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貴人的話徹底攪亂了局面,她以勝利者的姿態無視無懼着眼前的一羣人,皇后當然知道此刻若是搬出祖宗規矩的話,或許能換得一時的心頭之快,但自己在禕徵那兒引以爲傲的賢德也就完了,爭風吃醋向來是皇后的大忌,更重要的是她明白懲戒了憐翹也就等於讓她因禍得福,有了施展楚楚可憐的機會,只能啞忍着強顏歡笑:“在這裡坐得久了,本宮也乏了,大夥就此散了吧。”
一場不歡而散的賞春會就此作罷,只是與天氣無關。
過了幾日,遜妃還是沒能想通憐翹在玉築廊的行徑,決定親自去麗華宮探探她。
走到了門口,卻瞥見憐翹一人獨坐在院中,撫着一把七絃琴發愣,便輕輕地走到她面前:“妹妹,這是謹妃的琴吧。”
憐翹慢慢擡起頭:“遜妃娘娘,你怎麼來了?”
遜妃在她對面落座,緩緩而道:“我今兒一是來看看妹妹,二則也是爲了感謝前幾日宴席上妹妹的仗義直言而來。”
“娘娘怕是誤會了,我當時說這些話,並沒有要藉此討好你,或是攀什麼關係人情,不過是有話堵在那兒,不吐不快罷了。所以你沒必要謝我,而且我也不需要。”想不到憐翹毫不領情,直抒胸臆地回絕道。
遜妃鼓掌笑道:“原是我多心了,妹妹的性子真是爽直,我喜歡。不過我這個人也有個習慣,不喜歡欠人東西,尤其是人情。不管你要不要,這個人情我還是要還的。”
憐翹有些疑惑:“不知娘娘想要拿什麼來還?”
遜妃撥了撥琴絃,答非所問道:“這是把好琴,就用它還吧。”
“你什麼意思?”憐翹瞪大了雙眼。
遜妃的眼神駐留在至如的琴上,悠悠說道:“看你這麼憐惜這把琴,想必還沒能忘記謹妃吧,我就還你一個真相吧:謹妃並非因爲抑鬱而終,而是被太后下毒致死的。當日吟嬪向我獻計,事先將太后的錦鯉和鸚鵡施毒,而後引至如去太后殿,造成是被她所毒害的,太后當時本想對她薄施懲戒,只是命她獨自在麗華宮禁足三月,不得與任何人相見,至如終於因爲不堪忍受,在快解禁的前幾天,她讓送飯的看守傳話執意要見太后,她居然要挾太后要爲她洗雪清白,扶植自己登上皇后的位置,否則就將我與禕衡王爺的私情公之於衆,太后哪裡受得了她的脅迫,當即就給她服了慢性毒藥,過了不久,謹妃的死自然就歸咎到落魄失寵的頭上,也沒有誰會有所懷疑了。這就是事情的內情,信與不信就看你自己的判斷了。”
“我信,我也曾經懷疑過主子的死不是那麼單純的,我想你不會爲了討好我一個小小的貴人,編造這麼大的一個謊言,只是你將這麼不可告人的一個秘密告訴了我,恐怕太過冒險了吧,不怕我會說出去嗎?”憐翹不假思索地堅定說道。
“我賭你不會說,我信得過你,至如就是因爲遇人不淑而慘遭陷害,你應該比誰都痛恨這種卑劣不齒的做法吧。”遜妃微笑道。
“先不要把我說的那麼高潔,你該不會白白告訴我這麼簡單吧。你在我這兒,想得到什麼,說。”憐翹警惕道。
遜妃搖了搖頭:“妹妹不要這麼敏感啊,我剛纔說了不過是來還人情的,就算是欠也是我欠了你的情在先,如今我們兩清了。我是念及妹妹這份難得的情誼,實在不想再讓你矇在鼓裡,至少你有權知道事實,不對嗎?”
憐翹輕嘆一口氣:“沒想到,太后她這麼狠,主子怎麼這麼傻,去和太后談條件,不就等於與虎謀皮嘛。”
遜妃聽了,也不無感慨地說道:“不然你以爲太后是人人都能當的嗎?扶立別人的兒子依然能穩坐太后的寶座,這背後有多少手段誰能知曉?如果有一天,你我站在那個位置上,也會毫不猶豫這麼做的。宮廷就是權利至上的地方,身處在高位就必然有不能想象的壓力,不都說高處不勝寒,可是爬得越高也就越安全啊,至少能讓人敬畏,所以我不怪至如她那麼想,三個月的禁足,對於她來說太不堪重負了,曾經的風光無限,如今卻是乏人問津,對她這麼一個千金小姐而言,情何以堪啊,只有在底層呆過,纔會想要往上爬,這個時候善良、自尊都不重要了,她只想要復寵與富貴了,或許她並不是真的想做皇后,而是要皇后這個光環所帶來的安全感吧。只是她忘記了自己要對付的是久經沙場的太后,根本就沒有與之較量的籌碼,自然是敗得潰不成軍了。”
“宮裡的女人又有什麼了不起,整天不是包藏禍心就是口蜜腹劍,不就是仗了一副好出身嗎,除去這個她們還有什麼?”憐翹輕蔑地啐道。
遜妃眼神流露出欣喜之色:“妹妹的話正是說到了我的心坎裡去了,其實我和妹妹一樣,也是滄海浮萍一片,在這個世上早就沒有親人的依靠了,外人以爲我是王爺的遠親,其實我只不過是他府裡的一個歌姬,陰差陽錯之間被太后送進了宮裡,這個皇宮放眼望去,舉目無親啊,那些個美人才人的,雖然不得寵,但她們哪一個不是出自書香門第,父親都是朝堂上排的上號的人物,可是無權無勢的我卻拔得了頭籌。其實皇上不是傻子,至如能撞破的秘密,他又豈會不知,但是因爲我夠真且夠乾淨,背後沒有任何派系的糾纏,所以皇上才能既往不咎的。”
“遜妃娘娘爲何要對我區區一個貴人說這番肺腑之言呢?”憐翹捉摸不透地看着遜妃。
“因爲我想勸你停止對皇上的怨恨,至如的事情他並不知情,而且這件事牽扯的人太多了,他即便知道了也得顧全大局啊,你應該擦亮眼睛,認清始作俑者,明辨是非曲直。我之所以告訴你我的經歷,就是想告訴你我能做到的事情,你也可以做得到,甚至是更好,向那些名門閨秀們證明我們這樣無根無基的野草也能壓在她們頭上,足以讓她們仰視。另外,也許連你自己也沒發現,你已經愛上皇上了。”遜妃語重心長道。
憐翹有些詫然與羞窘,訕然道:“你的意思是想讓我助你一臂之力?”
“不,是相互扶持、共同進退。當然你也可以選擇回絕。”遜妃拋出了橄欖枝。
憐翹捧着琴,對着遜妃道:“妹妹想學習琴藝,還望姐姐不吝賜教。”
“我果然沒有看錯人,我們兩個倒是很像。”遜妃露出勝利的笑容。
憐翹斬釘截鐵道:“我選擇答應是喜歡你夠坦率,就如你所說,我本就無根無基,也不怕你謀奪我什麼去,既然橫豎沒有損失,那何樂不爲呢。多一個朋友,也就少一個敵人了。”
“說得好,妹妹想學什麼曲子?”遜妃調了調絃輕道。
“長相思。”憐翹幽幽地說。
“琳兒,你來了。”尚仙輕喚道。
琳兒收起笤帚,喜滋滋地道:“姐姐,你昨兒又上夜了吧,起來這麼遲呢。我今兒剛來就在門口,拾到一個竹編的花籃,裡面還有好些玩意兒,你快來瞧瞧啊。”
尚仙在裡面翻找到了一張花籤,上面寫着尚仙姑娘親鑑,還附了一首詩,衆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伊人卻在門前闌珊處。花籃裡放着幾隻草編的蜻蜓和螞蚱,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姐姐這些東西是誰送來的呢?”琳兒好奇地問道。
尚仙有些失落,因爲她認得出禕衡的字跡,心下也猜出了幾分,只是最近都沒聽到他的簫聲了,似若無其事地問了一句:“今天你不用去益風苑打掃嗎?”
琳兒正拿着一隻螞蚱在玩:“王爺昨日出宮去了,走時吩咐我不必過去打掃了。”
“那他沒有說何時回宮嗎?”尚仙急促道。
“這個我也不清楚,姐姐這個螞蚱能送給我嗎?”琳兒一臉天真地問。
“當然可以啊。”尚仙淡笑着說道。
“那就多謝姐姐了,我還得去別處打掃,就先走了,姐姐再見。”琳兒說完,就一蹦一跳地跑開去了。
尚仙對於禕衡突然的不辭而別感到陣陣的不安,莫非是他出了什麼事情嗎?是病了還是府裡有事,爲什麼說走就走,都沒有和自己說一聲,想到這裡她心底一陣莫名心碎,再看看手旁的這個花籃,應該是出自於司涵遠的傑作吧,那兩句詩就已經讓尚仙猜到是他了,只是自己怎麼和他說清楚,表明自己的立場呢,又是件令人頭疼的事。尚仙一個勁兒地在院子裡走圈,卻沒料到撞上了一個男人的胸膛。
“看來尚仙姑娘對在下的禮物,並不上心啊。這可是本將軍親手所做,絕沒有假借他人啊。”司涵遠望着擱在地上的花籃道。
尚仙不由地拘謹起來:“奴婢受不起將軍的大禮,還是請您收回心意吧。”
“我知道你拒絕我,是因爲你心裡已經對別人動了心,不過我願意等你愛上我。”司涵遠冷不丁地洞穿了尚仙的心事。
尚仙微微發愣,旋即恢復了平靜:“將軍除了調兵遣將拿手之外,難道還精於讀心之術,能夠輕易洞悉他人的心事嗎?”
司涵遠調侃地說:“別人的心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是我卻能說得出尚仙姑娘此刻心裡所想之事。”
“什麼?”尚仙驚恐道。
“姑娘此刻想的便是:禕衡王爺究竟是爲何離宮?在下猜得對不對?”司涵遠看着尚仙道。
“你,怎麼知道?”尚仙當即慌得臉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