時一飲而盡。
幽淡的火藥味似有若無地被遜妃與禕徵的談笑聲衝散了,夕妍目不轉睛地窺看着禕徵,熙雪獨自啜着冷梅酒,禕徵一邊與遜妃夕妍說笑,一邊又彷彿帶着酒意不時地偷瞥尚仙一眼,尚仙躲閃着遜妃挑釁的目光,也避開禕徵頗有深意的眼神。宴席鬧鬧哄哄了一個下午,衆人才紛紛散去。
是夜,禕徵點了夕妍侍駕,夕妍欣喜不已,更感念遜妃的好,拉着尚仙、熙雪說了好一通。送走了夕妍,熙雪與尚仙相視一笑,苦澀道:“夕妍到底着了陸曳嬈的道兒。”
果然是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遜妃這次這麼做,是想消除因中毒事件所帶來的不利影響,先是寬恕憐翹,現在又來拉攏夕妍姐姐,這一出出的無非是做給皇上看的。看來這一場大病,倒是讓她想明白了,與其與人交惡,不如僞善地做對好姐妹。她遜妃一直以來想要的是什麼,無非是後位,而太后一直不允的原因也就在品行二字之上,她如今明白以往針鋒相對的、驕橫跋扈的處事作風對她上位,是有百害而無一利,故而如今轉性兒了,與衆人交好,以求謀得一個賢德之名,太后老謀深算固而是不會信她,但禕徵必定顧念與她的情誼,深信不疑。遜妃爲了一宮後位,也開始學習忍耐了。
夕妍回宮後,熙雪到底不放心,拉着她絮絮說了一個時辰,讓她小心遜妃,不可掉以輕心,可此刻的夕妍哪裡聽得進去,反倒是爲遜妃搬了一堆好話,素日都是我們誤解了她云云。看到夕妍已經吃了秤砣鐵了心,熙雪也只得放棄說服她,一個人怏怏地回屋去了。之後的幾日,夕妍與遜妃也是日日膩在一起,一起賞花一起散步一起用膳,好得跟一個人兒似的,每夜禕徵也只在這兩人間輾轉。宮裡的衆人見了,紛紛討好於遜妃,以求分得禕徵點滴恩露,陸曳嬈也是來者不拒,收起了以往的傲慢,得體地應對着各人。
尚仙依舊在日日房中習字,不問世事。這天晚上,憐翹又如上次那樣藉着給尚仙送衣服之名,來遞送消息。尚仙看到她,神色自如地問:“姑娘此來,不知又有何事?”
“主子,上次中毒那事之後,遜妃復位本是早在我的意料之內,可那紀小媛卻又怎麼死灰復燃了,您本該藉着救了遜妃一事而承寵於皇上的,如今卻叫她們得意了去,憐翹替您着急啊!“
“皇上的心思本就不是你我凡人能夠盡知的。”尚仙冷聲道。
“主子莫急,在這宮裡頭,花無百日紅,誰能笑到最後還不一定,還有一個多月就是皇上的壽誕了,那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時機啊,主子可得好好把握,憐翹今日就言盡於此。”說完,憐翹又匆匆閃了出去。
皇上的萬壽節,確是一個大好的機緣,從二月入宮至今也有好幾個月了,有些事情也是時候了。尚仙閉上眼心裡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