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錦風大驚,猛擡頭要提醒宮胤,眼角餘光一掠,發現宮胤竟然已經不在原處。
那藍汪汪的針“咻”一聲穿越空間,不知落在了何處,隨即“砰”一聲響,那黑衣少年砰然倒地,卻又猛地一個打滾躥起身來,撲到門戶處,急急開門撲了出去,走的時候還沒忘從門邊書架上抓走了一個小包。
這一連串動作變化都只發生在一瞬間,裘錦風鼻尖上的涼意還在,那黑衣少年已經踉蹌着不見蹤影,裘錦風怔怔地摸着鼻子,轉回頭,看見宮胤盤膝於地,臉色發白,對他指了指耶律祁,示意他立即給耶律祁縫合傷口。
裘錦風只得趕緊縫合,做完之後眼看耶律祁面色轉好,才舒了口氣,問:“怎麼回事?”
“你這朋友有問題。”宮胤淡淡答。
“你哪裡看出問題的?看你的樣子好像早有防備?”裘錦風瞪着宮胤,很不服氣在智慧上似乎自己處處低人一等。
“既然是你的好友,該知道你有專門的老家人做助手,你臨時換人,他卻一聲不問老家人去了哪裡,這說明他知道先前發生了什麼。”宮胤淡淡道,“另外,真正的好朋友,知道你這密室的重要性,在踏進去之前,也會有所顧忌,而他的神情,卻似乎很期盼。我想,他的目的,就是你這間密室吧。”
裘錦風怔了怔,看看書架,長嘆道:“是我疏忽了。我這密室內藏的許多毒經古籍,是我族中不傳之秘,他身爲醫家傳人,覬覦的應該是這個。可嘆他心機深沉,在我島上一住幾年,平時從不接近我的院子,時日一久,我便放鬆了警惕……”
他忽然一驚,道:“難道天羅軍上島之後,是得到了他的指點?否則這麼多人,爲什麼我們一直沒發現?難道鬼院的人遭難,也是他的意思?可是鬼院的人明明是他帶過來的,住了幾年都無事,沒有道理現在忽然下手啊!”他敲敲自己腦袋,百思不得其解。
宮胤默然,想着自己終究是暫時真氣全失,只能自保不能除奸,給這人逃了出去,可不要遇見景橫波纔好……
裘錦風給耶律祁收拾好,又餵了藥,着緊收拾密室中的要緊書籍,喃喃道:“得趕緊走……”
“來不及了。”宮胤聲音冷靜而平穩,“天羅軍已經到了。”
……
鬼院的一把大火,將景橫波又給逼出了院子。
她帶着左丘默,東遲和昀貴妃,遠遠地跟在天羅軍後面,向島東而行,無論如何出口在島東部,誰也繞不過去。
景橫波心中不安,很想先走一步,去看看裘錦風那裡處理得怎樣了,按說大半夜過去了,古人治病又不是動手術,不會需要那麼多時辰,最好是裘錦風已經趁着這陣子天羅軍被調開,離開了湖心島。
她萬萬沒想到,在那段時間內,裘錦風確實開展了一場大手術。
身前忽有風聲響,一條人影遠遠地撲過來,直撲鬼院。
左丘默拔刀,景橫波瞧着那身形熟悉,試探低喚:“鍾離!”
那身影果然一頓,隨即撲了過來,黑暗中一隻巨大蝙蝠也似,就着漸起的晨曦,景橫波看見那黑衣少年脣邊隱隱有血漬,驚道:“你受傷了?”
那少年鍾離志,看見她們也有一霎的驚異,隨即道:“你們怎麼出來了?鬼院的其餘人呢?快走,天羅軍上島了!”
“鬼院的人都死了。”景橫波慘然道,“你是不是遇見天羅軍,才受了傷?”
“是。”鍾離志道,“我睡覺警醒,聽見風聲不對,就出去查看,正好遇上天羅軍,被他們的一支小隊一路追殺,險些墮下山崖,好容易脫身,回來通知你們,怎麼,鬼院的人都……”
東遲閉上眼,昀貴妃緊緊咬牙。鍾離志臉色陰沉沉的,半晌嘿然一聲。
“你可是從島東頭經過?”景橫波焦灼地問,“裘錦風那邊怎麼樣?有什麼動靜?”
“沒有。”鍾離志搖頭道,“他那邊黑沉沉的,應該已經離開,我知道一處可以秘密離開湖心島的出口,那裡還有備用船隻,跟我來。”
衆人正要跟着他走,左丘默忽然道:“誰知道你是不是天羅軍的奸細?你剛纔忽然不見又忽然出現,非常可疑!”
鍾離志猛然回頭,注視着左丘默,道:“你又是誰?”
“落雲左丘!”
鍾離志脣角浮上一抹譏誚的笑意,冷冷道:“落雲左丘家,如雷貫耳啊。想不到見面不如聞名,竟是如此瞻前顧後,多疑畏怯之輩。也是,左丘家功高震主,在落雲見慣了欺騙手段,便以爲我們浮水人,也是一般模樣了!”他輕蔑地看一眼左丘默,“你大可以不來!”說完扭身就走。
景橫波盯着他背影,若有所思。東遲嘆一口氣,道:“原來是左丘家的女將軍,你有所不知,鍾離是我們的救命恩人,護持了我們好幾年,他萬萬不會害我們的。”
左丘默神色有些尷尬,景橫波拉拉她衣袖,笑道:“非常之時,你質疑也正常,他憤怒也正常。都別置氣了,活命要緊,走吧。”
左丘默不再說話,一行人跟着鍾離志向前,他對湖心島明顯非常熟悉,帶着幾人左拐右彎,果然離天羅軍越來越遠。
眼看眼前無路,鍾離志忽然撥開一叢亂草,衆人眼前一亮,就看見面前是個凸出的矮坡,矮坡之下栓着一條船。
鍾離志指着那條船道:“趕緊上船,我們離開!”
……
遠處匆匆奔來的腳步聲猛烈得如猛虎下山。
正在急匆匆裝自己的典籍寶藥的裘錦風停下手,四面望望,道:“糟了,我們出不去了。”
他不用把脈,現在看看宮胤,也知道這個大高手此刻真元耗竭,連他都不如。
至於耶律祁,還沒從麻藥中醒過來,醒過來也是重傷號,最快速度也得七天才能行走自如,更是指望不上。
密室沒有其餘出口,他這湖心島機關衆多,從無外人上島,密室只是爲了存放自己的東西不受水溼蟲咬,並不爲逃生之用。
這時候衝出去,一定會撞上天羅軍,裘錦風直着眼睛喃喃道:“這下好了,完了,得陪着莫名其妙的人一起死了。”
宮胤睜開眼睛,看見他將一大堆東西裹在一起,其中一樣東西讓他目光一閃,忽然問:“你會製作面具?”
“當然。”裘錦風道,“擅醫者多半擅長製作面具,真正的好大夫才能配製最好的藥水,製作最細膩最符合人臉的面具。”
“那麼,易容?”
“自然也會,我能看透骨骼,我易容能改變臉骨形狀。”
“鬼院是個什麼地方?都是哪些人?”
裘錦風有點跟不上他的思維,下意識道:“浮水王室的一羣被放逐者,天羅軍應該追殺的就是他們。”
“裡面誰最重要?”宮胤緊接着問,“我是指對浮水王室還殘留作用的。”
這個問題裘錦風回答不上來,正發呆間,忽然一個聲音輕輕道:“曾經和浮水大王關係最密切者……”
耶律祁醒了過來,忽然接話。
裘錦風怔怔地道:“那應該是昀貴妃吧,唯一有貴妃封號的女子,大王的枕邊人。”
“很好。”宮胤一錘定音,“易容,把耶律祁易容成昀貴妃,把我易容成鍾離志,你還是你。快點。”
“此話不然,”耶律祁立即反對,“我大概知道昀貴妃什麼模樣,樣貌可改,身形卻和我極度不符,倒是你清瘦修長,勉強可試。”
“鬼院的人病得鬼一樣,躺在擔架上,容貌身形都有變化,你不來誰來?難道你能下地?”宮胤冷笑駁斥。
“自然能。”耶律祁吸一口氣,慢慢地下了地,他這樣的人,會因爲毒生死難控,卻絕不會因爲皮肉傷就此倒下,毒素基本已去,耶律祁臉色雖然還是青白色,但精神已經好了許多。
他看一眼裘錦風,道,“他如何能在天羅軍面前扯謊滴水不漏?他做不得裘錦風。”
宮胤默然,似乎也承認他的看法,隨即道:“我不做女人。”
耶律祁的模樣似乎很想翻白眼——誰願意做了?
“那就他做吧。”耶律祁道,“你扮鍾離,我扮裘錦風,他只需要躺在擔架上裝貴妃就行。也算我們對救命恩人一點報答。”
宮胤點頭表示贊成,兩人便這麼自說自話把裘錦風的角色安排定了。
“喂!”裘錦風憤然道,“是你們現在需要我護佑!是你們需要我易容!憑什麼你們自己不想做就安排我做女人!不是應該你們來求我嗎!”
“武力不是唯一自救的途徑。現在需要以智慧決定誰更適合上場。毋庸置疑,你最弱。”耶律祁微笑用刀拍了拍他腦袋,示意他聽外頭。
天羅軍的腳步聲已經近在咫尺。
“開始吧!”耶律祁微笑道,“咱們先做俘虜,再俘虜別人。”
……
“快,快,”鍾離志不住地催促景橫波等人,趕緊下坡。並且從坡下面撈出一根繩子,道:“這裡沒有下去的地方,你們順着繩子滑下去。”
“好極。”景橫波探頭對下面看看,大概也就三丈高的一個矮坡,只是地形突出,看不清坡底下景象,只能遠遠看見河岸邊的船。
她笑吟吟地道:“你先。”
“你們先。”鍾離志道,“我熟悉路徑,我給你們斷後。”
“好。”景橫波卻沒讓東遲和昀貴妃上來,自己雙手抓住了繩索。
鍾離志退後一步。
景橫波格格一笑。
繩索忽然從崖下飛了上來,靈蛇般在鍾離志脖子上一繞,霍霍聲響裡景橫波一抽,已經套了一個活結。
鍾離志臉色發白,拔刀割繩,猛然身子向前一衝,一霎間張嘴欲喊,但景橫波眼疾手快,已經將一團爛泥塞進了他的嘴裡。
鍾離志倒在地下,渾身抽搐,背後,左丘默踩着他的肩膀,緩緩從他脅下抽出帶血的刀。
對着鍾離志詫異驚怒的目光,左丘默無辜地搖搖頭,“別看着我,我不知道爲什麼,我只是接到女王配合拿下你的暗中指令而已。”
“你這是幹什麼!”東遲猛然拔刀,擋在鍾離志面前。
“蠢貨!”景橫波不笑了,目光冷然,“這個時候你還護着他!他還是導致鬼院滅亡的奸細!”
“不可能!”昀貴妃激烈反駁,“他救了我們,護佑了我們四年,如果他想下手,有的是機會!”
“那是因爲你們有利用價值,裘錦風有利用價值。”景橫波冷笑,“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們所謂逃離浮水,到這裡隱居治病,都在浮水王室控制之下,而負責控制你們的,就是這個人。之所以沒殺你們,想必是因爲你們中的一個人,掌握了一個你們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浮水王室需要不驚動人地知道這個秘密,才數年如一日地派這個人看守監視着你們,不讓你們離開這裡。否則你們爲什麼會病成這樣?不就是治一個咕嚕病嗎?個個搞得鬼似的,我疫病都被裘錦風很快治好,爲什麼你們幾年了卻越治越重?裘錦風和你們都是蠢貨,怎麼就想不到,是一直有人在破壞藥效?”
“那爲什麼天羅軍又忽然來殺我們?”
“天羅軍未必知道浮水王室的真正意思,或者浮水王室也覺得,等得太久了,這麼久都查不出,那就換一種辦法。正好趁這上島機會,對那些已經排除嫌疑的人斬草除根,留下的人,自然就是浮水王室覺得,可能掌握秘密的人。”景橫波看一眼東遲,“否則一個一尺多的小井,頭一伸就能看見人,爲什麼視而不見?”再看一眼昀貴妃,“否則已經搜查了我的屋子,憑什麼不搜查我的茅廁?那茅廁如此乾淨,難道不該去看一眼嗎?”
那兩人呆若木雞,半晌還是搖頭,“可是我們真的不知道什麼秘密……”
“你們如果知道的話早就死了,鬼院的人早就死了。必然是你們無意中接觸,浮水王室以爲你們知道其實你們不知道的事。”景橫波搖搖頭,“還是不信?不信咱們就試試。”
她忽然將鍾離志從山崖上拋了下去。
幾乎立刻,凸出山崖下,那些看不到的死角,哧哧連聲,爆射細箭無數!
景橫波手一招,將鍾離志又拎了上來,這傢伙渾身抽搐,身上釘滿了細細的竹箭,左丘默上前看了一下,道:“不致死,但有迷幻成分,很厲害,估計是裘錦風的珍藏。”
景橫波拔出竹籤仔細看看,道:“這東西你要早拿到,你的任務早就完成了,想必裘錦風藏得很緊,幸虧他藏得很緊。”
東遲和昀貴妃臉色煞白鐵青,看得出來此刻心情很崩潰。
“你……你怎麼看出來的……”鍾離志死魚一樣張大嘴對天喘氣,迷迷糊糊猶自不甘地問。
“你裝過頭了。”景橫波眼波流轉,“你裝得不認識耶律祁,還說他是左國師,對世事的記憶,停留在四年前。既然如此,那你爲什麼會知道左丘家被落雲王室陷害排擠的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落雲王室針對左丘家,是近兩年纔開始的。”
鍾離志不說話了,翻起的眼白真像一條死魚。
“我該如何處置你呢?”景橫波探頭看着崖下,笑吟吟地道,“崖下死角處,藏着一支天羅軍小隊吧?只要有人下來,就以帶迷幻藥的竹籤將人擒獲。不過,迷幻藥應該是你剛拿到的,分量應該不多,你說我要不要把你多吊下去幾次,讓你消耗掉所有帶藥物的竹箭之後,再解決這支小隊?就是不知道這種不致死的迷幻藥物中多了,會不會也會死人?”
“你……你好毒……”
“世人總是這樣雙標,自己殺起人來砍瓜切菜,輪到別人也這麼對自己,就開始要求人性。”景橫波冷笑,“鬼院那些全心信賴你的人們死的時候,那些小姑娘被凌辱的時候,那些和你朝夕相處四年,視你如親友的人們死在你面前的時候,他們有沒有對你說過這句話?”
鍾離志血紅的眼睛瞪着她,眼底滿是不甘,景橫波也煞氣十足地回瞪,她覺得對這個無恥之徒,用再狠的手段都不爲過。
如果這裡有小倌館,她會第一時間把這個沒心肝的人扔進一羣壯漢堆裡,讓他死前好好嚐嚐那些小姑娘們受過的凌辱。
“呸……”鍾離志狠狠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氣喘吁吁地道,“你……你休要得意……你以爲你勝了?裘錦風根本沒跑掉……他……還有你那個耶律祁……還有一個白衣人……也是來找你的吧……三個人爲治病已經油盡燈枯……現在……現在想必已經落在天羅軍手裡……哈哈哈天羅軍的酷刑……可比你對我狠多了……哈哈哈哈……”
景橫波霍然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