禕徴與涵遠徹夜深談直至天明,尚仙則負責斟茶遞水、送送點心之類,也跟着這麼站了一宿。伺候完禕徴更衣,臨上早朝前,禕徴對着尚仙溫言道:“今日你就不用當值了,回去休息吧。”
熬了一夜,尚仙早就睏倦得不行了,禕徴倒是神采奕奕,沒有絲毫疲憊之態,看來君王也不是人人都能勝任的。回到心亦齋,尚仙倒頭就睡着了,等到陽光灑滿了屋子,門外傳來了沙沙的聲音,才緩緩睜開惺忪的睡眸。
門前有個身量嬌小的丫頭正在掃地,尚仙好奇地問她:“你叫什麼?多大了?”
那丫頭甜甜一笑:“奴婢叫琳兒,今年十二了,可是我掃地的聲響將姐姐吵醒了。”
“不礙的,我也該起了,這麼大個院子平日都是你一人打掃的嗎?”尚仙伸了伸胳膊,隨口問道。
“是啊,除了這裡我還負責打掃益風苑,不過三王爺人極好,總是兩三天才讓我去一次。”琳兒乖巧道。
“這麼小的年紀,也是難爲了你了,宮裡可還有親人?”
“奴婢在宮裡還有一個姐姐,在御膳房當差。”
尚仙正欲接着問下去,禕衡冷不丁地走了進來,琳兒趕緊行禮:“奴婢琳兒參見王爺。”
禕衡微微頷首,卻被窗口上一株剛剛萌了芽的合歡花苞所吸引,“如今還不到五月的天氣,怎麼你這兒竟會有合歡的花蕊?”
尚仙看了看那花,也露出了驚喜之色:“原本這花是擱在外頭的,因爲這花是喜陰的,我便搬回了屋裡,只稍稍澆了點水,想不到竟催開了花蕊,許是屋子裡頭熱的緣故,王爺倒是眼尖。”
琳兒見這二人討論着花草,便懂事地說:“奴婢要去王爺那兒打掃了,先告辭了。”
尚仙倒有些不捨:“小心點,別累了,有空來陪我說說話纔好。”
“嗯。”琳兒重重地點了點頭。
“怎麼好像本王來得不是時候?”
尚仙從屋裡端來茶,兩人在院子裡的石凳上坐了下來,“王爺今天是爲了那合歡花而來的嗎?”
禕衡微怔,沉默了片刻道:“被你一鬧,我差點忘了正事兒,我昨兒做了一支曲子,今天過來是想請姑娘捧個場,順便也提點我一二。”
“好啊,奴婢洗耳恭聽,請吧。”尚仙眼睛裡滿是期待。
禕衡拿出玉蕭,緩緩吹奏起來,清遠縹緲的蕭聲隨之如同潺潺溪流般地溢出,聽得人心境空明彷彿置身於雲端,煩惱和憂傷也跟着拋到了九霄雲外,一曲終了,餘音嫋嫋,繞樑三日。
“啪啪啪~”清脆的擊掌聲劃破了長空。
“所謂‘主雅客來勤’說的應該就是尚仙姑娘的‘心亦齋’了吧,微臣司涵遠參見三王爺。”司涵遠對着禕衡作揖道。
“威遠將軍可是皇上新封的一等護國公,何必行此大禮,倒叫本王擔受不起了。”禕衡淡然道。
“奴婢見過將軍。”尚仙不覺有些惶恐。
三人沉默了一會兒,司涵遠先開了口:“王爺方纔的那支曲子甚好,只是略多了兩分遁世的意味,尚仙以爲如何?”
禕衡卻先於尚仙發了話:“本王有事在身,先行一步了,將軍慢坐,本王少賠了。”
涵遠卻不以爲然地道:“王爺慢走。”
禕衡走了,尚仙訕然開言:“王爺向來獨來獨往,不喜交際,還望將軍莫要放在心上。”
“原來在下在姑娘心裡是個氣量狹隘之人,司某不甚心寒啊。”司涵遠故作懊惱地說着。
尚仙被他這麼一說,倒是語遲了:“不,不是的,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本將軍的肚子裡一般是隻裝美食的,可沒地方擱那閒氣。”司涵遠半開玩笑地說。
尚仙略鬆了一口氣,“奴婢進屋給您倒茶吧。”
司涵遠卻到處嗅了嗅:“怎麼姑娘今日沒做其他好吃的嗎?”
尚仙放下了杯盞,笑開了懷:“敢情將軍是來我這兒蹭食兒的,您若是餓了,只要開個口,自然有御廚上趕兒地給您端來佳餚,只怕從這裡排到午門都還嫌不夠地方。”
“可我這個好吃將軍還不是那麼好打發的,眼下我還就可心姑娘做的好吃的。”司涵遠佯裝頭疼地說。
“只是我這裡也沒什麼好的可招待您,不過清粥小菜、粗茶淡飯罷了,若是您不介意,那奴婢就去做了。”尚仙懇切地道。
司涵遠輕輕拂了拂胸口,假模假式地說:“我還真怕姑娘趕我出去呢。”
尚仙搖了搖頭,撇下司涵遠,無可奈何地走去了竈間。
不出一盞茶的功夫,就將簡單的四菜一湯擺在了司涵遠的面前:“這是手撕蕹菜杆、土豆燜香菇、清蒸鱸魚、金沙玉米和蝦仁豆腐羹,將軍請嚐嚐吧。”
司涵遠拿起了筷子就開始大快朵頤:“我聞着這味兒就知道錯不了,肯定好吃着呢。”
尚仙又拿出一壺酒,給他斟了一杯:“平日裡我不喝酒,這是我在御膳房當差時釀的米酒,有些個酒勁兒,將軍將就着喝吧。”
“一般女子都愛喝些花果釀的酒,梅花釀、杏花香之類的,你反而愛喝米酒?”司涵遠聞了聞酒香問道。
“女子不宜飲酒,但奴婢覺得若是要喝,還得是有些子勁兒的酒纔好,就如同這米酒喝時不覺得,後勁兒卻不小,但又因爲是糧食釀製的,但也不怕傷身子的。”
司涵遠喝了幾口酒,談興濃了起來:“美酒當前,我倒是想起了昊彬的酒政來了,飲人:高雅、衰俠、直率、忘機、知己、故交、玉人、可兒。飲地:花下、竹林、高間、畫舫、幽館、曲石間、平嘻、荷亭。春飲宜庭,夏飲宜效,秋飲宜舟,冬飲宜室,夜飲宜月。飲候:春效、花時、情秋、瓣綠、寸霧、積雪、新月、晚涼。姑娘可曾聽說過?”
“飲趣:清淡、妙今、聯吟、焚香、傳花、度曲、返棹、圍爐。飲禁:華誕、座宵、苦勸、爭執、避酒、惡譫、唷穢、佯醉。飲闌:散步、歌枕、踞石、分匏、垂釣、岸岸、煮泉、投壺。”尚仙說完,自己倒了一杯酒,與司涵遠碰了杯。
“姑娘既已獻出了一桌美食,那在下也不妨對酒當歌,爲姑娘吹上一曲兒,禮尚往來吧。”司涵遠起身,隨手擇下一片冬青葉子,吹了起來。
尚仙吃驚得瞪大了眼睛,靜靜地聆聽起來。司涵遠的樂聲不同於禕衡的清逸憂鬱,而是更爲粗獷豪邁,時而氣勢磅礴,時而自然愜意,變化多端,風格迥異。
一彎新月照長空,夜色徐徐降下,尚仙將有些醺醉的司涵遠送了出去,門口司涵遠突然駐足問道:“姑娘以爲剛纔的曲子和王爺的相較,更心儀哪一個?”
尚仙聞言撲哧笑了,原來他方纔的舉動是在和禕衡鬥藝呢,只得輕描淡寫地說:“將軍醉了,奴婢送您出宮吧。”
“不,我沒醉,還清醒得很呢。”司涵遠執拗地說道。
“那請將軍走好。”尚仙行禮道。
望着司涵遠踉蹌而行的背影,耳邊卻響起了禕衡的簫聲,比起以往更爲清冷、愴然,尚仙走到了益風苑的門口,猶疑地停下了腳步,細耳聆聽,還是折回了心亦齋,因爲那樂聲裡依舊看不到自己。
“朕不是放了一天假給你,讓你好好休息的嗎,怎麼看起來你的精神還不如前兩天,是不是病了?”說着禕徵就將手貼在了尚仙的額頭。
尚仙悚然地後退了一步:“奴婢沒事,謝皇上關心。”
禕徵心裡有些不吃味兒,恰時,洪昇則端着一盤綠頭牌走了進來。
“皇上。”洪昇低頭舉着頭牌。
禕徵毫不猶豫地將憐翹的名牌撂了出來,洪昇擡眼看了下:“奴才這就去告訴小主,讓她能夠及早準備。”
“慢着,朕今天要留宿在麗華宮,不必驚動任何人,就朕一個人去。”禕徵思忖了良久才道。
尚仙不解地看着禕徵的嘴角不知不覺地掛上了微笑,心下有了一種錯覺,莫非他對憐翹的喜歡是出於真心的?
夜色徐徐降下,麗華宮。
憐翹一個人坐在院落內,撥弄着至如留下的那把琴,時不時發出些刺耳的聲響,卻依然執著地停不下來。
“你在做什麼?”禕徵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憐翹笨拙地站了起來,瞠目道:“皇上?”
禕徵看了一眼琴絃道:“是在奏曲嗎?”
憐翹不置可否地看着禕徵,卻任由他拉着自己在琴邊坐下,“你想學彈琴,朕來教你。”
說完,將憐翹的手輕置於琴絃之上,又說道:“你要這樣放,弦要這麼撥,不能像你剛纔那樣,會傷着自己,來你試試看。”憐翹的腦袋嗡嗡作響,耳畔是他溫柔的語調,自己只是機械地聽從着禕徵的指示,心裡卻有了一種某名的滋味,是眼前的琴讓自己產生了幻覺,居然沒有了絲毫的怨恨而是想要與之親近的渴望,她不敢置信,疑心是至如附在了自己身上,強撐着最後的一抹冷靜,逃離出禕徵的懷抱,只是生硬地搬出一句:“皇上,我不想學了。”
“也好,這奏琴也非一日可成的,以後你若想聽曲子,朕可以彈給你聽。”禕徵毫不惱怒地繼續着彈奏。
一曲高山流水,緩緩泄出,像一隻無形的手開啓了憐翹心裡的閘門,她遏制不住這股子力量,只得避回了屋裡,樂聲依舊由遠及近地傳來,她躺到了牀上,用被子掩飾這內心的狂躁。
“朕也困了,你倒先睡了嗎?”禕徵幽然響起。
憐翹嚇得噤聲,死死地抓住錦被。
半晌,外面聽不出什麼動靜,許是相安無事了。憐翹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長長地舒出去一口氣,定睛一看,禕徵竟然背對着自己在邊上躺着,連忙將自己身上的錦被輕輕地披在他的身上,禕徵陡然犯了一個身,正臉對着憐翹。憐翹不再那麼害怕,而是好奇地端詳起了他,睡覺的樣子是那麼安逸,毫無平日裡的威嚴,還微微帶着一絲笑容,忍不住摸了摸他俊挺的鼻子,有溫熱的氣息陣陣釋出,暖暖的。
“阿,皇上。”禕徵突然睜開了眼,抓起憐翹那隻在他鼻樑上游走的柔荑,憐翹大驚失色的一叫。
“你的手很涼,朕替你暖暖。”禕徵將憐翹攏進自己的被窩,而後閉上眼道。
憐翹不似之前那麼驚恐,蜷縮在禕徵懷裡,吸吮着怡人的龍涎香,生澀地在禕徵的臉頰上啄了一吻,臉上即刻浮現出兩朵紅暈,禕徵並沒有睜開眼睛,只是將憐翹摟得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