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橫波差點氣笑了——這算什麼?趙王爲秦王鼓瑟,好歹還鼓了幾下,她連答應都沒答應,這邊就自說自話地給記上了?
對方知道她不會獻舞,也根本不打算看她跳舞,這是自說自話就想載入史冊,想要用這一筆,永遠羞辱她。
這不要臉的程度,和池明有一比。
要載入史冊是麼?她呵呵一笑。
那邊侍衛團團涌上,將明晏安護了個裡三層外三層,看樣子也是怕她故技重施,遠距離逼明晏安做件什麼事。
景橫波嗤笑一聲,轉頭看了穆先生一眼,穆先生正在看大殿橫樑,這殿中橫樑近雙人合抱,是支撐整座大殿的龍骨所在,高高在上,承載着天泰殿巍巍屋脊,上萬琉璃瓦。
兩人目光一碰,各自感嘆彼此心有靈犀。
景橫波一擡手,笑道:“借劍一用。”嗆啷一聲,最前面一個帶刀侍衛的刀飛出鞘,寒光一閃,直直擦明晏安頭頂而過。
護衛們大驚,大叫“女王行刺!大王小心!”撲上去將明晏安壓倒在地。
那刀卻已經飛了個刀花,掠過衆人頭頂,雪光如電,一飛沖天。
當地一聲,刀碰到了大殿橫樑。
景橫波側頭對穆先生一笑:“借內力一用。”
穆先生似乎猶豫了一下,伸手按在她背心,景橫波便覺一股柔和真氣直入丹田,綿綿然,泊泊然,不算澎湃,卻似乎綿延不盡。
她體內真氣立即受到催動,壯大許多,手一揮,那樑上刀高高飛起,猛地落下,嚓一聲砍入橫樑。
底下驚呼一聲,衆臣紛紛站起,大呼:“休得放肆!”
“正殿橫樑,怎可毀傷?住手!住手!”
景橫波哈哈一笑,笑聲懶,卻攜三分殺氣,“我的刀會亂飛哦,我的刀很怕吵哦。”
殿上頓時收聲,只有明晏安的聲音,從重重疊疊護衛羣中傳來,“住手!住手!”
景橫波衝他飛個媚眼兒,理也不理,藉着穆先生給自己的充沛內力,凌空駕馭那刀,唰唰唰,悍然下刀。
每一刀入木三分,每一刀木屑飛濺,嚓嚓嚓嚓一陣快砍,金鐵交擊之聲響徹大殿,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硃紅淺白木屑灑落如雨,落了衆臣簌簌滿頭。
滿殿侍衛束手無策——橫樑太高,飛不上去,能飛上去也不敢飛,站上面是踐踏王權,株連九族的大罪。只能眼睜睜看女王砍了個痛快。
片刻之後,景橫波手一擡,聲消刀收。橫樑之上,出現一排大字。
“庚申年十一月十一,玳瑁族長獻天泰殿橫樑,給黑水女王題字!”
一排字,每一筆都是深達半尺的刀痕,露出慘白的木茬子,因此極爲清晰。
羣臣臉色,也和那木茬一般,慘白慘白。
正殿橫樑,毀了。
這樣重的刻痕,上漆是抹不掉的,留在這裡,將是上元城的永恆恥辱。
要想抹去這恥辱,只能毀去橫樑,可毀去橫樑就是毀去大殿,這可是王宮正殿!
先不說重造大殿所要耗費的人工金錢,單隻黑水女王來了一趟大殿,玳瑁族長就得重建大殿,傳出去一樣是笑柄。
羣臣臉色死灰,都知今日之會,黑水女王之名必將再次傳遍天下。
孤身入城,笑對羣臣,戲耍族長,刀斬正樑!
好一齣滿滿智慧豪氣的精彩大戲,足可流芳千古。
而他們,就是那流芳千古傳說裡,面目可憎自取其辱的小丑配角。
情何以堪。
一時間人人嗒然若喪,忽然人羣裡爆出一聲驚叫,“大王!大王您怎麼了!大王!快傳御醫!御醫!”
護衛們驚慌失措地閃開一條縫,人羣裡,明晏安臉色也如木茬子般白慘慘的,不知何時已經躺着了。
大殿上頓時亂了套,哭號的搶救的喊太醫的叫侍衛的張着雙手裝忙的……
“喂喂喂!”景橫波不滿地大叫,“不帶這麼玩的!咱們還沒談正事呢!以爲裝昏就可以拖延嗎?你以爲你三流言情戲裡的惡毒女配啊啊啊……”
她的叫聲被淹沒在衆人紛亂的叫喊裡,最後還是一個老頭過來,隨口應付了幾句,命人請她偏殿休息,就再沒人理她了。
景橫波一邊往外走一邊喊:“這戲碼不到位,昏倒之前還應該吐一口血,大喊氣死我也纔對……”
殿上羣臣面面相覷,片刻,齊齊吐一口血。
“氣死我也!”
……
大殿裡你來我往得熱鬧,凝雪閣又是一種熱鬧。
錦衣人和白衣人,已經達成了交易。
白衣人是那種,話一談完,就絕不多說,立即起身便走的人。
他從冰樑上飛起,衣帶同冰雪一色,看也不看底下倒了一地的護衛們,錦衣人也不急,並不出聲請求他幫忙給護衛解毒,笑吟吟吃着瓜子。
白衣人頭頂冰瓦,無聲無息消失一片,他在出冰瓦前那一刻,腳下冰柱一半,忽然化爲無數碎片,擊在那些護衛身上。
嚓嚓輕響裡,護衛們依次爬了起來,看樣子禁制已解。
白衣人所用的手法,讓錦衣人眉頭一挑,確認護衛們所中的未必是毒,很可能是一種高妙的鎖穴手法,至於爲什麼鎖穴看起來像中毒,而且似乎是以下毒的手段來達成,那就得熟悉那門手法的人才知道了。
錦衣人正想吩咐護衛們,把上頭那一半冰柱砍掉,省得不對稱看着難受,一擡頭,忽見中文臉歪嘴斜,不禁一驚。
再看德語,平日溫順柔細已經不見,臉色猙獰目光灼灼盯着他。
拉丁文意大利文英文……那一羣平日裡態度恭敬,低眉垂目的護衛們,個個臉色鐵青,眼神惡毒,似忽然化成了一羣心懷惡意的厲鬼。
“你們……”錦衣人立即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剛纔那傢伙給護衛解毒時,又陰了他一把!
護衛靠得太近,沒等他來得及出手,中文已經一把打翻那火鍋的炭盆。
炭火雖然澆滅,但炭還是帶毒的,炭灰四散,遮蔽視野,錦衣人立即揮袖將炭灰拂開。
就在此刻,中文嗷地一聲撲了過來。
砰一聲,中文偌大的身子壓在他身上,然後德語一個猛躍,跳到中文身上,再然後英文意大利文拉丁語……一羣壯漢狂撲而上,將錦衣人壓倒在地……
砰一聲錦榻撞翻,啪啪連聲肉體壓着肉體,砰砰聲也不知道誰打了誰,隱約還有撕破衣服的哧啦聲……
再砰一聲大響,七八條人影四散紛飛,重重撞在四壁,各自噗地一口血。
錦衣人從地上坐起,頭髮是亂的,衣襟是撕開的,頸項上有血痕的,臉頰上還有一塊青的……
這姿態,倒真像一個被羣P的楚楚動人的小倌,猶自撕裂的領口露一抹頸項半邊鎖骨,肌膚如玉,印幾點指痕一道血痕,如雪中梅明月痕,別有種凌虐的美感……
他的臉色已經無法用言語形容,說不清是憤怒還是古怪……
護衛們從牆上紛紛墜落,各自噴一口淤血,頓時神智清醒,妙的是他們醒來之後,竟然毫無心虛之色,各自茫然對視一眼,再看一眼錦衣人的情狀,齊齊大驚失色,連滾帶爬撲過去。
看他們撲過來,錦衣人下意識縮了縮……
護衛們卻絲毫不覺,熱淚盈眶地撲過來。
“主子,您這是怎麼回事?”
“主子您受傷了!”
“主子,是不是剛纔那個冰人下的毒手!”
“主子,我們給您報仇……”
錦衣人看看面前的護衛們——還是那忠心耿耿,苦大仇深模樣,臉上的焦急關切不解,都是真的。
他們是真的不知道剛纔發生了什麼!
他們竟然把剛纔那一瞬間的大逆不道忘了!
那傢伙竟然走了之後,還陰了一把又一把……
錦衣人這一刻,真的想吐血了……
眼前是護衛們殷切的眼神,無辜而急切地想知道真相,他要如何說出口——我剛纔被髮瘋的你們羣壓了?
驕傲的人,死也不肯自認丟臉。他揣測得出白衣人性子,人家自然也揣測得出他的。
錦衣人磨了半天牙,最終笑了,親手扶起中文,親切地道:“沒事。剛纔那刺客走的時候,和我大戰三百回合,爲了救你們,我吃了點小虧,放心,這筆賬,我一定會向他討回來的。”
護衛們聽得一頭霧水,他們明明記得白衣人已經離開,怎麼又會回來和主子大戰三百回合?
不過凡是主子說的話,都是對的;主子做的事,都是正確的。
主子說要回報,那就一定會回報的。
護衛們感激涕零——啊!主子爲了救他們,搞得這麼狼狽!這還是主子這麼多年第一次!可見這三百回合,多麼的震天撼地精彩淋漓!可惜咱們沒有福分目睹這樣的絕世高手對決……
德語心裡卻在嘀咕——主子真的是打架打出三百回合麼?怎麼瞧起來,卻像牀上被一羣大漢三百回合過……
錦衣人此刻看這羣護衛怎麼都不順眼,如果不是實在需要人伺候,恨不得一起攆進黑水澤。三言兩語讓他們先滾蛋,自己換衣服梳頭,穿上高領,臉上的青怎麼都遮不了,又不能再給自己一拳,只好找點粉來塗上。
這種狼狽於他也是第一次,因此,他稍稍收了幾分睥睨之態,承認這天下之大,還是有幾個能人的。大燕那個叫君珂的,就很有意思;南齊太史闌,更是讓他小小地踢了下鐵板;現在號稱蠻荒之地的大荒,也是一點也不荒,尤其這個白衣人,如果在正常狀態,真拼起來,他自己都得承認,鹿死誰手,不一定。
因此他對景橫波,也有了幾分期待——這個傳聞裡風流冶豔,不尊禮教,輕薄浮浪因此被放逐的失敗者,真的能和他鬥一鬥嗎?
頭頂的冰瓦琉璃般閃爍着微光,他仰頭瞧着,想起剛纔白衣人離去時,衝冰瓦而出,但出去之後,冰瓦立即自動凝結,似乎很是神奇,當時就看呆了他的護衛們。
他撇一撇嘴——神奇麼?這明明是體內真氣快要無法控制,外放體外的表現吧?
一切恢復原狀,他才讓護衛們進來。外頭風聲忽烈,隱約有衣袂帶風聲。他聽了聽那聲音,挑挑眉,道:“是個魯莽的。”又聽聽,道:“女的。”
護衛們對於主子,聽聽動靜就能推測來人性格,毫不奇怪。別說一個行動風聲,人家就算放個屁,主子也能知道這人練的哪門武功。
“把那邊那個宮燈取下來,放到那邊窗下。”錦衣人坐在牀上,抱着嫩黃色柔錦被,吃着瓜子吩咐。
護衛們依言將一盞半人高的宮燈,放在窗下,宮燈八角型,蒙着淡黃色羊皮紙,沒有任何花樣,因此,透過宮燈,能隱約看見屋內的景象。
“中文德語。”錦衣人又道,“你倆去那個位置,演一出強逼民女,拼死掙扎的戲。”
被點到名的一臉沮喪,沒被點到名的,一人發一把瓜子看戲。
中文德語站到宮燈斜對面的牆前,那個角度,如果從窗外遠遠看過來,正好可以透過宮燈看見牆前的動靜。
中文德語開始“爲貞操爭執廝打。”錦衣人一邊看戲一邊提要求,“向那邊來一點……中文你的臉色不夠猙獰……德語你的腰再往下彎一點,不然外頭看不見……”
……
孟破天在屋脊上奔行。
她已經確定了先前那黑影所在的位置,因爲只有凝雪閣有人住,有燈光。
她輕輕落在牆頭上,打算好好觀察一下再進去。她看似性子粗疏,好歹也是江湖大幫會的小姐,必要的審慎並不可少。
可是她剛站定,就看見對面屋子亮着一盞宮燈,宮燈之下,隱約有人在掙扎。
孟破天好奇地睜大眼睛,一開始還以爲是打架,漸漸就覺得不對勁了。
掙扎廝打的兩人,被壓在下面的那個,長髮披散,腰肢纖纖,似乎是個女的?
這……難道是強逼淫辱?
孟破天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春宮圖蒐集了那麼多,具體理論談不上,動作姿勢還是很瞭解的。
她確定這裡有人強搶民女,意圖逼奸!
江湖女俠孟破天,最看不得的就是這種欺負女子的下作事兒!
十五幫每幫都有不得淫辱無辜民女的規矩,但只有狂刀盟執行得罪徹底,就是因爲她的存在。
滿身的熱血都似乎燒了起來,她抽出了小腿上的匕首。
這時她聽見了“嗤”地一聲,似乎是撕破衣裳的聲音,與此同時那下方的女子,哀哀地倒了下去,她看不見了。
孟破天唰地衝進了院子。
……屋子裡,錦衣人“嗤”地,撕破了一條汗巾……
德語躺在地上,腳蹬着中文的肚子,對他怒目而視……
……
孟破天衝向那屋子。
她是個聰明的,沒有傻兮兮喊“姑娘我來救你!”也沒有從點着宮燈的窗子進入,她衝上屋頂,準備以雷霆萬鈞之勢,撞破屋頂而下,趁人不備,把人拖了便走。
剛上屋頂,就感覺到腳底一滑,落足處無比輕脆,聽見無數“嘎吱”之聲。
孟破天“不好”兩字還沒來得及流過心頭,啪嚓一聲,身下冰瓦齊碎,她直直墜下。
孟破天反應極快,伸手去兜橫樑,落手處卻冰涼徹骨,而且也毫不着力,咔嚓一聲,什麼東西斷了,她又往下掉。
掉落中她臉朝下。
看見一個披頭散髮的男子,張開雙臂,迎着她,笑道:“多謝姑娘前來相救。”
孟破天眼睛一翻。
氣暈了。
……
片刻後,凝雪閣內又恢復了正常,宮燈收起,碎片掃盡,連孟破天都不見了。
錦衣人聽着黑暗中的動靜,忽然笑道:“又來一個。”
護衛們都有些興奮,錦衣人卻道:“這個有點麻煩。”
護衛們等着他吩咐,他卻道:“熄燈。你們都去睡。”
他的護衛向來一個指令一個動作,當即熄燈,各自去住處睡覺。
紫蕊在廚房裡還在忙碌,忽然就看見護衛們出來,各自去了配殿,過了一會院子裡燈火漸次熄滅,一副準備集體就寢模樣。她愕然看着自己手中一碟點心,不明白這些人怎麼說睡就睡了。
但無論如何,睡覺總是好事,夜深人靜好逃跑。
錦衣人所在的正屋,燈已經滅了。當然,廚房裡還有兩三個護衛在看守着她,也催着她去休息,紫蕊放下點心,順從地跟他們去了。
她放下點心的時候,袖子垂下,將一塊點心無聲地攏在袖子裡,一路走,一路悄悄掰碎。
紫蕊的宿處被安排在配殿的中心,一間小房內,四周都是護衛,很符合常理的安排。
護衛也沒對她進行任何的禁制,只推她進門。紫蕊卻似步子不穩,一個踉蹌,她下意識抓住東西以支撐,一手卻抓住了護衛的腰帶,她急忙訕訕放手,那護衛倒沒說什麼,讓她快點進去,將門鎖上就出去了,紫蕊沒什麼武功,誰都看得出來。
護衛將鑰匙掛在腰上,在門前放了個凳子,裹着厚毛衣服,打起了瞌睡。
一切都安靜下來,凝雪閣沉在幽幽的黑暗裡。
紫蕊蹲在門後面,眸子閃着幽幽的光。
她發出點極其細微的聲音,黑暗中沒什麼動靜,只有眼力極好的人,才能看見地面上,一條線在移動。
再貼近了仔細看,才能看出那是長長的螞蟻隊伍,從牆角一直往門口來,無邊無際沒個盡頭。
螞蟻們觸角晃動,探測到了某些誘人的氣味,比如,豬油。
紫蕊掰碎的點心,是豬油桂花酥餅,這當然不是錦衣人要吃的東西,這本就是她爲了逃跑準備的。
螞蟻循着那氣味,源源不斷地鑽入護衛的袍子。
護衛的袍子上都有青緞腰帶,兩邊垂折下長長一條,鑰匙就栓在那垂下的布條上。
而那布條,先前已經被紫蕊藉着跌倒,抹了一把豬油。
黑暗中紫蕊發出的聲響,只有螞蟻聽見,它們在賣力地分泌蟻酸,啃着那片布條,小小螞蟻自然很難啃斷,但架不住螞蟻多。
此時護衛如果低頭一看,保準得嚇一大跳——他的腰帶上,密密麻麻螞蟻爬了幾層,如加了一條會蠕動的黑腰帶……
紫蕊趴在門縫邊,努力將手伸出門縫,手背貼在地面上,掌心向上,等。
地面冰冷徹骨,時不時螞蟻爬過掌心,一開始還癢癢的,後來便因爲凍麻了,沒有了感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膝蓋都發麻了,纔有隱約“叮”一聲,一枚黃銅鑰匙,連着半截布條掉落。
紫蕊立即手掌一握,抓在掌心,避免鑰匙落地,發出聲響。
她將手抽回,手臂已經被凍僵,心中卻歡喜——自己終於不再是個累贅,完全可以自救!
鑰匙到手,下面是開鎖,只是開鎖難免發出響動驚動護衛,紫蕊正皺眉苦思,忽然外頭撲啦啦一陣振翅聲響,似乎有夜鳥被驚動,這聲音驚醒了護衛,他下意識起身去查看,紫蕊大喜,急忙將手穿過門縫,拿鑰匙開鎖,結果手凍麻了,抖抖索索,連對兩次鎖孔都沒對上。
護衛很快就會迴轉,紫蕊心急如焚,第三次對鎖孔時,忽然一隻手接過了鑰匙。
紫蕊大驚,下意識要叫,那人一邊拿鑰匙開鎖一邊翹起一根手指一點,紫蕊便再也叫不出聲,只得驚恐地睜大眼睛,看他打開鎖,卻沒有開門,而是翻身進門,在關門之前,將那鎖頭又掛在了門上。
此時那護衛查看鳥的情況,看沒有問題,已經開始往回走,門鎖虛虛掛着,黑燈瞎火的他也不會在意,照常縮回原位打盹。
紫蕊在門背後,被那人緊緊捂住口鼻,一股濃郁且好聞的男子氣息撲來,會有這麼濃烈存在感的只有裴樞,她認出了他,身子慢慢放鬆。
裴樞知道她認出了自己,也便放開她,黑暗中兩人對視,裴樞對她笑出一口白牙,眼神閃閃發亮,頗有幾分讚賞。
他先前就到了,並沒有像孟破天那樣魯莽進入,而是繞着整個院子轉了一圈,看到了紫蕊被關押的地方,之後又跟過來,將紫蕊的自救手段一直看在眼裡。
他以前對除景橫波以外的女人,看都不看一眼,此刻這一笑,倒把蘇女官搞得受寵若驚,她定定心神,用手勢問他,剛纔爲什麼不乾脆帶她離開?
裴樞示意她走到門邊,仔細看看那護衛情況。
紫蕊看了一會,實在沒看出什麼究竟,困惑地搖搖頭,裴樞又指那護衛坐的條凳,紫蕊仔細看了看,忽然覺得那條凳四周的地面似乎有點不一樣。看上去好像更白亮一些,隱約似乎還有點毛糙。
她還是沒明白這代表什麼,卻忽然想起裴樞剛纔拿鑰匙開鎖和進門,都沒經過這條凳子,是從屋檐下翻進來的。
“條凳有機關。”裴樞悄聲道,“條凳底下連着和地面同色的刺氈,一旦踏上去,就走不脫了。”
紫蕊這才恍然大悟。這門是向內開的,那條凳位置放得極其刁鑽,正正緊堵住門口,高度正好到膝蓋,一旦想從門中出來,是無法繞開條凳的,肯定要高擡腿先邁過條凳,才能縱躍而起,但只要腳一落地,就中招。
當然,踢倒條凳,踩着條凳縱起也是有可能的,但逃跑的人,生怕弄出動靜,怎麼會踢條凳?
這機關設置得大巧若拙,完全從人想不到的角度入手,妙得讓人心中發寒。
紫蕊打着手勢,問裴樞怎麼辦?是不是從屋頂走?
裴樞咧嘴一笑,拽着她上了屋頂橫樑,卻沒有立即打開屋頂,而是先輕輕掀開一片屋瓦。
皎潔的月光漏下來,似乎沒什麼異常。
裴樞讓紫蕊對上頭看。
紫蕊透過那片瓦片,看見屋頂上似乎有棵樹。
他們要想從屋頂出去,自然不會選擇面對院子的那面屋頂,肯定是選院子背面的屋頂,這片屋頂,被一棵樹的樹蔭覆蓋。
裴樞將瓦蓋上,道:“你這裡看不見,但剛纔我發現,那棵樹上吊着一紙袋子瓜子,一根線拉着吊瓜子的那根枝條,壓在這邊瓦下,當我們從屋頂衝出,那線會斷,枝條彈起,瓜子袋會破裂,瓜子會飛出。”
紫蕊想屋頂那麼大,瓜子小小一袋,就算有毒,也不能把人怎麼樣吧?
“不要小瞧此人。”裴樞道,“此人算準我們要麼從門走,要麼從屋頂走,在兩邊都設計了陷阱。倉促之間,能將人心拿捏得這麼精準,機關設計得這麼出奇的人,全天下也沒幾個。”
紫蕊深以爲然,心中卻更多對裴樞的佩服,這位少帥看似兇暴狂肆,什麼都不在乎,其實心細如髮,謹慎細緻,難怪當初戰無不勝,名動天下。
她打手勢問那到底從哪走,這屋子沒窗戶。
裴樞一笑,拉她下樑,走到門邊。
還是從門走。
在紫蕊困惑的眼光中,他拔出匕首,穿過門縫,對準背對屋子打盹的護衛,“哧”,一刀入背。
快,且狠。
護衛一聲不吭翻倒在地,正趴伏在刺氈上,大氅裹成一團,如一隻盤踞的大刺蝟。
裴樞低低一笑,開門。做了個踩背飛起的手勢。
紫蕊震驚又好笑,隨即覺得,這纔是這魔王的行事風格——最霸氣,最乾脆,最殺氣凜然。處處有阻礙,那就殺人。
階下月光如水,四面靜謐,裴樞憑他多年征戰經驗,完全可以確定,四面真真沒有人埋伏。
那誰,太託大了吧,以爲兩個精妙機關,就一定能留住他嗎?
裴樞無聲哈哈大笑,拉着紫蕊的袖子,腳尖一點,踩上那護衛的背。下一個動作就是騰身而起。
然而正在這時,他覺得腳底一痛。
如閃電掠過,他心知不好,不顧腳底疼痛,一反手將紫蕊扔出,大聲道:“走!前殿找景橫波!”
紫蕊飛出臺階,跌在地下,臉色因意外而慘白。
裴樞扔出她後,伸手去抓身後的凳子,想要翻回去,他腳底不能用力,因爲那“護衛”身上的大氅,也是有毒的刺氈!
但已經來不及了。
一雙手從大氅下伸出來,閃電般抓住他腳踝,把他掄過頭頂,重重往臺階下一砸!
臺階漢白玉,冰冷梆硬三層,這要砸實了,裴樞腰骨非得斷了不可。
裴樞反應奇快,將落地前猛地伸手一撐,啪一聲隱約骨裂之聲後,他身子懸空橫停在臺階上方,一臂撐地,一臂護心,怒視那“護衛”。
大氅一翻,那護衛慢步而出,一身錦衣,剛纔還有些猥瑣的身形,慢慢舒展,高頎如玉樹。
夜色深濃,黑夜之子從淡淡霧氣中走來。
裴樞眼光一閃,他終於知道自己爲什麼失手了。看似步步謹慎,實則還是大意輕敵,對方竟然是首領親自出手。
先前看守的護衛是護衛,但當他弄出聲音,調虎離山之後,再回來的,就是錦衣人。
他還沒摸清對方是誰,對方卻已經把他了解到了骨子裡,每一步都是算好的。門口和屋頂的機關,只是擺設,對方算好他能看出門口和屋頂機關,算好他會最終選擇殺人以人踮腳,不動聲色等在這裡。
算計之狠,幾近獨步天下。
他焉能不敗?
錦衣人微笑着,毫不避讓裴樞足可殺人的目光,悠悠道:“你剛纔從背後上了我,現在輪到我攻你了。”
裴樞力氣用盡,手臂一軟,砰一聲栽落地下。
氣昏了。
錦衣人拎起他,看一眼那邊的紫蕊——紫蕊並沒有獨自逃走,反而自覺地走了回來。
錦衣人泛出微笑,讚道:“作爲女王的手下,你們讓我很是刮目相看,因此,我對女王,終於有點期待了。”
他拎着裴樞往回走,一邊玩着他一頭烏黑如緞的長髮,一邊思考剪下來掃地的可能,一邊很感興趣地看了看前殿方向。
“女王陛下,你說,我要不要和你玩一局死亡輪盤呢?”
……
------題外話------
這章其實應該叫:氣死一個又一個。
週一啦,週一已經來啦,週五還會遠嗎?
爲表慶賀,要票要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