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又黑了。
景橫波從榻上醒來的時候,看着外面黑洞洞的天色,表情充滿茫然。一時想不起自己身在何處,也想不起這是哪天晚上還是凌晨。
回來後洗個澡換個衣服,她毫無心思的一場好睡,連夢也沒做。
發了一陣呆,她聽見門外有細細碎碎的聲音,似乎是有人在來回走路,步伐急迫。時不時走到她殿前廊下,很近的地方。景橫波等着敲門聲起,卻始終沒動靜。
她若有所悟,起身換衣,拉動了召喚鈴。
幾乎立刻門就開了,露出門口護衛微帶焦急的臉,景橫波認出這是宮胤的一個貼身護衛,叫三從。
“陛下,”三從道,“大臣們一直都在等您。”
景橫波探探頭,喲,靜庭書房燈火通明,隱約還有吵雜之聲傳來。
難爲他們一直等着,是等着想看她洋相吧?
“催你了?”她問。
三從露出一臉苦笑,“催我十八次了。一直在書房吵架,如果不是我們攔着,或者就衝過來敲您的門了。”
“國師怎麼說?”
“國師說,補覺重要,三餐別少。”
“國師在做什麼?”
“補覺。”
景橫波“呵”地一笑,心情大好。
“說得對,補覺重要,三餐別少。”景橫波神清氣爽伸了個懶腰,“睡了一天了,我餓了,開飯!”
“呃……”三從小心翼翼地提醒她,“大臣們還在等着……”
倒不是他不想讓女王吃飯,只是那些大臣不敢催宮胤,都逼着他呢。
“皇帝還不差餓兵,誰有資格差餓皇帝?”景橫波若無其事在飯桌邊坐下,“都等了一天了,也不在乎多等一頓飯,開飯!”
三從苦笑着退到一邊去了,大臣們一天都沒吃飯了……
景橫波吃得很香,很認真,每道菜都嘗過評價過,直到肚子溜圓。
靜庭書房越發喧鬧了,這邊的飯香已經傳了過去,大臣們飢腸轆轆,如果不是兩邊護衛攔着,只怕有人就要衝過來質問了。
其實宮胤也不是不提供三餐,只是很少有人能在宮大國師面前吃下飯——上頭一尊面無表情的冰雪大神,吃起飯來靜默無聲,實在刺激不了食慾。
而且宮胤的飯食和別人不同,一般很少熱菜,多爲寒涼之物,這些腦滿腸肥身體虛弱的大臣,消受不得。所以久而久之,宮胤很少賜食,大臣們也不指望吃玉照宮的飯。
此刻餓了一天的人,聞着那邊殺傷力強大的香味,其刺激不下於太監進青樓。
那邊越吵,景橫波吃得越慢,從容吃完,把筷子一擱,推開要上來敦請的宮女,道:“換衣服。”
她自去了換衣間,出來時,滿殿的人都“啊”地一聲。
她換掉了身上的女王常服,換上了自己的裙子。
大紅緊身深V裹裙,簡單卻最性感的剪裁,如第二層肌膚緊緊熨貼,將她天生的好身材勾勒得不能增減一分,衆人目光發炫,眼神四處漂移,不知道該看還是不該看,不知道該看哪裡才能止住那一聲衝到咽喉的驚歎,隨即發覺看到哪裡都註定忍不住那一聲驚歎——有種人的曲線,似上天所鍾,令最麻木的人都不禁膜拜,不含淫邪,只爲那般少見的美。
最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景橫波腿上,魚尾狀裹裙下延伸出潔白纖細的小腿和精美腳踝,腳蹬着一雙同色魚嘴露趾高跟鞋。
這樣的裝扮,見所未見,衆人直了眼,連勸諫都忘記。
紫蕊比較有心理準備,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想要說什麼,然而看見景橫波神情,忽然低下了頭。
女王眼底,並不是平日戲謔散漫的神情。她眸光堅定而從容,似乎對這世間一切早有準備。
所有人隱約覺得,似乎從昨夜暴雨之中,女王迎着神器飛身而起,一揮手令神器自爆開始,這位神秘而神奇的女王,似乎有什麼已經改變。
景橫波胳膊上挽了個黑色小包,望着靜庭,笑得胸有成竹。
“走吧,去閃瞎他們的眼。”
……
大臣們已經等了一天。
煩躁疲憊飢餓,似繩索纏住了人的心緒,越困越緊,直至忍受不住爆發。
“女王到底幹什麼去了!”
“她在吃飯!”
“先是睡覺!然後是吃飯!下面她要做什麼?是不是夜了,再睡一覺?她到底把我們這些朝廷重臣,當作什麼?”
“她還沒登基,就敢如此戲耍輕慢羣臣,這要正式登基,豈不是將我等視爲豬狗?”
“我看她是在逃避吧?她根本無法取用雷電,現在只是拖延之計,好讓我等不得,自己放棄?”
“說得很是。昨夜她根本沒有去祭司高塔,也沒有任何作法,如何取來雷電?再說雷電乃上蒼運行之物,如何能被凡人所控?真是滿口胡言!”
“是啊,我等應該……咦,燈火怎麼忽然都滅了?”
“護衛!護衛!燈怎麼都滅了!快去找火燭!”
“想必風大吹滅了燈燭,速速點燈……諸位同僚稍安勿躁……老夫覺得……我等更應該等下去,她總不能一直縮着不出頭!只要她一出現,無法應證她的胡言亂語,老夫就……”
“就該死!”
“啪!”
伴隨帶笑慵懶聲音的,是一道雪亮的光柱!
一片黑暗中,一道雪色光柱,似從黑天之上來,穿透萬里層雲,如一道驚電,忽然就劈到了那正憤憤大罵的臣子臉上!
“哎喲!”
黑暗中一點光都分外明亮,何況這燦然如日的一束。突如其來的雪亮光柱,幾乎令所有人瞬間都失去了視力,衆人眼前都白茫茫一片,急忙舉袖掩面。那被光柱正中臉部的臣子,尖叫一聲,蹬蹬蹬連退三步,伸手在黑暗中慌亂的亂抓,嚷叫聲已經帶了哭音:“我看不見了!我看不見了!”
衆人一聽更加驚慌,紛亂逃竄試圖躲向黑暗之處,一時屁股亂撅袍子亂踩,擁擠吵嚷聲不絕,大亂中又隱約聽見遠處隱隱震響,似乎是雷聲,衆人驚惶回頭,發現剛纔那雪亮光束已經不見,眼前依舊一片黑暗,只是眼睛受到光斑刺激,此時看什麼都是一片白一片黑的模糊,正稍稍放心,想問個究竟,忽聽悶雷聲止,頭頂屋瓦“嘩啦”一響,似被什麼重物劈中,碎瓦墜地之聲不絕,衆人一驚一乍,想要去看又不敢,忽然又聽見“啪。”一聲。
雪光乍現,筆直一條,從黑漆漆的門口直射人羣中心,照亮好幾個亂撅亂鑽的屁股,隱約還響起緋羅氣急敗壞的叫聲:“誰扯我裙子!讓開!”
“啊。”一聲大叫,一個靠光柱最近的臣子,一頭撲到地上,“好亮!好亮!別劈我!別劈我!”
衆人一呆,腦中也似忽然被雷電劈過——悶雷、無法形容的任何燈都不能比擬的雪亮光芒、被劈碎的屋瓦、剛纔出言不遜被亮光擊中然後看不見的臣子……這不就是女王收集的雷電!
她真的收集了雷電,拿來懲罰敢於質疑她的人!
被她說“該死”的那個,現在正捂着眼睛滿地亂滾,悽慘嚎叫說看不見了,可不是被借來的閃電劈瞎了?天上閃電,何等威勢,劈瞎一個普通人,再容易不過。
衆人躲在桌子下凳子後,惶惶捂着眼睛,從指縫裡向外看,眼睛因爲應激反應,還在閃着黑白光斑,他們看着前方漆黑,想着那光柱,深信這世上沒有任何燈火可以有這般亮度,因此更加膽戰心驚,憋緊呼吸,生怕一出聲,就被那閃電劈在了眼睛裡。
一時原本亂糟糟的屋內靜寂如死,越發襯得頭頂屋瓦掉落的簌簌之聲驚魂。
死一般的靜寂和黑暗裡,忽然響起了腳步聲。
腳步聲從容、緩慢、清脆,一步步自門口踏來,落足很有力度,但是從聲響來推斷,應該屬於纖細女子,那鞋子似乎也不同尋常,敲擊地面聲音特別明亮,讓人想起瓷一般的光滑,玉一般的琳琅。
不知怎的,衆人都想到了女王。
躲在黑暗裡,屏住呼吸,聽着那清脆異常的腳步聲,一聲聲逼近,一聲聲敲擊在心上,衆人的心也似被重重踩住,一步,一跳。
“啪。”
又是那熟悉的可怕的聲音,所有人都禁不住發出哀嚎,抱頭往地下一鑽。
頭頂很安靜,飄蕩一聲輕笑,幾分得意幾分不屑。
衆人不敢動,只有緋羅覺得不對,咬咬牙霍然擡頭,隨即變色。
沒有閃電,沒有雷,門口,斜斜靠着景橫波,手中一隻燭臺,燭光幽幽的亮着。在她明淨豔麗的容顏周邊,染出淡黃的光暈。
她目光一垂,正遇上緋羅眼光。
景橫波挑了挑眉,沒想到衆臣之中,竟然還是緋羅最先擡起頭來,看來一個女子能做到高位,果然自有其勝人之處。
緋羅卻羞憤欲死。
她低頭看看自己,擠在一羣老男人中,蹲在桌子後,裙子不知何時已經被扯破了一點,印滿了泥濘的大腳印……
而對面那女子,齊整華貴,灩灩似有光。
對於女人來說,這一刻天壤之別的狼狽,就足夠她記恨一輩子。
此時衆臣也發覺不對,都慢慢擡起頭來,正看見景橫波身後,護衛們魚貫而入,將燭臺點亮。
光明總是能給人帶來膽氣,衆人頓覺心安,都紛紛站起,自說自話地拍拍袍子,很從容地解開尷尬。
“成大人小心些。”
“王大人注意腳下。”
“李大人咱們還是坐這裡……”
景橫波瞧着他們轉瞬恢復正常,老臉居然紅都不紅,也深感佩服。
一轉眼看見宮胤不知何時已經出現,正深深凝視她,她彎彎脣角,對他比了個“勝利”手勢。
宮胤目光微微柔和,隨意坐了下來。
就知道不必爲她擔心,景橫波飛揚散漫,可從來不會真正亂來。
景橫波笑眯眯地拍了拍自己的小黑包。裡頭是她的“閃電”法寶。
一隻強光微型手電。
研究所出來的手電,比市面上的強光電筒還得亮上數倍,在尋常人眼裡,形容爲驚電也不爲過,景橫波又讓禹春他們幫忙打滅了燈火,一片黑暗裡打開這手電的效果,和劈一道閃電也差不多。
因此她也注意別讓這手電傷人,光柱只照了那大臣臉部下半部分,並沒有射到眼睛裡,那傢伙哭鬧看不見,多半都是被嚇得不輕。
“陛下,”果然立即有人對她發難,是緋羅,臉色鐵青地道,“這是你以神鬼手段借來的電嗎?依微臣看,這未必是天上雷電,只怕是陰間鬼火!如此詭異突如其來,哪有天上氣象!”
“襄國女相此言差矣。”軒轅鏡冷冷道,“先不論雷電到底來自何處,僅陛下這心性手段,便讓人心寒。屠大人不過無知冒犯,陛下便以電光照眼,令他失明。如此暴虐,豈是人君所爲?”
衆人聽着都點頭,軒轅家和襄國女相不對盤,這話似乎也不對盤,也沒人覺得異常。
宮胤忽然擡頭看了緋羅和軒轅鏡一眼。
景橫波託着下巴,笑吟吟看軒轅鏡和緋羅,她沒想太多,卻覺得這時候兩人這麼一前一後說話,頗有些怪異。似乎這原本該是桑侗的活,一轉眼緋羅就接上了?
笑了笑,沒理兩人,她邁着貓步,從容走進,路過那還在打滾哭號說看不見的傢伙,擡腳踢了踢。
“我看不見了我看不見了……”那傢伙還在嚎啕。
“喂,我鞋子好不好看?”景橫波一腳踢在他臉上,頂住他下巴。
“呃……”那傢伙擡起淚痕淋漓的臉,抽抽噎噎地道,“這什麼鞋子……真奇怪……啊我看不見了……”
“去死。”景橫波一腳踢翻他,一轉身,坐到了上位。
衆臣想笑又笑不出來,訕訕坐回原位。軒轅鏡僵立原地,臉色陣青陣白。緋羅倒還比他圓潤些,冷笑一聲,就當剛纔的話沒說過一般,從容地也坐了。
只是坐下來之後,腰板霍然一直,身子前傾,瞪大了眼睛。
此時衆人也都發現了,紛紛發出抽氣聲。
上頭那位……穿的是什麼衣裳!
這麼緊身!怎麼可以這麼曲線畢露!
這麼短!竟然露出了小腿!
還有這鞋子……衆人目光發直地看着景橫波的腳,她正高踞座上,腳尖一踢一踢,百無聊賴地踢着前頭一盆文竹。紅色鞋子非常怪異,底下有個可以踩死人的尖尖的東西,弧度非常的漂亮,沒有鞋尖,露出兩隻雪白的腳趾,趾甲上還塗着鮮紅的蔻丹,鮮豔光滑,被翠綠的文竹映襯得妖豔,似草原上盈盈落了幾朵鳳仙花。
違規太多,衝擊太大,衆人眼花繚亂,一時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
景橫波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趁衆人心神失守這一刻,讓他們見識一下自己的奇裝異服,算是景女王爭取各種自由的出手第一招。
“陛下,這……”男人們欣賞夠了,終於想起了規矩,有人便想開口。
景橫波站起,擡手指了指天,那人霍然住口,臉色蒼白。
“大荒雷暴天氣多呢,朕剛纔借來的電還沒用完。”景橫波笑眯眯一句話,讓所有人白着臉閉嘴。
“祭司高塔已被雷劈,天上雷電我也借來。”景橫波手指輕輕敲擊着椅子把手,“我說出的話,已經全部應驗。神重新選擇了我,現在,你們可以選擇是否遵守你們的諾言。”
沉默,軒轅鏡四面望望,想要開口,卻被緋羅悄悄拉了拉衣袖。
她用眼色示意軒轅鏡注意聽,老頭子這才聽見,室內有啪嗒啪嗒之聲。
聽起來很像那閃電出現的聲音。
衆人對這聲音已經形成條件反射,恐懼之下,無人興起反對之思。
景橫波手在背後,有一下沒一下按着強光手電的按鈕。手電剛纔已經取下了電池,光不會透出來。
“啪、啪、啪。”
有節奏有規律的聲響,聽得衆人心驚肉跳,似聽聞魔鬼腳步逼近,不知道下一刻那足可令人眼瞎的可怕光亮,就會撲上眼睛。有人腿開始發抖,忍不住四處張望,又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剛纔的閃電,我只指揮射中了屠大人的下巴哦……”景橫波似乎無意地喃喃。
“微臣願意遵從陛下要求!”一個團團臉的官員忽然上前一步,伏拜於地。
有人開了頭,人們立即紛紛跟隨。
“此乃天命,違命不祥!既然上蒼擇我女王爲主,是我大荒臣民的福澤,怎可違背上蒼意旨!”
“是極是極!上蒼雷懲祭司高塔,賜我女王掌握雷電之力,已經足以說明我女王天命所歸。不過區區聽政,衆臣理當遵守諾言,修改國律中相關律條纔是。”
“當初賭約就已經說明,只要祭司高臺被劈,女王能收集雷電,便予女王聽政之權。丈夫一言九鼎。我等若再推諉阻攔,日後如何面對天下百姓,悠悠衆口?”
……
景橫波瞧着那些連聲贊同,義正詞嚴的嘴臉,想着前兩天他們反對時,也是這麼連聲反對,義正詞嚴來着。
官場果然是個好地方,一張面具可以翻出多種花樣。
倒是大賢者常方那個倔老頭子,在一邊喃喃自語:“聽政老臣覺得很好,女王可爲百姓出力。至於再多的可不行,可不能壞了太多規矩,還有這衣服……”
景橫波聽着雖不順耳,倒覺得老頭子算這羣官場老油條中難得的正直人,轉頭對他一笑。
一笑險些炫花了老頭的眼,他趕緊轉過頭,也忘記說衣服的事兒了。
“好啦,那就這樣啦,小事一樁,對不對?”景橫波笑吟吟地一踢一踢,鮮紅的趾甲似旋飛的花瓣,炫得衆人老眼昏花。
霹靂與美色同臨,衆人的小心肝被揉搓得七上八下,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迷迷糊糊就被靜庭的護衛送了出來,直到站在溼漉漉的宮殿院中,看着遠處已經被叮叮噹噹拆卸的祭司高塔,才恍然到底發生了什麼,禁不住攏起袖子,立在秋雨冷風之中,嘆一聲:
“這天,說變就變了啊……”
……
大消息總是傳得很快。
不過一日,整個帝歌都知道了數百年矗立,幾乎已經代表大荒神權的祭司高塔被劈,女王施展神力收集雷電一事。
這樣驚天的消息,幾乎將帝歌翻了個底兒掉。哪怕後幾日是連綿不絕的雷暴雨天氣,依舊阻擋不住人們八卦的熱情。茶館裡,酒肆裡,甚至青樓裡,都有無數人擠在一起,滔滔不絕地八卦着那夜女王“驚雷下高塔,閃電懲羣臣”的神奇事蹟。
以至於景橫波這個還沒正式登基的女王,在帝歌人氣爆棚,如果要整理近期名字普及率排名,她當之無愧第一。
茶館的板凳上,一大羣人正口沫橫飛。
“……這女王立在高處,擡手一揮,天上頓時聚集烏雲,電閃雷鳴,女王擡起權杖,指着前方,嬌聲喝道:着!只見一道閃電,斜斜接引上權杖頂端,光芒閃耀如火球,女王權杖一指,再喝一聲:去!那團火球彷彿有生命一般,向高塔狂撲而去,剎那之間,高塔轟然去掉了半邊……”
“哇……”驚歎聲一片。
角落裡有一桌几人,都穿着普通黑袍,戴着面紗,一直在一邊聽着,衆人也沒在意,知道多半是大荒中等人家的女子,一般都這個裝扮。
其中一個黑袍人,靠着桌子,託着腮,交疊的雙手羊脂美玉般白。
她身邊一隻鸚鵡在啄炒米,還有一隻毛色發紫的貓在啃羊腿骨,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之聲,奇怪的是始終看不見有骨頭從那隻狸貓嘴裡吐出來。
“權杖?”女子悄悄問身邊人,“聽起來好高大上,喂,以後我有嗎?”
“沒有。”回答很讓人泄氣。
女子卻不泄氣,目光灼灼,“沒有關係,可以無中生有,我打造一個好啦。”順手一拍欲待偷喝她茶水的鸚鵡,“着!”抓過想要靠住她胸的狸貓,“去!”
……
“桑家一看高塔被劈,趕緊跪伏在女王膝下求饒。女王擡手又一揮,桑家的神器忽然就在祭臺上被炸了……”
“啊,被炸了啊?”
“不對啊,桑家神器不是應該供奉在桑家莊園內嗎?女王隔那麼遠也能令神器被炸啊?”
“你知道什麼,女王神力無邊!”
……
“剛纔那段藝術加工得很好,這段卻不怎麼精彩。”黑袍女子伸出雪白的手指,評點,“當時明明生死一線,人家悍不畏死,冒雨衝上,擡手之間,令那神器爆炸……喂喂,你們說我要不要寫本書,把這件事好好講講?保不準還是暢銷書呢。”
……
“陛下懲治完桑家,走入宮殿,對着等待在那裡的羣臣,擡手一放。哎呀,大片大片的雪白的閃電,縱橫交織於大殿之內,陛下衣帶飄飄,光芒閃耀,像仙女似的,大臣們倒頭下拜,口呼萬歲……”
“畫面感不錯……哎,真要這樣就好了,那羣磨人的老妖精,總是各種不合作,真討厭……”黑袍女子晶亮的指甲彈啊彈,似乎想把那些“磨人的老妖精”,統統彈到外太空去。
……
“我說啊,這可是真正的神蹟!祭司高塔只不過數百年不被劈,就佔據了大荒這些年的高位,一度把持政權。這女王擡手就毀了桑家的兩大支柱,可是數百年來大荒未有!我這心裡,聽着這些事,覺得又興奮又不安,總覺得要發生什麼事似的……”
衆人連連點頭,都表示有同樣感覺。大荒不算太平,但百姓習慣了那些不太平是由國師或者六國八部的首腦造成。女王在大荒濃墨重彩的風雲史上,向來是可有可無淡淡一筆。忽然這樣一個已經被習慣了無存在感的角色,極其兇猛地攪動了風雲,明眼人都知道,這必將引起政局和國勢的變動,大荒的未來,將因此變得無法預測……
茶館裡忽然沉寂下來,陸續有一些人走出,這些多半是各大世家豪門派出來傾聽民意的探子,當然普通百姓不知道。
忽然所有人都停住腳步停止談話,凜然望向外面。
一隊隊青甲黑衣的士兵正快步從街道上列隊跑過,雨幕中一張張年輕而森冷的臉,青色鐵甲上凝結着滾動的水珠。反射出一片濛濛的青光。
“啪、啪、啪。”軍靴齊齊跑過的沉重聲音,似擊打在衆人心上。
“城西……那是往桑家方向……”有人喃喃說了這麼一句,立即閉嘴。
整個茶館壓抑着沉默,有些事人人心知肚明,因明白而心生寒意。
又一家豪門倒臺,意味又一輪清洗開始,又一波勢力分配開端。
角落桌子上,景橫波的手指,輕輕敲在桌面上。
出動這麼多亢龍軍,是因爲,桑家還在頑抗吧?
“豁喇!”
忽然一聲巨響,震得滿堂桌椅顫動,震得無數人坐立不住跳起,震翻了二狗子的炒米,震掉了霏霏嘴裡的羊肉。
店堂,乃至整個街道都陷入了一霎的寂靜。
景橫波目光發直,僵硬地坐在那裡,她的耳朵一直在嗡嗡響——這個雷太響了!好像就在耳邊。
這麼近的雷,多半就在附近,多半會劈到東西……
正想着的時候,驀然街上一聲大喊。
“起火啦!”
轟地一聲,整個茶館的人都跑出去了。
景橫波自然不甘人後,一手抓一隻寵,擠在人羣中捲了出去,翠姐紫蕊她們想保護都來不及。
街上人跑來跑去,都在驚惶地呼喊,卻看不到什麼東西被劈,景橫波卻毫不猶豫,看向皇宮的方向。
她只掛念那裡。
這一眼不禁一呆。
竟然真的是皇宮失火!
“回去!立刻回去!”景橫波二話不說就奔向停在街邊的馬車。
今天她和紫蕊翠姐她們混出宮,是爲了看看前幾天時裝展示的效果,順便想在九宮大街上找個好鋪面,打算開辦她的第一家連鎖女人商場。
現在自然沒了那個心思。
但是馬車很快走不了了。亢龍軍迅速開始戒嚴,景橫波的馬車堵在離皇城兩條街道的地方。
她當然可以瞬移走掉,只是不放心將翠姐紫蕊幾個留在這紛亂街道上。只好爬出車廂,仔細看看冒出濃煙的方向,似乎就在靜庭附近,不由心焦如焚。
忽然有一隊士兵快步從皇城出,一路清道前進,景橫波遠遠地看見他們似乎擁衛着一輛馬車離去,心中一動,急忙身子一閃追了上去,跟在隊伍後頭,聽見他們道:“昭明公署被擊毀……”
景橫波舒出一口長氣,立即站定不動,稍頃,負着手慢悠悠走了回去。
昭明公署劈了就劈了唄,反正耶律祁那種禍害劈死幾個最好。
走了幾步,她忽然站定。
不對。
哪有這麼巧的事,這雷剛劈了祭司高塔,又劈了昭明公署?
當然,因爲祭司高塔被劈在前,所以昭明公署的被劈顯得不那麼顯眼,似乎也順理成章,可她還是覺得不對勁。
她渾身汗毛忽然一炸——這昭明公署被劈,不會是耶律祁自導自演吧?
她這邊剛剛偷走了引雷劍,他那邊就引來了雷?不會是她給了他靈感吧?
耶律祁的腦容量,景橫波見識過,覺得很有可能。一場雷劈在祭祀高塔上對別人不過一個事件或者一個八卦,對他卻可能是靈機的開啓,脫困的良機。
“喂,你偷來祭司高塔的避雷針之後,放哪去了?”她終於想起來問霏霏。
霏霏從尾巴里掏出不知道從哪弄來的肉包子,捧着慢慢啃,大眼睛緩慢地眨着,似乎在回想,回想到景橫波都等得不耐煩了,終於慢吞吞地……搖頭。
景橫波很想把它那滿臉無辜的大腦袋給按進包子裡去。
管偷不管埋,她的寵物們怎麼沒一個靠譜。
不過既然不是靜庭有事,她也就不打算立即回宮了,反正耶律祁要搞什麼幺蛾子,自有宮胤接着。在她看來,兩大神的鬥法深着呢,她就不信宮胤沒辦法殺了耶律祁,也不信耶律祁不能魚死網破,只是這兩人的鬥,似乎很有默契地始終維持在一個限度之內。也許,上位者之爭,需要考慮更多,平衡更重吧。
景橫波認爲自己寶貴的腦細胞,不適合用於思考這些無聊的事,她決定還是好好考察一下店鋪。
“那家店面不錯。”靜筠忽然指了一處鋪面道。
景橫波瞧着那店面,來來往往人很多,不過有點亂,似乎在搬家。店面位置倒確實很好,正居九宮大街四個方向中心處,四通八達,周圍人煙稠密,是個做生意的好地方。
“這麼好的鋪子,看起來卻像要關張?”紫蕊卻詫異地喃喃一聲。
“去看看。”景橫波來了興趣。
到了門口,果然裡頭的活計都在向外倒騰東西,滿地器具箱籠,還有些混混打扮的人,趁人多混亂時不時混進去渾水摸魚,東西摸了就走也沒人管。
“做不下去走人了?”景橫波十分詫異,“這麼好的黃金地段,閉着眼睛也能賺錢啊。”
她忍不住在門口張望,盤算着既然這家做不下去了,是不是可以趁機拿下來。
“你們掌櫃在哪?”她問身邊一個忙着收拾東西的夥計。
那傢伙頭也不擡,甕聲甕氣地道:“走了!”
景橫波還要問,忽然身後傳來推搡呼喝之聲。
“讓開讓開!”
“滾!誰準你們搶的?”
“桑家的鋪子,你們也敢搶?”
景橫波本來要避讓,聽見這一句,腳步一頓。
她回頭,就看見一隊黑衣大漢,鐵青着臉色衝來,將店內渾水摸魚的人一陣驅趕,匆匆進入店堂深處,過不多時,簇擁着一位老者,拎着幾個巨大的包袱閃出門來。
景橫波看着那幾個包袱,眼睛都在發綠——這裡面都是錢啊!是桑家一個賺錢鋪子裡最值錢的家當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些錢都是她的啊!
怎麼能被桑家這樣捲走呢?這一個鋪子就捲走了那麼多,桑家那麼多產業得捲走多少?捲走了錢準備幹嘛?招兵買馬前來報復她嗎?
景恆波不想承認其實她就是缺錢。
做女王,看似尊榮富貴,但是一個沒有財權和人事權的女王,對金錢的掌握和使用權力自然也有限,她沒有什麼要用錢的地方,一切配備都是宮監司負責,所以她沒有月例之類的玩意兒。每筆能動用的錢幣不過區區千兩。還得經過宮監司上報國師審批。
她想開女性連鎖商場,千兩自然不夠用,多次劃撥的話,必然會驚動朝廷,這是她不願意看見的。
原先以爲她從大荒護衛手中搶來的寶石值錢,結果被告知除了比較稀少的祖母綠值點錢外,其餘寶石因爲大荒產出過多,在本地貶值,白瞎了她一路辛辛苦苦地背來!
景橫波在人家鋪子門口咬牙瞪眼攥拳頭,決定要將這些銀子都收歸國有。
要動手就趕快,宮胤動作也很快的,他安排查封桑家家產的士兵也在爭分奪秒,這一處被發現,就沒她的份了。
“快看那邊有鬼!”景橫波指着側方忽然一聲喊。
衆人下意識向那邊看,景橫波身子一閃。一無所獲的衆人再回頭,“咦,人呢?”
紫蕊等人紛紛四處尋找,一無所獲。
遠處圍觀人羣中擠出胖胖的禹春,皺着眉頭看看那幾個張皇的女子,嘆了口氣。
哎,這個女王陛下,怎麼從來就不肯消停呢?
他從懷中取出一顆珠子,珠子中心顯現血絲一線,在珠子中緩慢遊弋。
“她還在這附近……咦不對!”
禹春瞪大了眼睛,發現珠子裡的血絲遊動開始變快變淡,越來越快。
“糟了走了!”
禹春拿着珠子追前幾步,左右四顧看着血絲的變化,血絲顯現出人就在附近,然後距離很快地在拉遠,女王陛下應該在急速移動中。
但是!
禹春目光一遍遍從人羣中搜索過,額頭慢慢滲出了冷汗。
人到底在哪裡?
桑家的馬車裡,幾個老者正緊張地收拾包袱,將值錢器物規整,分類打包。
“咱們馬上去哪裡?楓凌渡麼?船準備好了沒?有沒有人接應?”一人神色慎重地開口。
“不……楓凌渡只是迷惑宮胤的計策,咱們不用去那裡,咱們馬上和家主……”說話的人低着頭,忽然看見一角紅衣,還以爲是哪個散落的包袱皮,伸手準備拽過來包裹東西,一拽沒拽動,隨即聽見嗤聲一笑。
聲音慵懶。
他猛一擡頭,瞳孔忽然放大,發出一聲短促的“啊!”
不知何時面前多了一個人,紅裙瀉地,巧笑如花。
景橫波笑吟吟蹲在他面前,手背在身後,打招呼,“嗨,下午好啊。”
兩人慌忙跳起,正要呼叫。
“砰砰”兩聲,兩塊早已準備好的板磚,一左一右狠狠拍在兩個腦門上。
兩個桑家下屬,連吭都沒吭一聲,就軟軟倒地。
景橫波嘿嘿一笑,扔掉板磚,拍拍手,拎起那兩個沉重的包袱,吃力地扛在肩上,剛想瞬移,忽然皺了皺眉。
馬車太矮了,她直不起腰,無法移動出去。
景橫波倒也不太擔心,等馬車停下,她竄出去,立即瞬移,想來也沒有問題。
馬車速度忽然加快,景橫波偷偷掀開車簾向外看,發現似乎馬車並沒有往城外去,反而駛向了城北的貧民區。
景橫波心中頗有些奇怪,按說現在桑家是喪家之犬,宮胤正在對其抄家大索,桑家聰明一點的話早該逃出城外,據說桑家在某部也頗有勢力,只要能逃出去,不愁不能東山再起。
現在往城裡去是要鬧哪樣?難道這兩個桑家下屬是叛徒,不打算跟隨逃走,擄走財物準備自己潛逃?
這樣更好。
景橫波舒舒服服坐下來,準備清點一下自己財物,忽然嗅了嗅鼻子,低低道:“這馬車氣味好像有點奇怪。”
馬車有種說不出的怪味,有點薰有點臭,她原先以爲是兩個老者身上散發的,後來發覺好像這味道無處不在,似乎是馬車本身散發的氣味。
仔細觀察這馬車,似乎也太陳舊了些,車身上隱約有些細小的裂縫,看得見裡面是一層黑色的物質,不像木頭。那股味道在那些縫隙裡特別濃烈。
景橫波心中有些詫異,以桑家的財力,就算是普通管事,似乎也不該用這麼粗劣的馬車吧。
忽然馬車一震,停下了。
咦,怎麼這麼快?
景橫波扛好包袱,等在馬車邊,準備馬車一被打開,她就衝出去。
馬車卻遲遲無人開門,四面腳步雜沓,似乎很多人。有人在低低說話,回聲嗡嗡,光線也暗了下來,馬車似乎駛入了一座巨大的空曠的屋子。
景橫波隨即又聽見車輪轆轆之聲,似乎又有馬車駛入,隨即有人下車,亂糟糟一片請安之聲。她聽着,心中忽然有些不好的預感。
後來的馬車上下來的人,似乎十分矜持,一開始一言不發,走了兩步才道:“人都到齊了?”
景橫波險些驚呼。
桑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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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那啥,我先掩面哭一分鐘,昨天那個排詩活動出烏龍了。烏龍在於我人老癡傻眼力差,之前寫文時打亂詩順序時,明明吃力地看了好幾遍,還是出了錯,少一個“鄉”字,多一個“日”字,“鄉”字是韻腳,少了便導致整首詩排序難度成倍增加。昨天下午有親提醒我才發現,急急改了。但很多親的腦細胞已經被我殺完了,我的愧疚之心如滔滔黃河連綿不絕,想來想去決定,因爲韻腳問題,評一二三等已經評不出來,爲表公平,我會在修改韻腳前和修改後,都選出一個我個人認爲相對較好的答案給999幣,其餘每位親36幣,翻倍表示我對你們被殘害的腦細胞的補償。重複不計,複製他人不計,除此之外,截止我發文前的答案都有。抱歉哈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