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回到禮部衙門,左思右想覺得這事不對頭,林徵多半不知道林瑤和齊苗的內情,如果下午明帝親審,林徵一方揪着葉衡不放,只怕會把葉衡逼急了,將齊苗抖摟出來,那對齊苗可就大大不利了。
他雖然只有這位齊苗齊主簿共事了一回,但自覺彼此都是男兒,這齊苗看上去性情很是溫柔,又是個才子,倘若因此丟了性命,頗爲可傷,當下便寫了一個小條:曲不在彼,不可深究。用信封封了,交於衙門內的一個小吏,令她務必親手送至林徵手上。那小吏平素就是個做事利索的,見他說得鄭重,便飛也似地去了。
他自坐在禮部大堂用餐等待,好在林徵成親後仍與林侯住在一處,定邊侯府就開在離禮部不遠的崇義坊中,兩刻鐘後,那小吏便返回來,將信封遞給他:“林大人封了回信在內,大人可自閱。”他點頭道:“辛苦你了,且去歇息吧。”小吏走後,他打開信封一看,不由得皺了眉,信上也只有一行字:歸家後已知內情,奈何妹夫不知就裡,定要上告,我只得由他。
江澄看了暗道這妹夫就是顧珃顧公子了,看來林瑤把事情向顧公子瞞得滴水不漏,這事卻是有些麻煩。但天色已到正午,他也只能先去金鑾殿。
一盞茶的功夫,江澄坐車到得殿階下,見柳笙、樑冰鑑、楚昀、嶽飄、徐淳、錢文婷幾個都已到了,關鳴鸞更是帶着刑部郎中任薔、比部主事陶逸晨以及刑部制勘案、體量案、會問案的胥吏差役都來殿前伺候,江澄看了暗道明帝即位以來親審的案件屈指可數,看來關鳴鸞對此事十分重視,雖然不用刑部審理,但刑部審案的全套差役都在,只要明帝一聲吩咐,便可以臂使指。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葉衡帶着一個男子兩個婢女趕到殿庭,江澄看這男子衣飾講究,比齊苗又年長了許多,暗道莫非這是葉衡的正夫,細看這男子神情長相十分溫和可親,暗道這正夫看來脾氣不錯。葉衡到了之後,林家人也到了,林家人丁不旺,來人也不甚多,除了林徵也就是顧家的幾位女子。
午時六刻,明帝駕臨,柳笙、樑冰鑑攜五部尚書嚮明帝見禮完畢,便自去站在殿庭左側。關鳴鸞帶着刑部衆人皆站於殿庭右側。林徵、葉衡及林葉兩家親屬均在殿外等候。明帝先命人傳了林徵來,問道:“林瑤傷勢是否危重,挪動有無性命之憂?”衆人聽這話的意思,便知明帝是要傳林瑤來了,這也極有道理,林徵畢竟不是涉案人,具體情形她未必清楚,只有林瑤親至,方能弄個水落石出。只見林徵搖頭道:“傷勢雖重,但妥善防護應無大礙,陛下若要傳她,微臣讓家人用軟轎好生護送了來。”
明帝點頭:“傳。本人親至,事實易曉。”於是殿庭右側刑部衆人一疊聲的喊:“傳林瑤。”林徵自去下殿安排。
江澄暗道林瑤一時來不了,看來這案子還要過會兒才能審理。哪知就在林徵下殿之時,明帝已經開始審問葉衡了:“葉卿將那日情形給朕講述一遍,卿獨自出門還是有家人跟隨?卿是途經勝業坊還是專程前往?卿所攜之刀何在?那日卿與林瑤起衝突時林瑤可帶有家人婢僕?那日勝業坊街道中可有行人圍觀卿?”
葉衡道:“陛下,微臣那日獨自騎馬出門,原是要去勝業坊與一朋友喝酒,哪知才走到勝業坊與崇仁坊交叉的那條街上,便迎頭遇見了林瑤林大人,她也是獨自出門,身邊並無婢僕,微臣與她馬頭相撞,她言道微臣不該阻了她的行路,微臣道她不該走路不看路,許是天氣熱,微臣與她兩個肝火都很旺,三言兩語就打起來了,微臣原是打不過她的,眼看着微臣就要受傷,微臣就把隨身所帶的切瓜果的小刀拿出來砍了她兩刀,她就被微臣砍傷了。”
明帝點頭道:“你與林瑤同殿爲臣,既是無有公仇私怨,一時小忿拿瓜果刀砍了她,砍完她就該帶她去醫傷,你可有帶她去尋大夫?”
葉衡道:“微臣慚愧,微臣當時以爲把她砍死了,一時驚慌失措,不曾帶她去尋醫館。”
明帝道:“你且站一邊。待朕問了林家人,傳林瑤府管家上殿。”
那管家上得殿來,明帝便問道:“你家主人林瑤被砍傷時,爾等在何處?是何人通知爾等你家主人受傷的?你家主人自己逃回家的還是她人送來的?”
那管家道:“奴才當時正在宅子裡坐着午睡,一個婢僕打扮的女子進來通知奴才,言道奴才主人被人砍傷在勝業坊街口,要奴才速速去接人。奴才就帶人去把主人接回來了。”
明帝問道:“那個婢女可有講,她是誰家婢女或是受何人差遣來送信的?”
那管家道:“奴才當時一聽主人受傷,便慌了神,徑自帶了七八個僕婦去接主人,並未細問那女子身份。看她衣着,像是也與奴才一般在哪位大人家裡當差的。”
明帝問道:“若你再見到那個女子,你可能夠認出她?”
那管家答道:“奴才記人最準,無論是誰,只要讓奴才見過一面,便定然能夠認出來。”
明帝點頭,吩咐道:“來人,去把葉卿家婢女僕婦全都帶上殿來。”
明帝此言一出,葉衡神色便有些慌亂,似要出言阻攔,無奈關鳴鸞已經吩咐了刑部小吏道:“速按葉大人家人口名冊,將她家婢女僕婦全傳了來。”小吏們答應一聲去了,葉衡便垂手立在一邊。江澄暗道這也就是明帝親審,不然葉衡怎肯讓審案者傳自家奴僕來辨認?
在葉家婢女到達之前,明帝繼續審問林府管家:“你家主人與葉家平素可有人情往來?你跟着你家主人去葉家赴過宴麼?葉大人去你家主人宅子上造訪過麼?”
那管家答道:“我家主人與葉大人平素無甚人情往來,奴才沒有跟隨主人去葉家赴宴過,葉大人也沒來我家主人宅子上造訪過。”
明帝點頭,復問道:“你家主人平時出門都是一個人呢還是你們跟着伺候呢?”
那管家道:“我家主人平日裡出門總帶着一兩個人,要麼帶奴才,要麼帶富兒。奴才因要管事,主人帶富兒出門的時候多些。”
明帝點頭,又問道:“六月二十八日你家主人去勝業坊之時,可有帶你和富兒去伺候?”
那管家答道:“那日主人出門,是一個人騎了馬去的,沒帶奴才也沒帶富兒。”
明帝點頭:“把富兒傳了來。”
林瑤是被林家人用軟轎擡着,和顧珃一起進來的,顧二公子指揮人將軟轎慢慢放下,又親自去拿了塊帕子給林瑤擦額頭上的汗珠兒。江澄看了,暗道顧公子看上去挺賢惠的,這林瑤有此賢夫,仍與齊苗相通,卻是有些過於恣意了。
明帝只問了林瑤一個問題:“林卿那日與葉卿在勝業坊起了衝突,當時葉卿身邊可帶有婢女?”
林瑤聞言看了一眼葉衡,明帝皺眉道:“朕在問你,你看葉卿做甚?”
林瑤答道:“回陛下,那日葉大人並未帶有婢女。”
明帝看了看葉衡,仍是問林瑤道:“你那日被葉卿砍傷,是何人去你家中傳話?”
林瑤答道:“這個微臣卻是不知,那日微臣受傷倒地,葉大人便自行離開。”
明帝道:“你與葉卿有何仇怨,從實道來。”
林瑤答道:“微臣與葉大人並無仇怨,那日也只是迎面撞了馬,三言兩語起了衝突。”
明帝一拍驚堂木,喝問道:“你兩個平時出門都帶跟班,此次卻兩人都不帶隨從,葉卿不會武功,卻能用刀砍傷了你,你受傷倒地,她也不帶你去醫傷,顯是蓄謀已久必欲傷你且不欲外人知曉,你一不反思與葉卿有無仇怨,二不派人覈實那傳話婢女身份,可見你知曉其中內情,還不給朕從實道來。”
然而林瑤仍然答道:“微臣惶恐,微臣並不知葉大人爲何要砍傷微臣,但微臣與葉大人實無恩怨。”
明帝冷笑,卻並不再問林瑤,只是吩咐刑部小吏將林瑤和葉衡分別帶到側殿去等候,有着人去催促葉家婢女到堂,一刻鐘後,葉家婢女僕婦全數被帶了來,明帝先是傳了林府管家辨認,那管家指認了其中一個婢女。
明帝便審問婢女道:“你家主人與林瑤有何仇怨,定要砍傷了她?”
那婢女道:“奴才主人與林大人並無仇怨,只是一時火起,無意中傷了林大人。”
明帝吩咐道:“把這婢女拖下去用大刑。”
刑部胥吏聽了,立即便要將那婢女拖下去打,那婢女有些着慌道:“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奴才講就是了。”
江澄暗道此案看來審得有眉目了,果然那婢女道:“我家主人疑心齊側夫與林大人有染,便去勝業坊等待林大人,到了勝業坊,主人讓奴才在後街等候,她自去前街等林大人,奴才不放心,悄悄地跟着我家主人去了前街,躲在街口一側,沒多大一會兒我家主人便見到了林大人,我家主人質問林大人此事可屬實?林大人沒有否認,我家主人便拿出刀來砍,林大人理虧,就沒怎麼躲閃,我家主人見林大人受傷,就往後街去,奴才從街口出來迎着主人,主人便讓奴才去通知林大人家中來接人。”
明帝看了看樑冰鑑,問道:“葉卿的齊側夫是何人”
樑冰鑑躬身答道:“原大理寺主簿齊苗,五月二十日嫁於葉衡爲側夫,婚後辭官。”
明帝點頭:“將這婢女帶下,將林家婢僕富兒帶上。”
那富兒被帶進殿來,明帝便徑直問道:“你家大人與葉大人家中齊側夫有染,想來你是知道的,將事情詳細講來,倘有一字遺漏,朕就將你大刑伺候。”
那富兒聽了便將林瑤和齊苗的事全數供了出來:“我家主人與齊公子一同鎖院,兩個在試院中彼此有了意,我家主人當時尚未娶正夫,便向齊公子求親,哪知葉大人已經在年前定下了齊公子,只待成親了,我家主人心下不快,便娶了顧正夫,顧正夫進門後,最是愛妒忌,將我家主人原先的侍夫、小郎乃至書房裡的幾個侍兒全部尋了個錯打發出去了,我家主人心下煩悶,便找齊公子訴苦。齊公子是五月二十才嫁給林大人的,他出嫁之前都是官人,我家主人找他甚是方便。這一來二去的,兩個就說不得了。”
明帝便命帶林瑤和葉衡上殿,這兩個進來後,明帝一拍驚堂木:“林瑤與齊苗有染,致使葉衡前去尋仇,這才砍傷了林瑤。事出有因,林瑤又未喪命,依律葉卿無罪,齊苗已有妻主,仍與人相通,依律由官家發賣。林瑤勾引有妻之夫,該判徒刑一年半,念林瑤已受傷,判令納銅三十斤。”
明帝判決下來,樑冰鑑和楚昀幾個都不住點頭,江澄暗道這判決合乎凰朝律法,原是無可非議,只是可憐林苗要被髮賣爲奴僕或是小郎了。
只見葉衡一頓首道:“微臣斗膽,微臣願出身價銀,請陛下將齊苗仍留給微臣。”
明帝皺眉道:“有妻主之男子與人相通,依律責杖九十,官方發賣,朕念齊苗曾供職大理寺饒了不打,卿卻仍要將其留在府中?莫非卿要將其處死,或者留着他慢慢折磨?齊苗雖有錯,卻罪不至死,慢慢折磨更非仁者之所宜爲,葉卿慎言。”
葉衡道:“微臣怎麼會將苗兒處死,或者留着苗兒慢慢折磨?臣一心傾慕於他,寵他疼他尚且來不及,豈能做出那等冷酷無情的事來?男兒家因姦情被髮賣,多半遇不着正經良善的妻主,日子多是悽慘不堪,苗兒是才子,母家雖非豪富,卻也是嬌生慣養長大的,他怎能吃得了這等苦,多半沒兩年就鬱郁而亡了,讓微臣心裡如何捨得?微臣求陛下,請陛下將苗兒留給微臣,並準他繼續做微臣的側夫。”
葉衡此言一出,殿庭上衆人無不面面相覷,楚昀率先道:“此等不守夫道的男兒,葉大人何必定要他?將他發遣了,葉大人還能娶不到個側夫嗎?凰朝自有大把的好男兒等着葉大人娶進家門。”
葉衡頓首道:“苗兒給微臣做了兩年下屬,微臣深愛他,既看不得他受苦,也不願再去娶別人做側夫,求陛下念在微臣這幾年做事尚算勤謹的份上,準了微臣吧。”
明帝皺眉,關鳴鸞道:“此事不如問問葉家正夫的意見,若葉家正夫不許,朝廷便將齊苗發賣,若葉家正夫也是如此說,陛下便準了葉大人所請吧。”
明帝點頭,吩咐道:“傳葉家正夫。”
那男子進得殿來,明帝問道:“淑人家側夫齊苗與人有染之事,淑人可知曉?”
那男子施禮道:“侍身知曉,苗弟弟年輕性情不定,一時有了他念,也是人情之常,侍身妻主都已決意原諒苗弟弟,侍身也不願看着苗弟弟被賣做小郎受苦,倘若皇上大發慈悲,仍將苗弟弟留在葉家,侍身定會如以前一般待他。侍身這些年未曾給葉家生女育兒,侍身妻主發了誓,此生只納苗弟弟一人,葉家血脈還要靠苗弟弟傳承,求陛下念在葉家宗廟祭祀無主的份上,准許苗弟弟繼續給葉家做側夫。”
明帝點頭道:“既然葉卿與淑人都這麼講,朕也不想做惡人,便將齊苗仍留在葉家,只是汝妻夫兩個不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倘若朕知道汝妻夫用私刑折磨齊苗,朕可是不依的。”
葉衡叩首道:“陛下儘管放心,微臣愛極了苗兒,斷然捨不得折磨他的。”
那淑人也柔柔答道:“苗弟弟還要給我葉家開枝散葉,侍身豈能欺負他?”
明帝果斷地道:“如此,將齊苗留在葉家做側夫。葉卿出銀百兩,充入國庫,權當齊苗身價銀。”
楚昀和嶽飄互相看了一眼,楚昀道:“陛下如此寬仁,怕是日後再有男子背妻私通,朝廷無法責罰。”
明帝皺眉道:“葉卿與淑人皆已寬宥了齊苗,楚卿定要朕獨做惡人,是要陷朕於不義麼?” 楚昀道:“臣惶恐,臣無有此意。”
錢文婷勸道:“罷了,楚大人你我皆與齊苗同朝爲官,何必定要置他於苦地?”
柳笙也道:“清官難斷家務事,葉家既不追究,我等又何必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