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樓之石榴紅
龍一出自劍嘯莊,武功在女兒樓中穩居首位,自是遠遠勝過她,天徹莊與劍嘯莊並稱天下,其莊主又豈是易與之輩。只是心中雖然明白,小湯圓的事卻不能不弄清楚。若仍活着倒還罷了,若真是已經不在,那無論對方多麼厲害,這帳總是要好好清算一下的。
有腳步聲從門內傳來,由遠而近,不緊不慢。梅六眼中閃過莫名的光芒,纖腰挺得更直了,秋雨隨風飄向檐下,沾溼了她玫紅色繡墨蘭的裙裾。
隨守門少年一道出來的是個五十來歲的老者。看到他,梅六的脣角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她當然不會自大地認爲天徹莊的莊主會親自出來迎接她一個默默無名之輩,因此看到來人,實在讓她驚喜。
“林總管,多年不見,你風采依然哪!”她嫣然一笑,拿着帷帽的手負在身後,腰挺得筆直,並沒有隨着客套的話而施禮彎曲。
那被稱着林總管的老者眼中精光一閃,不着痕跡地打量着這不速之客,遲疑地抱拳道:“恕老朽眼拙,不知姑娘是?”
梅六舉起空着的手掩脣輕笑,“林總管貴人事多,自然不會記得多年前的一個小丫頭。奴家南湖青歌,久仰魏莊主仁義,冒昧來拜望,還請恕罪則個。”
南湖……當與林總管在書商議事務的魏莊主聽到門房來報青歌之名時,一下子便想到了桑晴苑豔名動天下的紅妓,卻並不敢肯定,因此特地讓總管親自跑一趟。林總管在聽到南湖這兩個字時,便已經確定了魏莊主的猜想,臉色一下子變得異常精彩,明明想要表現出尊敬的樣子,偏偏眼睛卻遵從本心率先流露出了輕鄙之色。他自己大約也有所察覺,表情便顯得尷尬起來。
梅六狀若不覺,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等着他請自己進去。
“原來是青歌姑娘,莊主有請!”林總管略一整神色,側身做了個請的姿勢。他能幫着魏懷遠管理若大個莊子,見識自是非同一般,眼前的女人出現得蹊蹺,加上其與言語不符略顯輕佻的舉止,由不得他不心生警惕。
“有勞。”梅六臉上笑容加大,舉步向前,在經過林總管身邊時突然靠近他壓低聲音道:“舍妹承蒙貴莊照顧,青歌在此多謝了。”語罷,也不等他回答,率先走了進去。
細柔的髮絲被風吹動輕撫過面頰,帶起輕微的酥癢,林總管一愣,趕緊跟上。
“敢問姑娘,令妹是?”
細雨斜飛,一條燈龍從檐下蜿蜒至宅院深處,梅六微頓,等林總管走到前面引路後,纔看着被寒風吹得飄搖不定的風燈,不答反道:“少時奴與舍妹在貴莊住過數月,曾受總管大恩,奴無日無時不謹記在心哪。”
林總管怎麼咂摸怎麼都覺得這話不對味,嘴裡敷衍地說着不敢,腦子卻飛快地轉動起來,在記憶深處尋找着與青歌相似的影子,然而任他絞盡腦汁,也回想不起絲毫線索來。
就聽梅六低聲一笑,繼續道:“舍妹小湯圓,大頭圓眼睛,長相十分討喜,於十二年前天徹莊在天下廣招門徒的時候被選中入莊,不知她今安在?”她本是慢條斯理地敘述着,到最後幾個字時卻突然語氣一寒,變得凌厲之極。
林總管心中一突,驀然想起一個人來。他停下步子,回頭看向神色莫測的女子,他也是老奸巨滑之人,臉上的笑容絲毫不減。
“既是天徹莊的弟子,容老朽稟上莊主,定爲姑娘將人找來。”
“如此……甚好。”梅六先是微笑,而後神色倏冷,“總管只怕忘了,五年前你曾親口對本姑娘說,舍妹已歿。爲何如今卻又變了口風?”說及此,她心口一痛,眼中恨意再難掩飾。
五年前她找上天徹莊,本想着只要看到小湯圓好好的,那與天徹莊的仇便即算了,總不能讓小湯圓左右爲難。誰知天徹莊上上下下的人都告訴她,小湯圓生病死了,林總管甚至還帶她去看了那已顯破敗的無碑之墳。
梅六仍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天,當她看到那一片據說全葬着夭亡孩子的塋地時,心中浮起的恐慌與蕭瑟。她不願相信,更不敢去證實,所以她倉皇逃了,這一逃就是整整五年。如今沒了黑宇殿的約束,終於也到了她不得不面對的時候。
聽到她這一番話,林總管也終於隱約回憶起似乎是有過這麼一件事,不由心中苦笑。他每天要處理的事要見的人成百上千,又怎麼可能將五年前一個對於他來說微不足道的小丫頭記在心上。她要找的那個人身份非同一般,早被切斷了過往的一切,連入莊時所用的名字亦不復存,任誰來問都是死了。只是今日因爲青歌身份不同,不想得罪她,所以稍換了說辭,以圖稍後遵莊主之意妥善安排,不想反因此而自打了嘴巴,他這也算陰溝裡翻了船吧。心中如是想着,他臉上倒並沒絲毫慚愧之色,淡淡道:“多年前之事,在下早已忘記,姑娘明知故問,卻不知居心何在?”
被他反詰,梅六卻並不慌亂,只是冷冷諷笑道:“當初我時隔七年重訪天徹莊,只是略略一提,你便知我所指何人,如今反倒忘了,莫不真是老糊塗了?”
林總管神色一僵,不待他說話,就聽到梅六繼續道:“你前後言行不一,可見所說話語皆不堪信。”
憑着在天徹莊特殊的地位,來往之人無論貴賤都對他高看一眼,還是首次遭人如此詰責輕辱,林總管又羞又怒,一張老臉紅白交替,忍不住出口喝斥:“青歌姑娘,老朽敬你是客,但並不……”
話未說完,已被梅六一陣輕笑打斷,“總管年紀大了,可還有力氣時常找人去山頂聊天?”
輕輕淡淡的一句話,讓原本怒火滿腹的林總管瞬間啞了聲,驚疑不定地打量眼前女子。
“那崖下的潭水很冷,總管必然是不知的。”
梅六眸光流轉,映着廊下燈火,說不盡的風情萬種。林總管卻不自禁打了個寒噤,腦子裡突然浮起一副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