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玉澤披了件黑色繡花團龍小斗篷,推門而入,“澄澄,玄武要把皇子嫁到我們凰朝來了是不是?”
“敏君怎麼知道的?誰告訴你的?”江澄吃驚地看着趙玉澤,他薄暮時分才從睿思殿回來,到得知春殿後哪也沒去,結果一頓晚飯的功夫趙玉澤就已經得到了消息,而且聽語氣這消息並不是明帝親自告訴他的,腦中驀地念頭一閃,不由地肅聲正色道:“你別跟我說你在睿思殿中安排了耳目,這可是犯忌諱的,被那些諫官知道了,連陛下都護不了你。”
趙玉澤輕倩一笑:“我哪會幹這種事我只不過是在皇后殿中安有眼線,剛纔眼線去我殿裡告訴我的。澄澄,你看着我幹什麼?我在皇后殿中有眼線,皇后也在我殿中有眼線啊,這有什麼的。”
“這樣啊,好在我不得寵,不用提防這些。”江澄心道,尊貴的皇后和得寵的君卿的日常爭鬥果然不是自己能理解的。
“你不得寵就不被皇后盯上啦?皇后在每個殿裡都安排了自己人,當然我的耳目也不少,其實不止是皇后和我了,琴卿啊文卿啊誰在這後宮中沒幾個眼線呢。”趙玉澤不以爲意,語調輕鬆地解釋。
“那林從和董雲飛總不至於也有眼線吧,還有薛愷悅?”江澄掙扎着問道。
“小云子目前還沒看出來,小從子和英君他倆都有的。我殿裡有個專管茶水的小侍叫樂兒,就是小從子的眼線,他的姑母原是林家的家將。小云子殿裡有個專管浣洗的小侍叫俊兒,隔三差五的去趟碧宇殿後廊,那個俊兒就是英君派過去的。”
江澄繼續吃驚,忍不住問道:“這情形陛下知道嗎?陛下若不知道,她一旦發現了肯定會失望的吧,陛下若是知道卻不加過問,她不擔心大家互相傾軋嗎?”
趙玉澤淡定一笑:“陛下怎麼會不知道,陛下在每個人進宮的時候必定先告誡一遍:後宮可以爭寵,但不準傷人更不準致人死地,若有傷害對方及傷及無辜者,立即逐出,永不許還宮。就憑這番話,便可見陛下對後宮裡的手段門清得很呢。大家都知道陛下是說得出便做得到的主兒,這些年都沒什麼出格的,小打小鬧的,陛下也不會放在心上。再說了,宮裡眼線最多的就是陛下啦,她在每個殿裡都派有眼線,我們大家的所有行動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絕不會出紕漏的。”
江澄扶額,卻又疑惑道:“我好像就沒被陛下告誡過啊。”
“你一看就不會害人好嗎?根本不需要告誡好嗎?”趙玉澤言語中透着幾許無奈。
“好吧。”江澄哭笑不得,真沒想到自己是這後宮中最老實的一個。
“玄武這皇子陛下打算怎麼安置啊?”趙玉澤繼續發問。
“這個卻不知道,我估計陛下還沒想好,畢竟此事關係甚大,陛下自己的想法,其他國家的主意,玄武的要求,加在一起太複雜了,最終怎麼樣還真不好講。”江澄有意地模糊其詞,沒有提及下午睿思殿中與明帝的對話,倒不是他不信任趙玉澤,而是他給明帝所出的主意尚未施行,事成之前都需要保守機密。
趙玉澤聽了,羽睫輕垂,美玉一般的小臉上便有了幾絲陰影,他有點不忍,開解道:“不管陛下娶不娶這皇子,都不妨礙你的寵君地位啊。你年輕貌美又跟陛下兩情相悅,人也機靈有手段,別說新來一個,就是新來十個,想分走你的恩寵也難啊。”
趙玉澤語氣幽幽地道:“雖然如此說,可是誰想看着自己的妻主一個又一個的納新人呢。何況人家是皇子,背後有玄武皇室撐腰,關係到四國邦交,陛下不論喜歡不喜歡,都得對人家恩寵有加吧,進來後怎麼也得封個君吧,說不定直接封貴君了,陛下尚且對人家客氣,我們敢沒事招惹人家嗎?若是個性情柔順的還好,若是個驕橫刁蠻的,只怕這宮裡的人多多少少都要受點氣呢。”
江澄一下子語塞了,他有點理解明帝爲何不樂意娶玄武的皇子了。
往後的兩三天他沒有見到明帝,卻發現宮中衆人幾乎都已經知道了玄武皇子要嫁進凰朝的事。各人跟他說起這件事的時候語氣和表情各不相同,陳語易是淡淡地憂傷:“澄之,你聽說了嗎?陛下要和玄武聯姻了,這玄武一向不以盛產美人出名,不知道這要嫁來皇子的容貌合不合我們陛下的胃口啊。”他謹慎地道:“在別的殿裡聽說了此事,誰知道這皇子長什麼樣呢,玄武風沙大,比不得凰朝水土溫潤養人,也可能姿色很平常呢。文卿還是不要預作憂愁了,等事情真發生了,再愁慮也不遲啊。”
在林從殿中他則聽到了一個有趣的消息:“泉哥真是厲害,敢給陛下臉子看,聽說陛下去他殿中跟他講這件事,他直接把陛下轟出來了,當面就把殿門關上了,就這麼着,陛下都沒衝他發火,你說他厲害不厲害?”
江澄愕然,聞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林從道:“得有兩三天了吧。”
江澄沉默,那日他在明心宮門口碰到明帝的原因算是清楚了,他就說嘛,明帝若是直接從明心宮回皇儀宮,何以會兩刻鐘過去了還在明心宮門口徘徊,原來是先去找冷清泉了,被冷清泉轟出來才又回到了明心宮門口,結果自己正好出來,碰上了,明帝也就把在冷清泉那受得氣都用來指責他了。他皺皺眉,心疼了一下無辜的自己。
一旁坐着的董雲飛道:“泉哥這做法不符合男誡,按說應該受到懲罰的,陛下沒罰他,算是寬宏大量了。”
林從道:“你難道認爲泉哥做得不對?我倒覺得泉哥很勇敢呢,陛下已經有我們這麼幾個人了,公主也已經出生了,何必再多納新人,讓我們傷心呢。”
董雲飛把兩道濃密的飛鬢眉折成了雙橋:“你我傷心算得什麼,愷哥才真是難過呢,他聽說玄武高家的人要嫁進來,氣得一天沒用膳,後來還是小公主撒嬌,他纔多少用了些。”
林從認同地道:“要愷哥和仇家人同處一宮,的確是爲難他了,就算平時避開些,酒席宴會年節慶賞的總會見到的,愷哥心情可想而知了。”
江澄心道看來除了顧瓊懷有身孕,沒人敢輕易告訴他這個消息之外,也就沈知柔對此事表現淡漠了。
宮中衆人心情不佳,他也就不想到處走動,此後的幾日都在殿中安靜看書。這日午間,他捧着一本範慕文的《吳船錄》正看得入神,便聽到院中小侍們驚喜而慌張的聲音:“參見皇上,皇上萬福”。他一愣,皇上來了?忙起身時,便見明帝鳳履輕盈地邁步而入,將隨從和小侍都留在外面。他傻傻地行了禮,正要給明帝倒茶,明帝衝他一擺手,便向書案走來,他忙侍立一旁,明帝拿過《吳船錄》翻了一下:“範慕文此書記各地風土人情,與一般筆記傳奇皆不同,不甚受人喜愛,朕也是那日聽樑相提起才找來看過,沒想到江卿也愛讀。”他忙道:“臣侍哪裡看得出好處來,不過是隨意讀讀,打發閒暇罷了。”明帝卻不接話,隨手翻他架子上別的書籍,將《凰朝名臣奏議》、《盛世萬年治跡》、《管子兵法》、《姚天營造圖式》等書都打開看了一眼,之後便離開書架,在知春殿各處轉悠。江澄屏息凝神,視線緊隨着明帝移動。知春殿的規模形制不如碧宇殿、凝暉殿那麼高朗壯闊,殿中的陳設也不如琳琅殿和劍星殿那麼富足奢華,甚至不如暖香殿工緻精巧,明帝卻看得很仔細,拿過他放在几案榻椅上的小樓閣小橋樑小水車,一一擺弄,復又輕輕放下,打量他殿中的窗格簾幕。明帝看完了外殿,便往裡間走,江澄只得跟着入內。進了裡間後,江澄就覺有些不自在。裡間地方狹小,僅安放了一張牀,一個牀前屏風,一個貼牆而立的衣櫃,明帝無處可坐,只得繞過屏風坐在牀上。
江澄有些猶豫,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跟着上前伺候,他極快地思索了下,便選擇了繼續站在內間入口處一動不動。
明帝坐在牀上,見他不肯過來,便發話道:“站那麼遠做什麼?怕朕吃了你?”他沒辦法,向前幾步走到牀側,正猶豫要不要離得更近些,便見明帝指着屏風問道:“這個屏風不是宮中的東西吧?”他低聲道:“臣侍之前私宅中的,宅子賣掉後就帶進宮了,陛下不喜歡,臣侍這就讓人挪出去。”明帝不在意地道:“只管放着就是”,略停頓了一下方饒有趣味地問他:“江卿每日睡前都看一遍這凰朝州縣分野圖麼?”
他一窘,忙道:“沒有的事,這圖原本就在這屏風上,臣侍從來不怎麼留意的。”明帝不接話,將手挪到屏風上,將第一張圖輕輕擡起,下面露出了一張姚天四國形勢圖,明帝復擡起這張,下面又露出了白虎山川地形圖,明帝便不再往下翻看。他心中忐忑,這些地圖似乎坐實了明帝那日對他的指控,不知明帝看了是否生氣,他這麼想着便擡眼看向明帝,卻發現明帝正在看他,鳳眸中沒有怒意,卻多了一些複雜的情緒,他一時間辨別不了,正在想要不要說些什麼緩和下氣氛,卻聽明帝道:“先帝當年對朕言道卿有廊廟之才,不可歸於他人,不可鎖閉深宮。卿在宮中住了四個月了,該出去做事了,禮部郎中出缺了,委屈卿出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