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閒居的日子最初並不是那麼難過的,他爲終於能睡到自然醒感到高興,不用早起去衙門,不用在凌晨被臨時喊走處理公事,真是從未有過的輕鬆自在的生活,他從頭髮絲到腳後跟都在歡呼雀躍。
他充分發揮了閒散時光的美好,每日辰時過了才懶洋洋地起牀,馬馬虎虎地用過了早膳,坐在桌子邊開開心心地看不到一個時辰的書,隨隨意意地彈一刻片刻的琴,再從從容容地睡午覺,睡得久的那次甚至能從午時睡到酉時,起來後晃晃悠悠地用晚膳,晚間再看上幾頁書,再隨隨便便用一點夜宵,又舒舒服服地與周公夜話。
有時候甚至連書也不看,就那麼由着自己在房子裡院子裡發呆,下雨天坐在窗前看瀟瀟灑灑的雨吹打着院中的梧桐芭蕉,太陽烈的日子就靜靜地坐在梧桐下的石墩上看日移樹影,他覺得自己終於懂得了什麼叫雨打芭蕉,什麼叫綠蔭靜晝。
沒有案牘勞神,不受風霜之苦,這樣的日子慵懶愜意得讓人忘記時光流逝,也於無聲中撫平了他官場失意情場黯淡的雙重鬱憤。
他是六月二十二那天搬到宮裡來的,進宮後既未去給安瀾請安,也沒有走訪各宮苑的君卿主位們,就這麼一個人昏天黑地地睡過了一個月。這中間安瀾派人給他送了兩個宮侍,一個供粗使,一個幹細活,他收下了宮侍卻也沒怎麼上心,把兩個都趕出房去做粗使,身邊整日裡沒有一個人。
他比較喜歡在碰到不開心的事情時一個人躲起來療傷,一個人借酒消愁對他來講是最好的治癒,如果沒有酒,那就什麼都不做最好,這樣子的療傷狀態或長或短,視傷口大小,短則三五天長則三五月。久而久之他都能根據療傷期的長短來判斷自己所受到的傷害有多深。
這次似乎沒有那麼深呢,也就一個月,他就恢復了對自身和外界的正常感知能力,他開始覺得在宮裡閒居的日子,有點無聊。他之前每逢入京述職時偶爾在宮中住個一天兩天尚不覺得如何,如今罷官長住,才真正明白什麼叫長日漫漫。
別的宮苑中侍從衆多,或許還有些熱鬧的活動,恩深寵厚的君卿們懷着取悅帝王的心思,邀恩爭寵,或許也不覺得無趣,只有他,原本在外面忙慣了的,忽然之間困居在小小的宮苑裡,又無女無寵的,那真是無法言說的枯燥。
閒日最長,找點什麼消遣這一天呢?他想來想去,決定去拜訪他的鄰居們,先去拜訪誰呢?他的知春院本就比較偏僻,離他最近的是東面的林從和南面的沈知柔。他和沈知柔沒什麼交情,自然選擇去看林從。當下略拾掇了下自己,便往林從的劍星殿走去。
哪知到了劍星殿,殿門虛掩,院中靜悄悄的沒什麼人,他正自詫異。從廂房側門中走出來個侍兒,那侍兒上下打量了他兩眼,略帶疑惑地問道:“敢問您是來找我們家昭儀麼?昭儀他去演武場了。”他微笑點頭:“正是,我來拜訪果昭儀,既是在演武場,我便也過去看看,卻不知演武場在哪個方向?”
那侍兒更加疑惑地看着他道:“演武場就在我們院子南邊啊,你出了院門看有一排柳樹圍着的就是了。”他暗道自己糊塗了,忙辭了侍兒轉道演武場。
四面花草楊柳圍了一片空地,空地不算太開闊,他目測了下不足兩畝地,勝在平整乾淨,北面的楊柳蔭下襬了一排武器架,東面樹陰下襬了兩張椅子,椅子上空無一人,樹陰外面則站立着幾名侍兒。他進入柳蔭下,舉目望空地中看,便見場中兩對男子正在廝殺。
左邊一組都用劍,一藍一白。他凝神細看,年輕秀美的白衣少年正是那日麟趾殿中見過的,聽說是如今最當寵的敏君趙玉澤,藍衣男子則是他認識的冷清泉。他又往右邊看去,右邊一組兩個少年都用槍,一紅一紫,花團錦簇。那紅衣少年便是他要找的林從了。
林家槍法號稱無敵天下,定邊侯林賡以男子之軀在高手衆多的軍伍能佔有一席之地,槍法之高超絕倫可想而知,可惜林徵只學得乃父的皮毛,倒不知這林從如何,他不禁留神細看。
但見槍來槍往,快如閃電,林從和董雲飛都是身手矯捷、體力充沛的年輕高手,二人槍法妙訣都在一個快字,你衝我擋,你刺我攔,你退我進,你挑我跳,勾連旋轉,騰挪閃展,二人又都着鮮衣麗服,身形武動有如芍藥花開紫薇盛放,槍尖刺來有如萬點寒芒星光閃爍,真正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林從招式迅捷,董雲飛力大氣足,二人進行了十多個回合,急切之間難分勝負,雙方都是既不能迅速取勝,也不至於陡然落敗。兩人似乎也不急於見個分曉,打得酣暢盡興纔是本來目的,就這麼在演武場上默契十足地彼此做陪練。
他看了一會兒正要再給冷清泉觀戰,一偏頭的功夫卻不防一截柳枝勢如破竹迎面飛來,他本能地往後閃腰,再一招“浮萍點水”向後躍開,柳枝凌空飛走。他剛站穩,便見柳樹上白衣少年蹁躚飛來,在他面前輕巧站穩,略帶羞赧地向他道:“抱歉,一時失誤,並非有意,沒傷到你吧?”正是趙玉澤,他出口道歉,看上去態度誠懇,並不以自己受寵便驕矜凌人,他也不是小氣的人,當下便回以一個輕鬆的笑容:“不妨事,我躲得快,敏君不必擔心。”
趙玉澤繼續打量他,見他臉上毫無痕跡,便真正放了心,卻又奇道:“你身手不錯啊,可會使劍?”
一語未了,便聽另一株樹上的冷清泉道:“敏君你今日算是遇到對手了,可不能錯過哦”。他說着從樹上翻下來,又一個騰身,也站在二人跟前,笑吟吟地對趙玉澤道:“你剛纔贏了我那不算什麼,在下武功本來就不如敏君,眼前這位寧貴人,當年可是位劍術高手,敏君怕是沒那麼容易取勝哦”。
趙玉澤被冷清泉這番話勾動了,一迭聲地問:“寧貴人真會劍法麼?寧貴人不嫌棄的話,我們能不能比一局啊?”他一邊說着一邊從武器架上取來一把劍遞向江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