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想抗拒,忽然感覺到他掌心燥熱,反手一摸,果然,他身上又開始忽冷忽熱,她下意識去探他的真氣,被他擋住。
走火入魔引起的真氣反噬非同小可,可能會導致各種病狀。她有些焦躁,爬起身看他的狀態,他看上去像發燒,臉上有一抹不正常的微紅,脣邊微微起了皮,顯得火燥。
她重重地拍牀邊,把那些傢伙嚇了一跳,趕過去一看,都笑道:“瞧這弱身子,竟似發燒了。”
景橫波拍着牀邊示意送水,那些人看宮胤生病,反覺放心。看景橫波橫眉豎目,生怕她一個不順心,搞出什麼幺蛾子,當下便安排人找藥送水。景橫波奪過水盆,擰溼手巾把,親自給他擦汗降溫,藥卻是不敢隨便吃的。
擦不了兩下,他身子又冷了,她不能確定那冷是恢復正常了還是在打擺子,但那種彷彿沒有生機的感覺讓她害怕,當即扔了水盆和毛巾,拖過被子,當頭一蓋,在被子下抱住了他。
屋子裡的人都笑看着,互相傳遞着眼色,都覺得這“皇叔”看着性情驕縱,但對自己這名叫菊花兒的“朋友”,倒真算得上情深意重。
眼瞧着景橫波竟然當衆大被一蓋,衆人都不禁笑了,有趣地瞧着那被子——高高地隆起一大團,還翻來翻去,不會吧,這當衆就……?
景橫波才懶得理別人怎麼想,她躲在被子下,抱住了宮胤,先大力摩擦他掌心,覺得血脈不活,又去試探他小腹處的真氣。宮胤神智不大清晰,居然還曉得撥開她的手,護住那裡,景橫波一邊嗤笑這傢伙跟護懷孕孩兒似的,一邊轉向他心口,想知道心口那處極冰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就是走火的根源,宮胤的手又把她擋住,她來了火氣,撥開他的手,按在兩邊,自己雙手壓住,將臉貼上去,頓時覺得半邊臉都凍麻了。
他微微掙扎,她覺得自己的動作像個欲待強暴弱女的流氓,可老天知道到底誰強勢,他就算傷病着,依舊把她又掀了下去。
她恨恨地想這年頭,啥事兒都反過來了!這都叫什麼事兒!卻也不敢再亂爬,怕他病中還惦記着抵抗她,平白多費力氣更加虛弱。只得乖乖睡在他身邊,用屁股壓住他手腕,手再從自己背後伸進去,以這種詭異的姿勢,試圖給他調理氣息。
一觸及他的真氣,就感覺到陰冷寒氣徹骨,蓋了被子依舊冷得像冬天裸奔,那股真氣太兇猛,以至於她剛剛聚攏的一點真氣立即被衝散,她牙關格格打戰不肯放,覺得連屁股都被凍住了,他卻忽然翻了個身,將她抱住。
這一抱,她的手被挪開,她還想試試,他卻在她耳邊低低道:“抱着,便好了……”
她心中一聲嘆息,怨念地想着自己異能牛逼,內功什麼的終究還是練得太遲。此時疲倦襲來,忍不住閤眼睡去,睡着了也是不安的,不停地做噩夢。一會兒夢見被繩索捆死,那是宮胤把她抱得太緊;一會兒夢見被火烤着,那是宮胤又起了熱度,一會兒夢見宮胤死了,冰冷地躺在她身邊,漸漸凝成一具冰雪屍首,她驚嚇而醒,立即伸手摸摸他脣邊,他發作時,只有脣是微熱的。
這一夜她睡得不安穩,那羣找她的人也不安穩。沒人認爲她會死,但一時廢墟也清理不乾淨,衆人擴大了搜索的範圍,甚至找出了宮外。
景橫波有心想通知,此時卻沒有能力,而且也不敢離開宮胤一步。先前她還有和他分道揚鑣的心思,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此刻卻再也想不到這事兒。
天快亮的時候她被哭聲驚醒,據說這座宮裡的寵妃暴斃了。
宮中暴斃是個要命事兒,所有伺候的人,都會立即遷到偏宮或者乾脆打發到宮外。景橫波看一眼笑得開心的易國探子們,心想自己的猜測果然被證實,可惜了個如花似玉美人兒。
宮人們都要被挪出,已經在院子裡排成了隊,在被沉鐵王軍檢查後,坐上大車,一起逐出宮城。
易國的人監視着兩人起身,宮胤在她面前疲態畢露,但有外人在,卻依舊立得筆直,那種高遠冷淡的氣質,連綁匪們都下意識不肯靠近。
景橫波猶豫着,她想帶宮胤回自己那裡,最起碼那樣他可以得到很好照顧。但宮胤抓住了她的手,在她耳邊道:“我不想露面,打算先跟着易國人走一路,你若不願走,且通知你最信得過的人便是。”
景橫波冷哼一聲道:“誰不願意走了?我分分鐘就走。”腳下卻不動。
宮胤不過脣角一彎而已,擡手給她理了理額前碎髮。
因爲人多,排着長長的隊伍,易國的幾個人,將景橫波和宮胤夾在中間,看似扶着兩人,袖子裡的刀卻緊緊逼着。眼看兩人對刀好像全無感覺,氣度從容,都覺得,這誰,真的越看越像皇叔了。
易國這幾個人,原本是覺得任務艱難,不想到國師身邊去冒險找人,碰上戴着只有皇叔可以製作的精巧面具的景橫波,就想先抓了來應付差事,如今卻想,莫不真這麼巧碰上了吧?
這邊宮人出宮,那邊景橫波手下還在着急尋找,景橫波看見英白在指揮士兵扒開廢墟,七殺在灰堆裡扒來扒去,連紫蕊都挽起裙角,赤手扒開那些斷木殘磚,十指纖纖,染一手黑灰。
她心中有歉意,想着這一夜該讓他們急壞了,等會得想個法子暗示自己無恙才行。
宮胤卻忽然輕輕道:“你知道什麼時候,能將衆生相看得最清楚?”
景橫波心中一動。
死亡。
死亡才能讓人放下僞裝。
她很欣慰地笑了笑,因爲眼前看來,她的屬下和朋友們,都很忠誠。
那羣焦急尋找的人,大多並沒有注意這羣出宮的宮人,因爲在他們的想法裡,景橫波這個時候不可能貿然離開。
天棄忽然從宮外衝了進來,滿頭大汗,老遠揚聲問:“找到沒有?”
裡頭沮喪地答:“還沒——”
天棄又衝出去了,動作過快,差點卷倒了宮胤,宮胤一讓,天棄也沒看他,隨意伸手一扶,匆匆說聲抱歉,轉身又掠了出去。
“他這是爲我急,還是爲你急呢。”景橫波涼涼地道。
眼角斜瞟宮胤,他眼神一點不自在都沒有,恨得景橫波牙癢癢。
大殿廢墟上,英白忽然直起身子,看了這邊隊伍一眼。
他眼角掃到剛纔一幕,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對。
然後他碰見了宮胤的目光。
宮胤的目光,淡淡地掠了過去,似乎什麼都沒發生,英白卻站在廢墟上,皺起眉頭。
天棄跑出去,又找了大半天,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想了很久,忽然擡起手臂,嗅了嗅自己的衣袖。
衣袖上有股清透淡香,讓人想起覆蓋了繁花的冰雪。
這氣息,他聞見的次數不多,卻記憶難忘。
天棄傻了半晌,忽然想起在廣場上,撞到過的那個人。
他猛地向回跑,但那時,景橫波宮胤早已出城了……
此時這羣排隊的宮人,已經越過了大殿門口的廣場,離開了他的視線。
最前方宮門開着,大隊的沉鐵軍站崗,宮門前鐵星澤騎在馬上,正在整束隊伍。
對面,耶律祁率玉照龍騎過來。燕殺軍去追殺成孤漠了,他先前已經來過王宮,在廢墟內尋找了很久,他比別人更堅信那兩人不會出事,並要求士兵儘快扒開廢墟,看看底下還有什麼地道沒有。只是一時半刻廢墟很難清理完,他便又帶士兵在宮城附近尋找。
和天棄滿城亂找不同,他只在宮城附近梭巡,因爲他認爲景橫波三日夜沒吃什麼東西,又承擔巨大壓力,體力早已耗損,瞬移也瞬移不遠。如今沒找着,又折回宮內。
他連日奔波,也是一身風塵之色,眉宇疲倦。景橫波看他帶領着玉照龍騎,詫異之下也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忍不住感激地看他一眼。
誰知道就這麼一眼,明明還在好幾丈外人羣中馬上的耶律祁,便似有感應,眼光飛快地轉了過來。
景橫波沒想到他這麼敏銳,有些傻眼。身邊,某大醋罈子忽然輕輕哼了一聲,有意無意移動了一下,擋住了她。
景橫波不敢擡頭,聽宮胤在自己耳邊輕輕道:“你若控制不住歡喜,正好隨他去。”
景橫波眨眨眼,心想好酸!
存心氣他,也悄聲道:“我瞧他這樣,確實歡喜。”
說完看他反應,宮胤卻並不接她目光,轉過臉去,忽然咳嗽,聲音沉悶空洞,她頓時又覺得後悔,他傷病正重,還得勞心勞力掩藏身份,何必再刺激他?
趕緊又解釋道:“我是歡喜他不計前嫌幫你……”
還沒說完就見他轉過臉,眉宇間哪有鬱悶之色,從從容容地道:“嗯。我知道你從來都是偏着我的。”
景橫波氣結——當初誰覺得他高嶺之花人間雪的?分明是個會使苦肉計的自戀腹黑帝!
一怒之下扭頭,下巴對着他,卻忘記自己這個動作很有代表性。耶律祁的頭本來已經扭了過去,忽然又扭了回來,目光灼灼盯着這邊半晌,策馬向這邊來。
景橫波暗叫不好,急忙思考如何補救,她雖然不太明白宮胤爲何要這樣隱藏,但絕不想壞了他的計劃。
眼看耶律祁越來越近,正在發急,忽聽一聲哭叫,從背後炸起。
她被驚得一嚇,轉頭看去,耶律祁注意力也被吸引,勒馬相望。
便見身後宮門內,又出來一羣人,這羣人衣裳錦繡,雲鬢花顏,各自由太監宮女簇擁着,卻都神色哀悽,捂臉不語。其中一人卻臉色蒼白,哭着向宮門前馬上的鐵星澤撲去。
鐵星澤騎在馬上,一動不動,遙遙看着那個撲來的女子。
他目光淡而冷,再無平日溫和親切。
沉鐵士兵們急忙攔阻,森冷刀槍一架,架住了那素衣女子,再一彈,那女子生生被彈了個跟斗,栽倒在地。
她也不起身,趴在地上嗚嗚哭泣。
“星澤……星澤……”她聲音悽切,“……你……你誤會我了……那日……那日我是被逼的……大王說,如果我不來見你……不來說那一番話……他就殺了你……我……我……”她忽然擡起淚痕斑斑的臉,急切地道,“我當初嫁給他,也是因爲他說我如果不嫁,就派殺手去殺了你!星澤!我不能讓你死!不能讓你死!”
宮門前廣場上頓時靜無人聲,只有那女子幽咽哭泣,在風中嗚嗚迴響。
鐵星澤沒有動,馬鞭緩緩繞着手掌,一圈,又一圈。
沉鐵御林軍都默然低頭。本地人大多知道世子曾和前僕射之女關姑娘有過一段情緣,但世子有指腹爲婚的未婚妻,又要去帝歌做人質,關姑娘因此等了他很多年,誰知道老王暴斃,關姑娘忽然就做了新王的妾,再然後風雲突變,如今世子又重掌大權,關姑娘如今倒要和其餘做了寡婦的先王妃妾一起,被遷到宮外尼姑庵去了。
衆人多有唏噓之色。有人嘆這世事從何說起,真真不走到最後誰也看不見結局;有人惋惜關琇瓏運氣太差,等了那麼多年,卻在最後走錯了一步,白白錯失王妃之位。有人嘲笑女子輕薄沉不住氣,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景橫波之前聽過此事回報,也知道個來龍去脈,對關琇瓏,她倒沒有太多想法。她知道這個世道女子弱勢,關琇瓏是等還是嫁,有時候也未必由得她。世人總將不是歸結於女子身上,也不想想在最困難的時候,又是誰來幫她?
不過她很想知道,鐵星澤會是如何反應?
鐵星澤似乎沒什麼反應,他微微仰着頭,眯着眼睛,似乎透過此刻雲天,看見了過往美好,又似乎透過此刻雲天,看見未來森涼。
半晌他揮揮手,有人上前扶起關琇瓏。
關琇瓏驚喜地擡起頭,然後鐵星澤下一句話,就讓她黯了眼眸。
“不必送關夫人去尼庵了。”鐵星澤輕輕道,“送關夫人回府吧。着家人好好看待。願意在家修持,還是願意再嫁,都由得關夫人,不必勉強。”
衆人都贊大王仁慈,關琇瓏臉色卻慘白,只一個夫人稱呼,她便知道鐵星澤沒有原諒她,不去尼庵,便回到家裡,只要鐵星澤不原諒她,她這個父母雙亡的孤女,又怎麼能在叔叔嬸嬸家中過得安生?
冬日地面冰冷,那冷似箭般穿透膝頭,似要冷到心裡去。
當初……她是真的不想辜負鐵星澤的。
但叔叔嬸嬸威逼,大王威逼,而星澤……星澤自從離開沉鐵,去帝歌做了質子,待她便不如當初。音信漸疏的結果,便是她決心越來越薄弱,內心希望越來越渺茫,當初的海誓山盟,漸漸被風刀霜劍穿刺得千瘡百孔,她不知道他的歸期,不知道他的心意,甚至不知道他打算如何解決他的未婚妻……女子有多少的青春,經得起這樣沒有希望地日日長耗?
她屈服了,心中想着這也許也是解脫他。他那未婚妻,身份比她高貴,更合適他。
大王要她來刺激鐵星澤,她不敢不來,嫁了人,夫君就是天。不觸怒大王,對他也是一種保全,她自認爲情意猶在,只是換了一種方式來愛他而已。
然而他不接受,不接受。
然而世事翻覆如此快,如此快。
她跪在地上,只覺得渾身僵冷,滿腹的委屈和後悔,都似這清晨的霜氣,無邊無垠地蔓延開去。
“大王!”終究不死心,她又膝行前去,試圖越過士兵的阻攔,抱住他下垂的衣角,“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是琇瓏,我是等了你五年的琇瓏啊!你怎麼忍心這麼對我……”
“關琇瓏!”忽然一個女聲,截斷了她的哭訴。
關琇瓏哭聲驟停,茫然擡頭,鐵星澤目光一閃,緩緩轉頭。
廣場前一頂轎子擡來停下,轎簾一掀,出來一個少女,也不看鐵星澤,上前撥開士兵的刀槍,將關琇瓏扶起。
“關琇瓏。”她聲音清晰地道,“你做錯了一步,就不能錯第二步。男人的心,硬起來鐵一樣,你又何必在這裡苦苦哀求,將自己最後一份尊嚴,都折了去?”
關琇瓏臉色更白了,吶吶說一句:“萱亭小姐……”便低下頭去。
她自覺沒臉見姚萱亭。
在她被威逼嫁給大王的同時,姚萱亭也受到了同樣的威脅。但和她委屈進轎不同,姚萱亭封還聘禮,嚴詞拒絕提親的宮監,對殘暴之名聞名沉鐵的大王毫無懼色,當着大王的面梳起了婦人髮髻,以示非鐵星澤不嫁。並在拒絕提親之後,當即將自己家人連夜全數遷出沉鐵王城,隱藏起來。自己則組織起所有家將,積極爲救援鐵星澤奔走。
所以她也滿身灰塵,連頭髮都是亂的,但衣飾華貴的關琇瓏看見她,卻自慚形穢得恨不得鑽進地裡去。
當初大王先威逼姚萱亭,威逼不成就轉向了她。姚萱亭家世顯赫,是功臣之後,本身和皇族還沾親帶故,姚萱亭又出名的才貌雙全,人品出衆,大王終究沒敢做得過分。
姚萱亭的烈性,照見她自己的自私,關琇瓏心如死灰,忍不住捂臉哭泣。
景橫波一直冷眼瞧着,此刻倒覺得有意思,鐵星澤這情債,看起來很麻煩啊。
“瞧瞧,”她對宮胤道,“就說情債不要惹太多,你瞧這糾結的。”
“嗯。”他清清淡淡地道,“你知道就好。”
景橫波又給氣着了,立即反脣相譏,“我好歹都是正常情債,總比有些人男女通吃的好。”
“珍饈千道,”他悠悠道,“在下只吃一口。”
說便說了,還似有若無瞄了她一眼。
那一眼瞄的位置,不忍說。
景橫波唰的一下灼熱了——啊啊啊不要臉!太不要臉!越來越不要臉!
啊啊啊說這種暗示性極強的話,居然還一臉高嶺之花人間雪的神態語氣,很崩潰很違和好嗎!
當初那個碰一碰就跳開,摸一摸就臉紅的宮胤呢?
他到底是怎麼把禁慾和挑逗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完美無缺地融合在一起的?嗯?
此刻如果是君珂,八成臉紅裝聽不見;是文臻,遲早在蛋糕中下毒,吃,讓你吃;是太史闌,肯定在思考要不要乾脆先吃了他?
景橫波似痞卻還不夠太狠,當然虧是絕對不肯吃。
她乾脆迎着宮胤目光,挺了挺胸,託着下巴翹起了蘭花指,幽幽道:“不怕人不吃,就怕人想吃吃不成呢呵呵呵。”
宮胤似乎噎了一聲……
易國人聽不見兩人在說什麼,只看出兩人在不停嘰嘰咕咕吵架,都心想誠然這真是一對斷袖,還是一對感情好的斷袖……
那邊姚萱亭將關琇瓏拉起,轉身面對着鐵星澤,鐵星澤已經聽身邊人說了姚萱亭的事情,這回終於下了馬,上前一禮,溫和地道:“姚小姐。”
姚萱亭一聽這稱呼,心中也咚地一沉,她卻和關琇瓏不一樣,也不提自己辛苦,也不提舊事如何,擡手掠了掠鬢,笑道:“世子。萱亭有個請求。”也不等他回答,指了指關琇瓏,道,“關姑娘如果發還原府,寄人籬下,日子不好過。還請世子允她在宮中繼續居住。”
鐵星澤看了滿臉羞愧和祈求的關琇瓏一眼,轉回姚萱亭,“姚小姐心地真是仁善。以前沒聽說過姚小姐和關夫人有何交情,不想此刻竟會爲她求情。”
“因爲我知道,她過去這幾年,也不容易。”姚萱亭語氣淡淡憂傷,“早先,我是很佩服她的。”
鐵星澤就好像沒聽出她話中意思,忽然笑道:“還沒謝姚小姐爲我奔走相助之情。”
“那是該當的。”姚萱亭卻不願多提的模樣,只道,“我們女人,能做的,畢竟有限。”
她忽然笑了笑,道:“不是誰都是黑水女王,能夠和男人們對抗的。”
一邊景橫波摸着下巴,笑吟吟地想,這個姚萱亭,倒是個人才。不輸給夏紫蕊。
當然她纔不承認,因爲人家誇她她才覺得人家不錯的。
鐵星澤低頭想想,對侍衛道:“送關夫人回宮。”
關琇瓏一臉狂喜,周圍其餘嬪妃神情羨慕又悽傷,景橫波卻皺皺眉,覺得鐵星澤這舉動有點拖泥帶水,要照顧她,可以有很多辦法。留在宮內卻是不妥的。關琇瓏對他心思不死,性子又嬌怯粘纏,只怕還得有事。
她因爲某些原因,對所有小白花似的女子都沒好感。回頭想想,鐵星澤會這麼做也不奇怪,畢竟這麼多年的情分在,他素來又是個溫和性子。
宮女正要扶着關琇瓏回宮,鐵星澤忽然又道:“且慢。”
關琇瓏愕然停下,拎着一顆心等他吩咐,鐵星澤卻沒看她,只對姚萱亭道:“我應了姚小姐一個請求,如今也有一個請求,想問問姚小姐意思。”
姚萱亭盯着他,臉色慢慢白了,卻挺起胸,咬着下脣,一字字道:“請講。”
鐵星澤一笑,也沒說什麼,對身邊人低聲吩咐了幾句,那人匆匆領命去了。
此刻檢查的隊伍都停在廣場上,因爲要等鐵星澤最後放行,耶律祁等人的注意力,也被廣場上的事吸引了去,沒有再過來。
廣場上一男二女相對,這當衆的三角戀情着實挺吸引人的,景橫波瞧得目光灼灼,心想當初自己答應過幫他解決這事的,如今看來,他自己便要解決了。
只是不知他到底是什麼打算。景橫波當然知道紫蕊對鐵星澤有點意思,但她總覺得,鐵星澤的感情關係太複雜。即使到了現在,她還是不大看好。
小白花綠茶神馬的,殺傷力太大了,她家紫蕊不是對手。
說到紫蕊紫蕊到,景橫波一眼看見紫蕊跟着那侍從,從宮內匆匆出來,臉上猶帶茫然之色。
看見鐵星澤,她眼中溫柔微光一閃,亮如星辰。
景橫波一看那光芒,頓時嘆口氣。
完了。
這女子確實動心了。
她明明覺得之前紫蕊只是好感,現在怎麼這麼明顯了?感情的事兒,有時候來得真快啊。
她忍不住看看宮胤,心想感情的事兒何止來的快來的莫名其妙,還來得讓人沒法應對。
宮胤似感應到她目光,沒有回頭,卻握了握她的手。
她很想甩開的,又有點捨不得,捨不得了又有點不甘心,手指在他掌心掐啊掐,掐輕了不解恨,掐重了又覺得不妥,再用指腹抹啊抹。
她細細碎碎做着小動作,他回眸看她一眼,眼眸裡淡淡笑意。
那邊紫蕊看見鐵星澤就迎上去,卻一眼看見那兩個女子,腳步一停。
她臉上些微緊張很快消失,端莊立在原地,對鐵星澤一禮。
景橫波微笑,她覺得紫蕊的風采氣度真真是最好的,是她這個女王臉上的榮光,當然,紫蕊也有這個認識,所以她時時刻刻注意自己的表現,想要爲女王撐起這樣的榮光。
鐵星澤見她來,倒下了馬,親自迎上,笑道:“紫蕊,我想爲你介紹兩個人。”
夏紫蕊臉色一紅,有點羞惱有點不安,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那兩位臉色卻徹底變了。
對她們那麼生疏的稱呼,然後當她們面找來這位女官,再那麼親熱地稱呼。女人都是敏感的,頓時知道怎麼回事了。
關琇瓏臉色死灰中隱藏不甘,姚萱亭注視着夏紫蕊,倒淡淡地笑了。
“夏女官是嗎?”她倒主動招呼上了,笑容絲毫不遜夏紫蕊的端莊高貴,“我聽說過你,你是黑水女王身邊的女官,是陪她一路從帝歌到玳瑁的第一貼心人。如今得見,名不虛傳。”
夏紫蕊並不知道她是誰,只得謙虛還禮,口說不敢。姚萱亭又道:“女官既然來了,我這裡正好有件事,不妨請女官做個見證。”
這下不僅夏紫蕊莫名其妙,連鐵星澤都怔住了。
他請夏紫蕊來,自然是要當着那兩個有糾葛的女子的面,介紹夏紫蕊,請求解除婚約,對夏紫蕊表明心跡的,可眼瞧着,姚萱亭似乎不打算按着他的劇本來。
姚萱亭挺直腰,並不看他,在廣場上緩緩踱出兩步,迎着清晨初升的日光。
這一刻只有景橫波看清楚她的目光。
一霎迷茫,一霎心傷,一霎絕望,一霎悼念過往。
過往是十數年暗戀和等候歲月,似這清晨的霞,曾經照耀了她那一段青春年少,卻終究要在那一輪新日升起之際,黯然退避。
但就算註定要雲散光收,也得她自己完美謝幕。
她迎着陽光,伸手開始解頭頂髮髻。
此時衆人才注意到她是婦人髮髻,除了不知她身份的夏紫蕊,其餘人都大致猜到她要做什麼了,眼神有驚訝有佩服,各種複雜。
景橫波輕輕唏噓。
雖然紫蕊是她的女官,可她還是覺得,姚萱亭,真的很好。
是不是愛情,從來不是由誰好不好來論定結局?
姚萱亭在衆目睽睽注視之下,迎着陽光,解開了自己的婦人髮髻,一頭鴉青長髮瀉下,光可鑑人。
然後她就這麼散着頭髮,轉向了鐵星澤,清晰地道:“世子。萱亭和你自幼指腹爲婚。然而婚姻之事,需得你情我願。現在萱亭已無家室之念,只想奉養雙親,歸隱山林。還請世子允准,你我解除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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