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又談了一陣子軍務,不覺就到了亥時三刻,明帝打了個呵欠道:“時辰不早了,絃歌和阿淳回去休息吧。”
柳笙和徐淳聞言站起嚮明帝施了一禮道:“臣等告退。”但這是間密室,又是更深夜重,與平時上朝不同,柳笙和徐淳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站在一邊等候明帝。
果然明帝溫厚一笑,邊起身邊道“一起走吧。”說着望向安瀾,意思是要等安瀾一起走。
然而安瀾卻沒那麼容易站起,他懷孕五個月了,身子早不如先前靈活,今晚又坐得久了,一時窩在圈椅中沒起來。
江澄在旁邊看見了,一開始沒打算動手,他看向明帝,想讓明帝出手拉安瀾一把。然而明帝卻只是站着看着安瀾,沒有出手相助。
江澄知道這也很正常,明帝雖然疼寵後宮是出了名的,平時待安瀾也很好,但她畢竟是女子,當着臣下的面不要夫郎服侍自己已經不錯了,想讓她反過來出手扶助夫郎,卻是要求過高了,而況她是女兒家,對男兒孕中的辛苦未必能時時感同身受。江澄當下不再猶豫,自己上前一步攙扶了安瀾,等安瀾站起,又讓他適應了下,方扶着他往前走。走到過道中的時候,江澄見過道中的光線不是十分好,便有些擔心安瀾會摔倒,一直緊緊扶着安瀾的胳膊。
從密室中出來,卻是武英殿的前殿。江澄方知這密室設計極爲用心,入口在偏殿處,出口卻是武英殿,端的是神出鬼沒,輕易破解不得。
武英殿前殿雖然亮着燈,卻並沒有殿前人員值守。江澄想這或者是爲了不泄漏機密,他知道自己對這武英殿一帶了解得不夠多,譬如他並不知道這武英殿平日裡晚上有沒有人值守。這密室他也只是第二次來,前一回來是初五下午,明帝親自帶他進入密室中,他聽了柳笙三人的謀劃,就匆匆原路返回,去騎射苑挑選男兒了。他並不知道以往明帝四人深夜密談的時候是怎樣離開的。
當下攙扶着安瀾隨明帝走出殿外,見殿前臺階處放着明帝的肩輿,皇儀宮的副總管周衍帶着擡肩輿的八名女子守在廊下。他左右看看,見殿前空地上只有站崗的捧日軍校尉,便問安瀾道:“皇后一個人過來的?”
明帝也問周衍道:“跟皇后的人在哪裡?”
周衍笑得一臉無辜:“奴才不知道啊,奴才自皇儀宮過來接皇上,沒看到皇后身邊的人啊。許是在安樂門門口候着殿下呢。”
安瀾不甚介意地笑笑:“跟我的人在安樂門口守着,他們是內侍,不能一直在前廷站着,咱們這邊有動靜了,他們看到了就會過來的,估計馬上就來了。”
江澄聽了皺眉,見夜色正濃,從武英殿到安樂門的路上一片黑黝黝,從武英殿到前邊宣祐門的路上好歹還有前面垂拱殿和鳳德殿廊下的燈籠,看上去倒不那麼可怖。柳笙和徐淳已在嚮明帝施禮告退了,江澄想說什麼,看看這武英殿前實在沒什麼人可以吩咐,便只好先忍了,目送着柳、徐二人在夜色中匆匆離去。
這邊廂周衍已經在催促明帝了:“陛下該起駕了,果昭儀在紫宸殿中候着聖駕呢。”
明帝有些猶豫,安瀾已經賢惠地道:“陛下且回吧,臣侍與澄之一起慢慢回去就是了。”江澄見這情形,心中越發不快,當下不再看明帝,只對離他最近的那個捧日軍校尉道:“你去趟安樂門,讓門房送兩個燈籠來,順便把跟皇后的人喊過來伺候。”
那捧日軍校尉飛跑着去了。明帝對安瀾道:“皇后且進殿中坐會兒,朕陪你一起等。”江澄聽了心下的怒氣方覺消了些,看了明帝一眼,見她望向安瀾的眼神尚算關切,便沒多話。帝后二人進了殿,他繼續在廊下站着等。沒多大一會兒那個捧日軍校尉就回來了,她喘着氣苦着臉回覆道:“大人,安樂門外門房沒有人,屬下探頭到門內看了眼,內門房也沒人,門口也沒見有人守着,屬下喊了幾嗓子跟皇后的人在哪裡,也沒聽到迴音。”
江澄皺眉,這個點安樂門外門房沒人也就罷了,內門房明明知道皇后安瀾在前廷,居然無人值守?別人也罷了,服侍安瀾的兩個宮侍竟然不在安樂門門口守着?內侍省的官員、宮侍一個個懈怠惰工到這種程度了?
他很不想才兼理內侍省三天就生事非,當下想幹脆向皇儀宮的肩輿隊伍借盞燈籠,自己服侍安瀾回去罷了。哪想到周衍一行人只帶了一個燈籠,還由周衍親自掌着,他看着上面寫着“萬年”兩個字的燈籠,知道這唯一的一個燈籠,說什麼也只能留給天子。他只得衝那名校尉道:“辛苦你再去一趟內侍省,讓她們該送燈籠送燈籠,該派宮侍派宮侍。”
那校尉卻不肯奉命,很有些爲難地道:“大人,這個時辰了,內侍省的大人們都下直了,只怕屬下去了也找不到人要燈籠。”
真真是豈有此理,江澄只覺心中的火氣壓不住了,冷冷地道:“不到三更就下直了?很好,我自己去。”他說着看向殿中的安瀾,高聲道:“皇后且在殿中安坐,待微臣去內侍省叫兩個人過來伺候。”
他說完就徑自去了,不帶回頭看一眼的。他一邊氣呼呼地走着,一邊聽見明帝對周衍道:“朕等江卿回來了,再回寢殿不遲。”他便知明帝是贊同他去內侍省查看的了,當下三步並做兩步,沒多大一會兒,就走到了內侍省門口。只見內侍省院門上掛着兩盞大紅色的燈籠,大門虛掩,裡面吆五喝六,笑語喧譁。
他一把推開了大門,邁步走進去,直上了正堂臺階,正堂裡面笑聲雷動:“哎喲,我的黃大人,你老人家運氣怎麼這麼好,不愧是殿前供奉官,這一下子就贏了二兩銀子。”
“我這算什麼,你沒見賀大人,她那運氣才叫好,一下午就贏了二十兩銀子。”
“哎喲,依奴家看,還是鄧大人運氣好,以前咱們都捧皇后,唯獨她一個人捧琴卿,而今你看怎麼着,琴卿老樹開花懷了鳳胎,皇上賞了玲瓏殿多少東西,這節骨眼上偏偏太醫們都說皇后懷的竟然是皇子,這消息一出來別說皇上了,就連安家都對皇后淡淡地了。你再看那鄧大人,那氣焰一天勝過一天,就連走路的姿勢都跟以往大不相同嘍。”
“別說了,誰讓咱們當初奉承錯了人呢。”
“誰讓你們都不聽我的,早聽我的,大家都去奉承敏君,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麼?”
江澄聽到這裡只覺厭煩,一腳踢開了正堂門,喝問道:“殿前供奉官是哪一位?內侍都知又是哪一位?”
堂中男女一下子炸了窩,一個七八品官服色的女子大聲問道:“你是誰,敢來內侍省撒野?”
“在下禮部侍郎兼署理內侍省事江澄。你們提前下直,公然聚賭,是不想在內廷供奉了麼?”他冷着聲音繃着臉問道。
堂中男女互相看了幾眼,有幾個半信半疑,有幾個是見過他此時卻裝作不認識好看熱鬧的,一個女子上下打量他,一臉猥瑣地問道:“你果然是署理內侍省事的江大人?別是後宮中哪個院裡的侍兒跑來冒充的吧?你可知道冒充官員要被罰去大理寺打板子的。”
江澄氣得冷笑,他今兒是從鴻臚寺客館直接過來的,一身朝服官靴,這女子竟然懷疑他是冒充的,當下一探手從腰間荷包中拿出官牌朝着女子一亮,淡淡地道:“殿前供奉官和內侍都知是哪兩位,我也不等了,請在坐的通知她們兩個,明天一早收拾行李去陵寢守陵吧。”
說完轉身就走,只聽身後撲通一聲有人跪下了:“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小的們有眼無珠,不知大人駕到,請大人饒恕小的們這一遭。”
“大人,屬下是內侍都知歐陽麗珠,請大人饒恕小的這一回。”
“小的是殿前供奉官黃萱,請大人饒恕小的。”
他聽了便轉身來,冷冷地道:“御前供職最要嚴謹,你們懶怠懈惰,聚衆賭博,成何體統?今日在場者各罰俸三個月,以戒再犯。歐陽麗珠和黃萱速速帶宮侍擡了軟轎去武英殿前接皇后,你倆親自掌燈籠。以後安樂門和宣祐門門房要有人晝夜值守,武英殿有公事的時候,要派人去袛候。有大人晚上出宮,要派人打燈籠護送到東華門。再被我查到你們怠慢公事,定不輕饒。”
他隨着內侍省衆人一起回到武英殿的時候,明帝的御駕還在。他看了一眼黃萱,那黃萱見這陣仗,便上前磕頭道:“奴才們不知陛下和皇后主子在殿中議事,沒能及時過來伺候,請陛下和皇后主子恕罪。”說着便砰砰叩頭。
江澄見她乖覺,便沒提她們聚衆賭博的事,只是帶了歐陽麗珠上前接安瀾。他正要親自扶了安瀾上軟轎,便聽明帝笑着感嘆一聲:“朕還是第一次見澄之發脾氣,皇后的面子比朕的還大啊。”安瀾邊上轎子便擡眼溫柔一笑:“陛下心疼臣侍,澄之便出手維護臣侍,說到底澄之還是與陛下心意相通啊。”
明帝燦然一笑,轉臉冷顏對歐陽麗珠等人:“你們好生送皇后回去,此等事再有下次,朕把你們都發配到海邊去喂螃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