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小陳已經到了門口,壓着火氣衝葉承歡道:“喂,麻煩把門開一下,我們要趕一個很重要的飯局。”
葉承歡也不擡頭,一邊吃一邊道:“你們趕你們的飯局,我也在趕我的飯局。”
小陳一聽鼻子都快氣歪了,心說一個破保安吃泡麪也叫趕飯局,“我可告訴你,我們可是龍都廣電局的,我們局長就在車裡坐着,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葉承歡根本就沒理他的茬兒:“局長怎麼了,局長要吃飯,我這保安也要吃飯,讓她等着吧,等我吃完了再說。”
雙方僵持不下,小陳還想再說什麼,身後有人說話,“小陳,局長說了讓你客氣點兒,你是怎麼搞的。”
小陳回頭一看,正是局長的秘書,臉一紅只好退到一邊。
“師傅,剛纔我們的司機小陳說話不好聽,請您多原諒。麻煩您開一下門,我們真的要趕時間。”秘書說話可比司機好聽多了。
葉承歡悶頭繼續吃麪,伸手從口袋裡摸出遙控器按了下,電動大門這才緩緩打開。
“謝謝您了,師傅。”
小陳兀自不忿,用手狠狠指了指葉承歡,“你給我等着,早晚要你好看。”
葉承歡看也沒看他一眼,在他眼裡茶缸子裡的泡麪可比他好看多了。
兩輛車緩緩而入,在停車場停了下來,車上陸續下來七八個人,有老有少、衣着光鮮,一看個個都不是尋常之輩,他們共同簇擁着一個年輕女子。
那個女人身材高挑,穿着身月白色套裝,胸口露出式的白襯衣領子,一頭烏亮的青絲挽起,膚如羊脂、五官精緻,不施粉黛也異常俏麗。
“局長,請吧。我們可不能讓人家久等,都怪那個保安。”
下了車,她這才下意識的往葉承歡這邊看了一眼,只一眼便停了下來。
她全然不顧衆人的催促,着了魔似的朝那邊走了過去,一直走到葉承歡跟前。
葉承歡正悶頭呼嚕呼嚕的吃着,猛地看到面前多了一雙高跟鞋,他順着那雙腿慢慢往上看去,就看到一張熟悉的秀顏。
女人定定的看着他,眼睛裡漸漸有淚閃動,葉承歡也怔了半晌,突然二話不說端起茶缸子轉身就奔門房而去。
“你要躲多久,難道你就這麼討厭我?”女人哽咽難言。
葉承歡停身站住卻沒有回頭,“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小姐,你認錯人了。”
“我楚文軒這輩子可以認錯任何人,但絕不會認錯你。”
楚文軒的那些下屬都遠遠的站着,一個個驚得目瞪口呆。
誰能想到堂堂的廣電局局長居然會認識一個窮酸的破保安!
秘書輕輕來到她身後,小聲道:“局長,客人還在裡面等着,我們要抓緊時間……”
“你們去吧,我不去了。”
“啊!這怎麼行,那可是總局的領導,您怎麼能不親自出面,再說都是事先定好的……”
“走!都給我走!”誰也沒想到這位溫和的楚局長居然大聲怒斥。
一行人嚇得都一哆嗦,誰也不敢再說什麼,只好灰溜溜的進了酒店,有的人不放心就呆在酒店大堂裡,隔着玻璃密切注視着自己上司。
楚文軒幾步衝去,一把扳過男人的身子,“葉承歡,你看着我!我要你看着我!”
葉承歡慢慢擡起頭來,臉上滿是風塵滄桑,連鬢角都有了幾絲霜發,整個人與女人眼中那個風流自賞、放蕩不羈的男人簡直天上地下。
楚文軒的眼珠一顆顆掉了下來,“還記得在日本嗎,你一次次勸我回到神州,我現在回來了,我是爲你回來的,可是你爲什麼不肯見我?”
葉承歡淡淡一笑,只是搖了搖頭。
“一年了,這麼久你到底去了哪裡,你知不知道我到處找你,到處打聽你的消息,你知不知道我甚至都以爲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我甚至都以爲你已經死了……”說到最後,女人已泣不成聲。
還像當初一樣,葉承歡下意識的伸手想要幫她擦掉眼淚,可這一次他的手卻停在半空。
“你知不知道我這一年來我是怎麼過的,我每天都會想你,一想到你就會落淚,到後來我想你的時候再也哭不出眼淚,可我的心卻越來越痛。你說話啊,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倒是說話啊……”女人情緒異常激動,用力搖着葉承歡的身子。
葉承歡苦笑一下,“文軒,忘了我吧。”
楚文軒怔怔的後退一步,“爲什麼,爲什麼,我爲什麼要忘了你,你消失了一年音訊全無,現在見面你居然讓我忘了你!”
“我的心已經死了。”葉承歡淡淡說道,說着話的時候他沒有半點兒悲傷,或許一個心死的人早已感受不到什麼叫悲傷。
“不,我還沒死呢!”楚文軒叫道:“就算你的心死了,我也要把它救過來,我一定可以做到的。”
葉承歡搖了搖頭:“咱們的路不同,你有屬於你自己的生活,我不可能融入你的世界。”
“我們可以重新再來,我不在乎還要多久,不管你經歷了什麼,我都可以幫你重新振作起來,我一定會讓你回到曾經的那個葉承歡。”
葉承歡微微一笑:“你怎麼還不明白,我的心已經被一個人塞滿了,沒有多餘的位置了。別再想着我了,我只能給你帶去傷害和災難,我不想再讓你爲我揹負那麼一點點沉重的負擔,你應該去好好的享受屬於你自己的生活。”
“爲什麼,你爲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就算我做不了你最心愛的女人,我也可以爲你做一切事情,我自己心甘情願。或者,你把我當個普通朋友看待難道不行嗎?”
“很多東西是解釋不清的,以前我不懂,現在我全都明白了。文軒,去吧,就當我已經死了,儘快把我忘了吧,從今以後你再也不會看到我。”
楚文軒怔怔的看着他,就好象看着一個陌生人,眼淚無聲無息一個勁兒的往下淌,“我知道你還想着你的妻子,可她離開已經很久了,到現在沒有任何消息,如果她再也不回來,難道你就要一直這麼等下去嗎?”
葉承歡低眉道:“我沒有等她,因爲她就在我心裡,無論她現在什麼樣子,是生是死,她永遠就在我心裡。雖然我現在過着大多數人都認爲並不體面的生活,甚至很多人覺得我只是個破保安,但我每天只要能想到她就在我心裡,甚至我覺得她就在我身邊,我就會覺得很快樂。經歷了很多事情後我才明白了一些道理,人生無論貧賤富貴,只要每一天都是快樂的,那麼他的人生就是有意義的。”
楚文軒站在那裡,許久許久都沒言語也沒動彈,就那麼定定的看着對方。
到最後她才咬着嘴脣點了點頭:“我不明白,但我好像又明白了一些什麼,以前我總覺得你那種……那種……那種說不清楚的男人,說討厭又讓人牽掛,說可愛又惹人憎恨,可是現在我才知道原來你的骨子裡是什麼樣的人,我好羨慕林佩珊,一個女人這一輩子能讓一個男人這麼對她,她就已經足夠了。”
她默默的轉過身去,黯然的說了聲:“我走。”
說罷,她快步出了酒店大門,一轉眼便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酒店裡馬上涌出她的那些下屬,一個個氣喘吁吁的從葉承歡面前跑過,一邊跑一邊喊:“局長,局長……”
等那些人全都消失的無影無蹤,葉承歡才從口袋裡摸出遙控器,眼看着大門緩緩關閉……
又是那句狗血到不行的老話:時光荏苒,歲月如梭。
一年分爲四季,春華、秋實、夏種、冬藏。
如果一年沒有四季,恐怕時間的過感也就變得不再那麼明顯。
時間是個可怕的東西,它可以讓紅顏衰老,也可以讓英雄遲暮,再美麗的女人、再強大的英雄都會時間擊敗。
所以,常有人說:要死,就在青春老去前死去。
著名作家張小嫺在她的《麪包樹上的女人》曾經說過:想要忘記一段感情,方法永遠只有一個:時間和新歡。
要是時間和新歡也不能讓你忘記一段感情,原因只有一個:時間不夠長,新歡不夠好。
時間就像張愛玲,是狠心而又瑣碎的才女。面對她的洞明,已無法靠堅守“永恆”在虛設的人性慰藉中乞靈,無法用對“經典”的迷思去彌合主體在面具破碎後的變形。
昨日構造現在,現在不過是回過頭來書寫的昨日。
吟誦兩句抽刀斷水,舉杯消愁,讓昨日和現在都凝結在遺忘中,索性全部付與狠心的才女:清冷玄想,綿延逶迤,讓記憶的剩餘價值充塞生活;良辰美景,斷壁殘垣,身在此刻,此刻的一切卻都與我完美分離。
只好苦笑着任由其零落成泥碾做塵,也不管其香是否依然如故。
現在我們什麼都說不出,面無表情的做着泥塵間的螻蟻,管他幽香不幽香,如故不如故,讓聞風弄月的去評吧。
轉眼間又是一年,這一年中葉承歡經歷了什麼,什麼也沒有,沒有任何妄斷的猜想,也沒有任何驚心動魄的故事,剛好暗合了他的心願,平平淡淡的度過一天又一天。
他依舊在香格里拉酒店做着他自己的工作,每天早上八點上班,中午十二點下班,下午2點上班,晚上9點下班。
他下班之後依舊會路過菜市場的小賣部,依舊會買一包方便麪,一包生米,一瓶二鍋頭。
然後,不論風吹日曬,回到屬於他自己的小板房裡,看着電視、吃着泡麪、磕着生米、喝着二鍋頭。
然後,一頭倒在牀上,呼呼大睡。
這樣的日子他過了三百六十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