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橫波此時拉着翠姐已經出現在目標距離半丈之外。
集市上人來人往,大多人做着自己的事,無人注意到身邊忽然少了或者多了一個人。
景橫波首先深吸了一口氣,確定自己有無不適——她很擔心離開大荒護衛視線後,自己就會毒發什麼的。
奇怪,沒事,是不是因爲離得還不夠遠?
“有武器嗎?”景橫波放下心,問翠姐。
要動手就趕緊,馬上護衛們就能找來了。
翠姐搖頭,兩個女人逛街,哪來的武器,就算有,也得被先搜走。
景橫波四面找了一圈,最後撿起一塊結實的青磚,“那就這個吧。”
“嗯!”翠姐緊緊攥住青磚,兩眼放光,好似抓了一把倚天劍。
景橫波拉着翠姐,先往目標靠近。那公子哥兒還在饒有興致地瞧着雜耍,正託着下巴,和身邊一個清客模樣的傢伙討論。
“你瞧那走繩的妞怎麼樣?”他小指尖指着場地中心正在走繩的少女,“瞧那臉,六月荷苞;瞧那臀,五月桃瓣,瞧那腿……那腿……那腿……”
他呼吸忽然急促起來,眼神直勾勾地落在面前的一雙腿上。
腿是剛纔忽然出現在他眼前的。
腿一出現,就把他的眼神從賣藝女子的長腿上拽回來,死死粘住。
腿的主人,正用一種奇異的步伐從他面前走過,腳尖點地,腳跟微擡,整個人像在跳舞般透着股令人心跳的韻致,經過他面前時,她手指有意無意將裙子一撩……
譁——
這一幫眼神都直了。
這美人裙子裡面竟然沒穿長褲!
這美人的裙子竟然是開衩的!釵開在大腿上,平常走路瞧不見,這一撩……
這一撩,就覺眼前雪白耀眼,奇異的泛着珠光的肌膚……
美人拈着腰衩,一手叉着腰,微微側身,腿前傾成直角,便見大腿圓潤,小腿修長,腳踝精緻,精美曲線,蔓延直上小蠻腰……
這撩的哪裡是裙子,撩的明明是人……
一時間四面靜寂,此刻便是繩子上的妞栽下來都沒人看見。
對面牆頭上,似乎有人吸了口氣……
景橫波笑得流光生媚,撩住裙邊的手指,慢慢往上移……
所有人屏住呼吸,眼神裡灼灼都是期待,那錦衣華服的公子哥,情不自禁離開了重重護衛,上前兩步。
景橫波笑得更開心了。
“啪!”
一聲脆響,好似新鮮西瓜將剖,聽起來嘎嘣清越。
“噗”一蓬鮮血飛濺,鮮紅裡還有些白白的東西,倒像濺出來的未成熟的白西瓜子兒。
“啊。”一聲慘叫,似走投無路的絕望狼嚎。
這一聲驚醒衆人,霍然回首,纔看見不知何時,公子哥兒身邊多了一個女子,那女子面容驚惶,手中拿着半塊鮮血淋漓的青磚,另半塊青磚落在地上,將血泊濺開。
這結實青磚,不用說,是在公子哥的腦袋上,狠狠拍斷的。
“殺人啦——”
一聲驚叫,衆人紛紛圍上去,景橫波一把抓住大仇得報還在發怔的翠姐,“走啊!”
人潮都往這方向涌,這時候她不敢使用瞬移,衆目睽睽之下唰一下不見,她一定會被當做妖怪燒掉的。
她只得拽着翠姐向外跑,身後響起“站住!別跑”的聲音,對方護衛中已經有人反應過來,追了上來。
“那邊人少!”驚慌失措的翠姐要往人流稀少的方向跑。
“不!這邊!”景橫波緊緊拉住翠姐,往最擁擠的人羣裡鑽了進去。
後頭追兵看見她慌不擇路,竟然鑽入擁擠的人羣,都冷笑一聲,頓時不急了——景橫波目標那麼明顯,鑽入人羣一樣好辨識,相反她自己會因爲人流阻礙寸步難行,很快就會被追上。
“攔住那羣人,她們就在那裡面!”打手們追上,將那一撮人都攔住。可等他們控制住人羣,撥開人流進去找人的時候,哪裡還有剛纔那裙子開衩的美貌女子身影?
……
“呼哧呼哧……”景橫波砰地一聲撞進了一條巷子,一邊靠牆喘氣,一邊趕緊脫下高跟鞋揉腳,“擦,太擠了,姐差點施展不出,還差點崴了腳。”
翠姐佩服地看着她的絲襪高跟鞋,她一直不明白景橫波爲什麼在長裙裡不穿長褲,要穿那古怪的絲襪和高跟鞋子,如今可算知道了,這是色誘勾引殺人害命之出行必備法寶。
她此時才覺得脫力,倚靠着牆角癱坐着,怔怔地擡起雙手瞧着,手上血跡殷殷。
剛纔那一下……真狠。
用盡了全身力氣,將家破人亡三年來的仇恨、痛苦、孤獨、絕望,都化爲乾脆利落一擊,拍不斷仇人的頭骨,就拍不碎這一生的苦痛和夢魘。
不遠處,隱約又傳來追兵的聲音,翠姐看了一眼景橫波,她正氣喘吁吁地靠在牆上,看樣子也沒什麼力氣再瞬移了。
翠姐爬起身,沒有擦手,扶着牆看看景橫波,忽然道:“我們分開走吧。”
景橫波怔了怔。
剛纔助翠姐報仇,是她出面,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而她又高挑美麗,目標明顯,說起來,一旦走在人羣中,她是比翠姐這個真正凶手危險的。
翠姐想分開走,是怕被連累?
景橫波忽然有點心灰意懶,懶懶地託着下巴,道:“行啊,那你從西邊巷口出去,我從東邊走,爭取回客棧匯合。”
翠姐沒說什麼,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向外走。
景橫波忽然開口:“你不打算回客棧了,是嗎?”
翠姐停住腳步。
“你不喜歡逛街,今天卻一反常態拉我出來,你知道會在這裡碰見仇人,是嗎?”景橫波沒有擡頭,語氣很輕,手指慢慢摳着指甲。
指甲油已經有點脫落,顯得斑駁,她身邊又沒有指甲油可以補上,看着怎麼都覺得難看,她一塊塊剝着,動作有點惡狠狠。
翠姐默然。
“你平常和我交情談不上多好,卻跟着我出了鳳來棲,你本來就是趁機打算出來報仇的是嗎?”景橫波有點煩躁地將指甲在牆上蹭着,“你知道我有瞬移的本事,覺得我遲早能幫上你的忙?所以你一路跟着,只是後來運氣不好,被看守住了,誰知道今天居然進了城,真的遇上了你的仇人,說起來你運氣還是不錯。”
她心中一動,忽覺不對,有些事太過巧合了,而且應該根本不是翠姐就能安排的巧合。
只是此刻心情沮喪,也懶得多想。
她耷拉下眼皮,想着如果是靜筠,也許會軟弱,會暈倒,但應該會陪她一起吧?
翠姐還是不說話,背對她站着,指上血滴慢慢積蓄成一滴血弧,再圓潤地落下,哧哧有聲,聽得人煩躁。
半晌她木木地道:“我先走一步。”
景橫波嗯了一聲,懶洋洋翻個身,像只受了挫只想曬肚皮的貓。
這一刻她分外想念研究所三人組。
翠姐的腳步聲已經出了巷口,景橫波正要起身,從另一個方向出去,驀然聽見一聲驚呼,翠姐已經蹬蹬蹬地又倒退回來。
她眼光向着地下,顫聲道:“你……你……”
景橫波這纔看見,不知何時,一隻滿是鮮血的手臂從巷子拐角探進來,在地上摸摸索索,顫抖着去抓她的腳踝。
與此同時一個頗爲動聽的聲音,悽悽慘慘慼戚地嗚咽道:“別……走……我……死……得……好……慘……啊……”
……
陋巷、冷風、陰影、地上挪動的斷臂、沾血的手指、剛剛殺過人的驚悸猶在。
足夠攝人心魄的驚悚。
翠姐擡起腳,似乎想踩下去,然而那鮮血淋漓的五指向上霍然一張,她便“啊”一聲,兩眼翻白地倒了下去。
景橫波也“啊”一聲尖叫。
一瞬間貞子伽椰子楚人美聶小倩統統在腦中復活,從電視裡書裡錄音帶裡電梯裡牆上各處蠕動爬出……
景橫波飛奔要逃,腳下忽然一緊,她頭皮一炸,緩緩低頭。
那雙血淋淋的手,已經抓住了她的腳踝。
幽幽咽咽的泣訴縈繞在她耳側。
“你……色誘……我……啊……你……騙……我……做鬼……”
腳踝上冰涼涼粘膩膩,似一條死去的蛇將她緊緊纏繞,景橫波忍住噁心,拼命甩腳,“滾開!滾開!”
手軟綿綿被她甩開去,連帶她高跟鞋也甩了出來,景橫波也顧不得撿拾,甩開步子飛奔。
奔沒兩下忽然想到箱子已經被黑衣美人拿走了,這雙高跟鞋是僅剩的一雙,想到這裡她心如刀割——怎麼可以丟下這唯一的心愛的高跟鞋!
“還給我!”她赤着腳又蹦回去,一把從那手裡奪走自己的高跟鞋,顧不得穿,往腰上一掛轉頭就跑。
搶到高跟鞋的鬼手,似乎也沒想到居然有人還能回頭“鬼手奪鞋”,五指一張,也僵住了。
“哧。”一聲忍不住的輕笑,迴盪在巷子裡。
景橫波向前衝的身子一僵。
這笑聲……熟悉!
在哪聽過?
鬼會這麼笑?
她慢慢回頭,巷子空蕩蕩的,翠姐暈在地上,她身邊還是那隻手臂,從牆角處露出一截深紅錦緞的袖子,是剛纔那紈絝的衣裳,袖子盡頭一隻修長的手,手指頭忽然對她勾了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