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是慶喆十七年。
凡府西廂書房內,凡顯央正襟危坐着。至如悠悠開口道:“這是女兒近日臨描的字帖,爹爹看看可還好?”她臨的卻是衛夫人《古名姬帖》小楷,這衛夫人乃是王羲之的啓蒙恩師,其筆法古樸肅穆,體態自然,是楷書中的上品。凡顯央臉上溢滿讚許之色,口中卻道:“看着倒比上次的好似一些,但筆法還尚缺勁韌,這兩個字過柔怯,這個字又過於剛硬,斧鑿的痕跡太沉,如兒你還有好一陣子的磨礪呢。”
“爹爹教誨得極是,如兒記下了。”至如低頭回應道。
“瑕兒,你新譜的曲兒彈來給爹聽聽。”
“是,爹爹。”一曲奏罷,餘韻嫋嫋、象外之致,凡顯央握着無暇柔荑般的小手說道,“瑕兒要記住吟揉滑按,都很要緊,方纔瑕兒彈奏的時候,吟滑按都不錯,只一樣揉稍顯不足,且起先彈奏的時候落琴的位置向右偏了二分,另外詞譜得也挺好,但要記住以韻補聲的理致,仔細修煉你的韻去吧。”
“是,瑕兒知道了。”邊說邊吐了吐舌頭。
凡顯央啓一杯茶盞呡了一口,像是突然記起什麼似的,說道:“仙兒怎麼不見,每日這個時分都是要來書房問功課的,前日讓她背《女則》,才背到第九卷,還遺一卷,說好今日背的,這會子她人又跑哪兒去了?”
至如和無暇正欲開口,卻被正踏進門來的安月弦截然道:“老爺,日日盯着至如和無暇做學問,我看着都心疼,別人家女兒都嬌生貴養的,只我們凡府的千金比寒窗苦讀的舉子都苦,仙兒這才九歲,正是貪玩好動的時候,你就整日地逼着她讀書,不怕她今後成書呆子,到時候出不了閣可怎麼好?”
凡顯央無奈地笑道:“仙兒就是你的命,你就一味地縱着她吧,外頭人都道咱們仙兒是凌波仙子般的人兒,若要知道她這麼野性難馴,沒有半點大家閨秀的風派兒,看將來誰敢要她。”
安月弦不服氣地回敬道:“想要我還捨不得給呢,兩個女兒已經被你折磨得那麼苦楚了,我可不讓仙兒遭這個罪,她是上天賜我的寶貝,誰也傷不得。”
無暇和至如看着父母相視一笑,道:“爹爹一碰上孃親和仙兒的事兒就只能束手就擒咯。”言畢,衆人都笑了。
“來人阿,吩咐三小姐到書房來,一天不見,我也怪想她的。”凡顯央微笑道。過了半晌,只見一個滿手是泥巴的小女孩兒一蹦一跳地進來了,“爹,娘,兩位姐姐好。”邊說還邊福了一禮。
“仙兒,到娘這兒來,我家仙兒越發懂禮識法了,去哪裡了,弄得這麼髒,跟娘先去換身衣服去。”
“慢着,”凡顯央面露不愉,“堂堂凡府三小姐,衣冠不整的,說說去哪兒弄了這一身泥,成何體統?”
尚仙卻不緊不慢道:“先前仙兒侍弄了幾盆花草,故而蹭上的土,原該先去更衣的,但途中聽聞父親大人召喚,想是必有什麼急事,事急從權,就顧不上禮數,先過來請安了。”
“好一個事急從權,難爲你小小年紀還知道禮數,但你既爲一府千金,應該知道什麼是長幼尊卑,花草是你該動的嗎?”凡顯央依舊不依不饒。
尚仙氣定神閒地說道:“剛纔看見園中有兩盆茶花和白蘭,想起這兩種花是屬於陰性和半陰性花,而今天炎陽高照的,恐對花不妥,就把花搬到了偏廳內,後又瞧見偏廳內一盆三色堇,想着它倒是喜陽的,便又搬了出去,當時園內就只有福伯一人,他年紀老邁又正忙着清掃,我心想搬盆花而已又累不着的,便去做了,爹爹不是自幼就教導仙兒要‘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況且爹爹是堂堂禮部尚書,最看重就是這個禮,仙兒耳濡目染也識得一些皮毛,適才爹爹說要知道長幼尊卑,仙兒以爲長幼尊卑應當置於心中而不是拘於身份,爹爹以爲可是這樣?”
凡顯央展開笑顏,拍着仙兒衣服上的塵土又道:“可你怎麼知道這花草是喜陰喜陽的呢?”
尚仙一本正經地說道:“有三條,一是根據葉形區分:葉子呈針狀的,如雪松.金錢松.落葉松.五針鬆等,大多屬於陽性植物;葉子扁平或呈鱗片狀的,如羅漢松.側柏.翠柏.冷杉.紅豆杉.福建柏等爲略耐陰植物.落葉闊葉花木大多屬於陽性花木,如菊花.月季.石榴.紫茉莉.梅花等,常綠闊葉花木,如海棠.龜背竹.鵝掌柴.八角金盤.萬年青.梔子.山茶等大多屬於半陽性或陰性花卉.二是根據枝葉疏密情況分辯:枝葉小而較茂密的多屬於陰性花卉,如文竹.天門冬.鐵線蕨.南天竹等.枝葉較稀疏而又伸展的花卉大部分屬於陽性花卉,如矮牽牛.變葉木.茉莉.彩葉草.夾竹桃.一串紅等.三是根據葉面革質分辯:葉面革質較厚的,多屬於陰性花卉,如蘭花.君子蘭.一葉蘭.鏡面草等;葉面革質較薄而色較淡者,大屬於陽性花卉,如臘梅.扶桑等。”
“這些都是從哪裡聽來的?那這麼多花草仙兒都識得了?”凡顯央被提起了興致問道。
尚仙頓頓道:“不識的還有很多,只認得家中的幾種而已,這些都是仙兒在爹書房裡那本《花荑志》裡面讀來的。”
“讀女則的時候就不見你那麼痛快。”凡顯央嗔怪道。
“行了,行了,還有完沒完,自己女兒做了好事還被當個犯人似的一個勁兒問,趕緊跟娘洗洗去,不理你爹了。”說完,仙兒偎着娘,對着凡顯央做了個鬼臉,邁出了門。凡顯央望着仙兒小小的背影,不住地點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