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好了!士兵們吃完飯,都中毒了!”
士兵的通報讓在場的將領大驚失色,景橫波也急忙站起,口中急令衆將及醫官速速前去查看,自己也拔腿便走,似乎很着急模樣,只是臨走時,還不忘記把沒吃完的烤黃豆烤蠶豆一起捋到自己袋子裡。走不了兩步又回頭看看南瑾,裝模作樣地一指宮胤道:“給我看好他啊!”
宮胤看她跑開,眼底生出淡淡笑意,南瑾面無表情,眼神略鄙視。
真會裝模作樣。
那邊營盤人影跑動,一片慌亂,一看就是攤上大事的模樣,宮胤遙遙瞧着,道:“那些還沒走遠的殺手,應該已經看見這一幕了。”
南瑾嗯了一聲。
“咱們先離開一會。”宮胤道,“我不方便給禹光庭撞見。”
南瑾點點頭。明白他的意思。
營盤裡的亂是暫時的,被毒倒的士兵,頂多半個時辰就會醒來,什麼事都不會有。
南瑾發現上游有人下毒,處理之後就告訴了景橫波。景橫波決定將計就計,中毒就要裝得像些。趁那羣火頭軍在溪邊洗鍋,南瑾潑了一碗毒水,留在鍋裡的毒液會很少,用這鍋給士兵裝菜,士兵們所中的毒性,會讓他們飯後暈倒短短一刻,那些逃跑的刺客還潛伏在附近,看見那一幕一定會回去回報,禹光庭聽說了,立即就會來趁火打劫。
這樣的謀算自然瞞不過宮胤,當他發現景橫波已經很擅長謀算,也就放下心,先避一避,以免和禹光庭撞上。
“去山上吧。”南瑾看看眼前青灰色的山頭。
宮胤看她眼底光芒閃爍,知道她對裴樞的殺機還沒有散去,他卻也有些擔憂裴樞,怕他衝動之下,做出什麼不妥當的事情來,也便點點頭。
兩人一路上山,都很有默契,往先前裴樞離開的方向而去,一個是想殺人,一個是想阻止殺人,但都默不作聲。
南瑾一邊走,一邊低頭聞聞花葉,看看泥土,臉上的神情,越來越古怪。
好幾次之後,宮胤終於開口問:“怎麼?”
南瑾轉頭看他,淡淡道:“我還以爲你打算永遠對我的事不發問。”
宮胤默了默,隨即道:“我和龍家欠你的,我會想盡辦法補償你。除此之外,沒什麼可問的。”
南瑾仰起頭,盯着將落的夕陽,似根本不畏懼陽光刺眼,好一會兒才道:“你沒有在龍家長大,卻比龍家人更冷心冷情。但也更至真至情,只是你的所有的情,都只給了一個人,再無多餘給人。”
宮胤語氣並無歉意,“多謝你懂。”
南瑾扭過頭去,半晌,苦笑一聲,喃喃道:“你可知,若你不是這樣矛盾的人,或許我還不會……”
她沒有說下去,宮胤也當做沒聽見。
有一種人極冷極熱,冰與火的交織如雪中烈焰,更誘人動心撲入。
只是無緣就是無緣,哪怕一出生便將紅線繫住,終有邁出扯斷那一天。
氣氛有點沉默,好在龍家人都是淡漠的,隨即南瑾恢復正常,主動回答宮胤的話,“我自幼受各種藥物薰陶培養,遍識天下氣味,鼻子很靈,剛纔一路走來,嗅見了很多特殊氣味。”
“如何特殊?”
“裴樞的氣息一直在,已經淡了,在他之後,這山上最少還有兩三批特別的人。”
“如何特別?”
“有一批人,身上陰毒之氣很重,應該穿着非常寬大的袍子,攜帶了不少武器和藥物,以至於袍子掠過這些草葉,都留下了痕跡。”南瑾指指旁邊一叢深綠草葉上留下的淡淡灰色痕跡,“這似乎是一種控制神智和激發體能的藥物,我用過,很……”她頓了頓,才道:“很痛苦。”
宮胤沒有接話,長長的眼睫覆下如陰影,欠這女子的越多,越覺得無法償還。
南瑾的發現也讓他皺起眉頭,此時在景橫波宿營地的山上,出現這麼一羣人,不是什麼好兆頭。這些人衝誰來的?
“這些人緊緊跟隨着裴樞而去,路線一致。”南瑾回答了他的疑問,又回頭指了指一條岔路道,“那是條從南麓上山的路,和咱們路線方向相反,也和先前那批人路線不一致,剛纔在那棵樹下的那塊石頭上,有人坐着休息過,應該是個女子,身上也有特殊味道。”
“女子?”
南瑾點點頭,“有香氣,所以是女子,她身上的特殊味道本已經很淡,但因爲太特殊,是我難以忘記的氣味,所以我辨認出來——是黑水澤再往北,普羅等小國出產的黃金膏,萬壽果之類的味道。”
宮胤眉毛一挑,他知道是誰了。
玳瑁幫派中,狂刀盟和域外小國普羅因爲有姻親關係,聯繫緊密,多次從普羅運送萬壽膏之類的所謂“寶藥”進入上元城,上元城城主明晏安對這東西依賴很深,可以說明晏安的毀滅,有一半,是這種奇香濃郁的藥物造成的。
而專門負責運送這些藥物入上元的,就是狂刀盟的六女公子孟破天。
雖然現在已經不幹這活,但長期出入那些地方,參加過煉製這種藥物,久而久之肌膚浸淫,留下了一點氣味,這種氣味常人當然聞不出,對這東西記憶不深刻也聞不出,而南瑾能聞得出,雖然她不說,但也能想象過她經歷過什麼。
要想成爲龍家家主根骨所繫的藥盅,要遍識天下藥,遍嘗天下藥,也要遍扛天下藥。
南瑾站在上風處,腰背筆直,瘦得風一吹就斷,眼神卻韌得似扯不斷的鐵藤。
宮胤轉開眼光,回身看了看,道:“那裡四通八達,有好幾條小路,往下的路被草掩映,很容易迷路。這人很可能會迷失在山上。”
孟破天出現並迷失在這山上,並不奇怪,宮胤身邊龍家人,近期都離開他身邊,在附近遊歷,並蒐集和帝歌有關的消息。他知道七殺等人不甘寂寞已經追出了帝歌,估計也快到了,孟破天心繫裴樞,不願意和一路走一路玩的七殺在一起,脫離隊伍先來找裴樞也是可能的。
宮胤想到山上這幾批人——裴樞、神秘隊伍、孟破天,不知怎的,心中涌起淡淡不安。
……
此刻山崖之上,裴樞和斗篷人爾虞我詐的爭鬥,正到了尾聲。
裴樞的身子被明城牽着機簧的假手扔出,半個身子已經出了山崖。
而斗篷人的漫天冰雪,順着他的倒飛軌跡,也籠罩了半個崖邊。
明城格格地笑起來,抹一把臉上的碎冰,袖子落下,她的手只剩光禿禿的手肘,手肘中心延伸出鐵製的彈條,至於手,還在裴樞的腳踝上,誰知道那手已經變成了什麼鬼樣子。
她一動,彈條便一陣顫動,連帶裴樞腳踝上的兩隻爪子也在抖,斗篷人霍然變色,喝道:“別動!”
半空中裴樞忽然大笑起來。
“賤人陪葬,真是不甘啊!”
大笑聲裡,他長劍點在崖邊,此刻崖邊已經全是冰雪,人攀援不上,劍也停留不住,點上去就一滑到底,但裴樞藉着這一點之力,凌空猛地一個翻身。
他竟然不試圖攀上崖,而是半空翻身,他的腳踝和明城的手臂連在一起,這一翻,立即帶得明城向前滑去,明城一直在地上趴伏,而地上已經積了一層厚厚冰雪,這一滑便速度極快,斗篷人那兩個字還沒說完,明城已經給裴樞拉下了山崖!
斗篷人身子下意識一傾,但隨即眼神一閃,止住身形。
片刻之間他已經權衡完畢,犧牲一個用處不大的明城,搞死裴樞,以此離間乃至摧毀宮胤景橫波,值得。
不過明城這種人,生死關頭也比誰都靈醒,惡人懂惡人,她知道對方不會救她,一滑出去就立即大叫:“另一半隻我知!”
別人聽得莫名其妙,斗篷人自然明白——開國女皇地宮另一半地圖,普天之下,只有明城知道。
恍如一片黑雲閃過,斗篷人終於飛出,一閃便到了山崖上空,此時明城已經滑下山崖,正拼死用身上鎖鏈勾住一塊突出的崖石,鎖鏈承擔兩人重量,勒得筆直,死死勒入明城傷口,慢慢將她的斷腕再次切斷,她痛得大聲慘叫,渾身抖得隨時要掉下去,卻死也不肯掉下去。
只是她這樣也支撐不了多久,鏈子很細,撐不住兩人重量。
好在此時斗篷人到了,左手拎起明城,右手飛刀激射,割斷了明城牽繫着裴樞腳踝的爪鏈。
鏈子割斷的一瞬間,他眼中掠過一抹詫異——剛纔他還沒到的那一霎,明城掛着裴樞在崖邊,裴樞有機會藉着明城翻上崖,他爲什麼沒有?
這念頭一閃而過,手中刀已射出,鏈已斷。
他將明城反手拋回崖上,拋出那一霎,鏈子還沒全斷,忽然裴樞一張臉,猛地翻到了他面前!
裴樞竟然趁着這一拋之力,自崖下躥上,靠近他,劈手就來掀他斗篷。
斗篷人驚而不亂,此時“鏗”一聲輕響,鏈子全斷,斗篷人空着的另一隻手,已經伸掌向裴樞天靈蓋印下。
他在實地,裴樞在半空,裴樞不想死,就必得先讓開。
誰知裴樞竟然不讓,還是筆直抓向他的臉,斗篷人只好腦袋一揚,試圖先避過裴樞的手。
頭一揚,手上準頭就差了,那一掌擦過裴樞臉頰,打在他肩上。
“嗤。”一聲,斗篷被撕開半邊,裴樞大笑,“啊,原來是你!”
聲音未畢,他已經筆直落下。
斗篷人撲在崖邊,一眨不眨地盯着裴樞的身影,這回再沒出什麼幺蛾子,眼看裴樞身形穿過茫茫雲霧,不見了。
斗篷人猶自不放心,想着剛纔裴樞最後一句話——他看見自己的臉了?
電光石火那一霎,他也不能確定自己到底躲開沒,眼底冷光一閃,他正待吩咐屬下,安排吊索下去尋找,務必死要見屍。
還沒轉頭開口,忽覺身後一股徹骨寒氣,劍般劈來,那速度無法形容,眨眼間後背汗毛直立。
那是生死之境的自然預警!
隱約聽見明城驚呼,斗篷人心底一沉。
手掌在崖邊一翻,整個人翻身而起,起身那一霎,“嚓”一聲微響,他後背斗篷整個裂開,分成左右兩片,似一雙黑色羽翼,翩翩在半空騰飛。
黑色羽翼一閃落在崖上,覆蓋住明城驚惶的雙眼,下一瞬她被拎起,斗篷人縱向半空,撲入樹叢。
一連串動作快如閃電,從頭到尾斗篷人頭都沒回,等宮胤和南瑾趕到,崖上已經人蹤渺渺。
兩人遠遠看見山上似有人影晃動,快步趕至,宮胤隱約看見那斗篷,立即出手,只是相隔太遠,終究沒能成功。
宮胤還想補一記,然而這時候他聽見了崖下裴樞的大笑。
兩人掠到崖上,看見滿地冰雪,南瑾臉色已經變了,蹲下身拈起一塊碎冰看了看,冷笑道:“雪山!”
龍家和雪山武功同出一源,水火不容,龍家人最恨的,就是雪山中人。
能施展這一手冰雪真氣的,必然不是雪山尋常弟子,南瑾也不打招呼,轉身就去追人。
崖上一層冰雪又一層冰雪,宮胤掠到崖邊向下看,此時裴樞笑聲迴音,猶自在山野間迴盪。
宮胤趴在崖邊,和先前斗篷人一個姿勢,正在查看崖邊痕跡,又觀察崖邊植物,揣摩着裴樞到底真墮假墮。忽然感覺到背後一股冷風,猛然劈下。
“唰。”一下,白衣翻飛,宮胤翻身而起,回身愕然——身後,孟破天手持扁刀,滿面驚愕和淚痕,大聲道:“你!”
宮胤也怔了怔,一眼看見孟破天眼底怒意和殺機,聯想到剛纔情境,忽覺不好。不由道:“冷靜些,不是我。”
“我看得清楚,你出手,然後我聽見崖下有裴樞聲音!他說原來是你!”孟破天大刀一揮,“你是誰!”
孟破天搶先追蹤裴樞而來,本想抄近路早點到橫戟軍營盤,不想四面都被禹光庭軍隊圍住,她只得從山中穿過。正如宮胤所料,地形不熟迷路了,她在岔路上走來走去,一忽兒下山一忽兒上山,好幾次已經臨近景橫波營盤,卻擦身而過,最後反而又上了山。她也是聽見動靜一路找到這山崖的,到得正好比宮胤慢一步,正好看見了宮胤出手,聽見了崖下裴樞的大笑。
宮胤認得孟破天,孟破天卻不認識他,以往在玳瑁雖有交集,但宮胤一直千變萬化,沒露過真臉,此刻孟破天雖覺得隱隱熟悉,但急怒攻心之下,哪裡能細想。
宮胤皺眉,他不怕孟破天出手,卻怕她犯傻。
“讓開!”孟破天此時無心出手,直奔崖邊,不管不顧趴在崖邊一看,晚間嵐氣已起,山霧茫茫,不知崖深幾許,哪裡還看得到裴樞?只憑感覺這崖很深,落下定無幸理。
孟破天呆了半晌,將刀往背後一插,雙手抓住崖邊,就要往下爬。
一隻手將她拎了起來,宮胤烏黑的眸子對上她憤怒和驚痛交織的眼眸,“崖邊這麼滑,別找死。”
“滾開!”孟破天懸在半空就拔刀。
一股掌風拍來,將她拍出一丈之外,孟破天跌得屁滾尿流,好容易擡起頭,看見一個高高瘦瘦女子,面無表情站在一丈外,正用冰雪擦手。
這自然是南瑾,她沒追到斗篷人,正一腔怒火,看見孟破天對宮胤無禮,想也不想便出手——她都不能靠近的男人,別的女人當然更不可以。
至於景橫波,不算女人。是蠱惑人心的巫婆。
孟破天呆了半晌,支着雙刀站起身,搖搖晃晃指着兩人,冷聲道:“好,我不是你們對手,我也不自取其辱。但今日血海深仇,不能不報,有種等着!”
說完轉身就走。
南瑾抱胸冷笑瞧着,一臉“江湖中人都是這麼自找臺階下”的表情。
宮胤卻在嘆氣——沒猜錯的話,孟破天一定是去找景橫波了。
他只得和南瑾跟着,孟破天下山卻跑得飛快,她在山野中長大,極善攀援騰躍之術,爲了避免被宮胤兩人滅口,扯了根鐵繩在山林間奔走,幾次蕩過山澗溪流,這回路線走得曲曲折折,竟然也沒迷路。
宮胤原本想半路攔下她,不管怎樣,先管住這個和裴樞一樣的衝動派再說,誰知走到半山時,忽然感覺到異動,隨即發現,有一支隊伍,從山間小道中潛入進來。
不用問,這自然是禹光庭的隊伍,此人可爲謹慎狡詐,接到景橫波軍隊被毒倒的消息,依舊沒有放鬆,大軍圍山,必定從幾處進攻。
宮胤便命南瑾抄近路下山,迅速通知景橫波,自己則假作逃入山林,出現在那支秘密隊伍面前,那支隊伍由禹光庭手下一個參將率領,認得他是攝政王近期看重的謀士,卻不知道攝政王最近對這位先生的疑心,聽宮胤說隨同殺手前來刺殺,無意中失散,此刻願意爲大軍帶路,找到女王王帳,當即欣然接納。
軍隊在山林中秘密潛行,一路狂奔的孟破天,已經到了女王營地。此時士兵們已經醒轉,並接到緊急命令,埋伏在營地各處,進入備戰狀態,孟破天的忽然闖入,被當做攝政王的斥候,當即抓了起來,扭送入景橫波帳中。
景橫波正和手下商量今晚的迎戰計劃,如何分化跟隨攝政王來的臨州貴族私軍,如何給禹光庭迎頭一擊,一轉頭看見孟破天鼻青臉腫地站在帳門前,不由目瞪口呆,“你怎麼來了?”
她也知道孟破天大概往這裡來了,但沒想到來得這麼快,瞧了瞧她,又詫然道:“你怎麼狼狽成這樣?”
孟破天氣喘吁吁站在帳門前,今日精疲力盡,飽受打擊,在這營中還受了一番磋磨,此刻心神衰竭,再無力氣逞強,噗通一聲便撲在景橫波膝前,“陛下,救救裴樞!救救少帥!”
景橫波嚇了一跳,急忙將她扶起詢問,孟破天迫不及待,將事情說了,她只顧自己訴說,也沒發現,景橫波聽着聽着,臉色變了。
“……是兩個白衣人,一男一女,都高高瘦瘦,武功都很高,女人木頭一樣沒有表情,男人長得人模狗樣的,看上去也冷冰冰的,兩人是冰雪類武功,滿崖冰雪,倒像傳說中的九重天門的武功……”
“你看錯了吧!”景橫波忽然打斷她的話。
正沉浸在自己思緒中滔滔不絕的孟破天,猛地一怔,張大嘴,“啊?”
“這兩人,不可能!”景橫波斬釘截鐵。
孟破天瞅着她,臉色漸漸變了。
“女王,”她慢慢道,“你認識他們?”
景橫波欲言又止,想了想,道:“你當時離得遠,想必沒看清楚,無論如何,這兩人不可能。這樣吧,我先和你一起上去……”
“陛下!”一個將領急聲道,“現在走不得!一方面軍中無人指揮,另一方面禹光庭定然已經進山,此刻您進山,迎頭撞上太危險!”
景橫波爲難地皺了皺眉頭,裴樞性命不能不管,但這幾千軍士也是命,此刻兩軍交戰要緊關頭,她如果離開,裴樞也不在,整支軍隊無人指揮,必然會被禹光庭剿殺,這也是幾千條性命!
這可怎麼辦?
裴樞……裴樞真的會那麼容易中別人的計死去嗎?百戰將領,黃金戰神,大小戰役數十幾無敗績,生死艱險不知經過多少,還是個用兵狡黠的智將,這樣的人,會這麼容易被害死嗎?
孟破天拉着她袖子,滿臉祈求地望着她,見景橫波臉色爲難,神情也漸漸硬了。
“你不去,是吧?”
“破天……”
孟破天冷笑一聲。
“是我僭越了,女王陛下何等人,怎麼能爲一個屬下身處險地?裴樞對你忠心耿耿,爲你出生入死,是他自己要做的,說到底你確實可以不管他。”她拔出雙刀,刀鋒映着她忽然冷冽的眼神,“生死見人心,不過如此。陛下不去就不去,不過我一個小小要求,總該答應吧?”
“破天,”景橫波嘆氣,“別急着暴走,且等我一等,這事兒還有些蹊蹺,等我想好怎麼安排……”
“借我你軍中最強機弩,最毒毒藥,最厲害的精兵。”孟破天打斷她的話,“這個總肯吧?好歹裴樞也值得你救一救,你的江山還需要他來打,不是嗎?”
景橫波沒心情去計較她的挖苦,盯着她問:“你要這些做什麼?”
“當然是殺人。”孟破天決然道,“誰害死他,我殺誰。”
“不行!”景橫波語氣比她還斷然,“破天,我說過,不可能是那兩人,你誤會了!”
“口口聲聲說我誤會,我親眼所見你還敢說誤會!”孟破天激動起來,雙刀一架,“你不在現場,憑什麼說我誤會?”
“憑我對那兩人的瞭解!”景橫波也動了火氣,“他們不會!”
“這麼瞭解,他們是誰!”
景橫波轉過頭。
孟破天轉身就走,“不給,我自己去殺!”走出兩步,“呸!”一聲,“無情女人!”
“站住!”景橫波勃然變色,“拿下她,別給她亂跑!”
“景橫波你別太過分!”孟破天猛地躥起來,飈到她身邊,“裴樞怎麼待你,你自己知道!現在他有難,你自己不去,也不派人幫我,還不許我去報仇,世上怎麼有你這樣狼心狗肺,無情無義的女人!”
“我沒說不管他!”
“那就派人幫我報仇!”
“他們不是兇手!”
“不是兇手是誰!你憑什麼都沒眼見就敢這麼信任?”
“因爲他是宮胤!他根本不屑做這種事!”
……
一陣死一般的寂靜。
片刻後,孟破天古怪地呵呵笑起來。
“哦……宮胤……宮大國師,宮大皇帝,傳說中你的愛侶,將你放逐又和你糾纏不清的那個。”孟破天連連點頭,“難怪你不分青紅皁白相護,難怪我明明親眼看見你也不信,難怪你放棄裴樞怎麼也不肯幫我,原來是你的情郎殺了他的情敵,你這個有情人,自然明白你的情郎苦衷,自然要不顧一切護着他。少一個裴樞沒關係,少一個宮胤,你以後和誰雙宿雙飛呢?”
“破天!”景橫波臉色也發青了,“你以爲你在編故事?哪來這麼多有的沒的,這事兒我說了有蹊蹺,你怎麼就不能靜下心來想想?”
“想什麼!想裴樞現在應該分成幾塊嗎?我親眼看見的,還需要想嗎?”
“眼見也未必爲實聽過沒?”
“我眼睛沒瞎!”
“你等着,我現在就陪你去看!”
“不用了!既然是宮胤,帶你去只怕我纔是送羊入虎口!”孟破天雙刀一閃,一截衣角飄然落地。
景橫波看着那截衣角,落在自己鞋面上,有點發蒙。
什麼意思?
那個……割袍斷義?
“景橫波,你要選擇相信維護你的情郎,由得你;但我選擇爲我喜歡的人報仇,你也無權管我。今日我與你割袍斷義,馬上我要離開,你要麼放我走,要麼,留下我的命!”
景橫波注視着那一片碎布,心裡亂糟糟的——這都是什麼事兒?
孟破天雙刀鏗然一架,聲音清越,她轉身就走。
守在帳門前的將士要攔,景橫波疲倦地揮揮手。
都誤會成這樣了,硬攔,只會誤會更深,破天那寧折不彎脾氣,再逼她真會血濺當場。
先前山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會變成這樣?
孟破天的身影消失在山路上,景橫波打算跟上去,忽然外頭一陣喧譁。
人影一閃,南瑾出現在她面前,面無表情地道:“有一支秘密軍隊,從山背後抄了過來。”
“報——”傳令兵氣喘吁吁奔來,神情微微緊張,“陛下!前方已經出現禹光庭軍隊!”
景橫波不勝頭痛地揉眉心。
她走不了了,只得下令派一隊擅長山間行走的士兵,儘量跟上孟破天,去現場好好查找裴樞,自己則先處理眼前火燒眉毛的軍事。
這邊軍隊逼近,那邊孟破天狂奔上山,那些士兵哪裡追得上她,很快失去了她的蹤跡。
孟破天一鼓作氣上山,奔到那空蕩蕩的崖邊,眼看崖邊殘陽已墮,冰雪未化,地上一片狼藉心中一酸,不由軟倒在地,落下淚來。
她坐在滿地冰雪裡,也不覺得冷,無聲的眼淚嘩啦啦落了一陣,哭裴樞的悲慘,哭景橫波的無情,哭裴樞如此付出卻不得景橫波一分真心,哭自己如此追隨裴樞卻不能得他一顧,哭這世間男女啼笑姻緣,他愛她她愛他她不愛他他不愛她……紛紛雜雜,林林總總,都是不如意,不得已,不遂心,不成全,到頭來空崖一座,友朋離散,愛人斷魂,己身成孤。
哭到最後淚乾心灰,癡茫茫注視天邊漸起的星子,據說人去後會化爲天邊星,逝去時辰相差不久的人,化星之後會很近,自己一生都不能走近他身邊,如果能獲得死後永恆的相依相伴,也算夢想達成,不虛此生。
這麼想着,忽然也不覺得傷痛悲哀了,滿心裡反而漾起淡淡喜悅,似乎幸福近在咫尺,只待一個決心。
孟六女公子,自幼父親寵愛,我行我素,想到就做,從不牽連猶豫。
她站起身,擦擦眼淚,也不說什麼廢話,對着下頭黑雲薄霧,綻開一個笑容。
恍惚裡似見裴樞笑臉,氤氳於雲霧中。
那是一個她等候已久渴盼已久的,溫暖的表情。
“嗯。”她吸吸鼻子,張開雙臂,對下頭大聲喊,“我!來!了!”
向前一步。
天地失重。
風如刀,從耳畔唰地砍過,斷崖從頭頂翻上去,雲霧漫上眼前。
在喪失意識前最後一刻,她覺得好像、似乎、也許、可能……
聽見一聲大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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