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中午江澄去崇仁坊彩臺接英君去董府赴宴,結果到了彩臺附近只見人山人海把彩臺圍得水泄不通,眼看他這輛車子是近不得前,他只得下車步行。走到彩臺前,只見圍住臺子向薛愷悅詢問的人比初二那日多了好幾番,上臺報名的人再也不是隔一盞茶才見到一個了,兵部郎中馮姝的桌子前排起了一個不長不短的隊,一個報完了名,另一個緊接着續上。大家還興高采烈地彼此交談:“你聽說了嗎?這侍衛啊平時宿衛天子,戰時征戰沙場,可威武了。”
“怎麼沒聽說,我姐姐是捧日軍的校尉,她們捧日軍都知道這回事,還是她勸我來得呢。”
“喲,這不是何公子嗎?何公子怎麼也來了啊?”
“只准你嶽公子來,就不准我來了啊?”
“什麼話,這彩臺又不是我家開的,我只是沒想到何公子這般嬌嬌嫩嫩地也喜歡當侍衛。”
“我從小就想當名甲士,每回林侯的甲士訓練我必定纏着乳父帶我去看,可惜我七八歲的時候,林侯的甲士就解散了,我想當也當不了了,我知道了大哭了一場。這回趕上朝廷招人,說什麼也不能錯過。”
“哎,前面那個是不是蘇公子?”
“哪個蘇公子?”
“蘇泓蘇公子啊,戶部侍郎蘇澈的弟弟。”
“還真是,他也來報名啊,這侍衛中真是含珠蘊玉啊。”
“這不算什麼,昨兒我聽說惠親王家的爾雅王子也報名了。”
“爾雅王子報名我知道,我就是覺得人家王子尚且來掙這四錢銀子,我們這樣小門小戶的兒郎更不能在家裡靠家主養了。”
江澄聽到這裡,便擠過人羣,向薛愷悅走去,“英君如此忙,今兒這午宴還能去得成嗎?”他一開口,臺前就安靜了,薛愷悅一擡頭就給了他一個誠摯的笑:“看樣子是去不了了,澄之替我向董侯和董將軍道賀吧,就說我臨時脫不了身,等董將軍大婚之日,薛某再去登門賀喜。” 才說得這兩句,臺前諮詢的人已經等不及了,又嘰嘰喳喳地問起來。他見薛愷悅實在是太忙,只好笑着道了聲:“國事爲重,英君辛苦了。”便自己帶着賀兒前往董府。
行駛到董府門口,趙玉澤幾個的車子也到了,董家大門敞開,車子直接駛入。至儀門前下車,董平南帶着正夫和側夫熱情地迎上來,見了他便問道:“澄之今日是隨着敏君坐還是與我等在一處?”他想今日關鳴鸞和蘇澈多半不會來,自己在廳中坐着也無趣,便含笑道:“讓董侯費心啦,我今日隨着敏君坐吧。英君在崇仁坊那邊忙得離不開,不能過來給董侯賀喜了,讓我代爲祝賀。”董平南忙笑道:“國事要緊,小女定親這樣的小事,怎敢讓英君分心。”
董家的定親宴雖沒大肆操辦,但也比他想象得熱鬧,大廳左邊和中間擺了六桌宴席,專宴各家親朋,大廳右邊雕樑下並排放了兩個雕花屏風,將右側和大廳形成隔而不斷的兩個空間,屏風內擺了三桌宴席,專宴男客。他進大廳的時候見關荷已經到了,忙讓趙玉澤幾個先過右邊去坐,自己上前與關荷打招呼。
關荷見了他就笑了起來:“初二那日原以爲能見到澄之,結果陛下說澄之去看寧公子了,今日總算是見着啦。”他見關荷滿臉和煦,想到她當年對自己的照拂,不免生出幾分疏於禮數的愧疚之感,忙笑道:“原是我憊懶,沒去給關帥拜年。”關荷仔細打量端詳了他,點頭道:“澄之氣色很好,看來還是在陛下身邊日子才稱心。”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卻想不出如何措辭回話,關荷當年憐惜他一個男兒家在外任職辛苦,曾勸過他兩三次乾脆辭宮另嫁,後來他與秦瑛彼此有意的事,關荷也是知道的。
關荷見狀轉了話題道:“崇仁坊那邊英君在招侍衛?”他忙答道:“從初二開始,到今日是第九天了。”
“有人報名嗎?”
“一開始人不多,剛剛我過去看,場面相當火熱,報名的人都排起了長隊。”
“是準備讓他們上戰場嗎?”
“目前是這麼打算的,關帥以爲如何?”
“也罷了,姚天生民,原沒有不勞而食這一說,即便是男子也需爲國出力,爲國出力才能自食其力。回頭我也送兩個堂侄過去。”
江澄見關荷沒別的囑咐了,就去了右側與趙玉澤、冷清泉幾個坐在一起。
董侯家正夫因敏君和琴卿親來,正欲坐在他們這一桌陪客,趙玉澤笑道:“我們幾個都不用陪,嘉昭儀在就行了,您老還是去陪關正夫他們吧。”那董正夫聽趙玉澤這麼說,便道了聲:“有勞昭儀替我陪客了,各位殿下慢用。”說着便自去另一席上。江澄看他做事大方,不是固執拘禮的人,便有些放心,想來寧滿將來應該不會被挑剔禮節。
他掃了眼關正夫那一席,見大部分他都不認識,倒是趙玉澤小聲給他介紹:“坐主賓位置上的是皇后的嫡父和生父,關正夫旁邊坐着的就是我家爹爹了,挨着我家爹爹坐的是徐家老正君,邊上那個年輕點的我就不認得了。”他倒是認得的,林徵的正夫,但不便開口,好在林從小聲道:“那是我家姐姐的正夫。”趙玉澤輕聲道:“看上去挺溫厚善良的,那個子墨運氣不錯。”他莞爾,他自然是知道林家正夫是個賢淑男子,纔會在當初將子墨託付給林徵的,原本以他和蘇澈的關係,他應該將子墨託付給蘇澈纔是正理,但蘇澈當時與楚霄那混賬訂婚,他怕子墨不得不跟着去楚家,這才選擇了林徵,而今想來這麼做,對林家正夫有些不厚道,他想到此便對林家正夫歉意一笑。那男子神色極爲柔善,見他看過去,就回了他一個溫溫和和的笑。
許是這側與大廳連着的緣故,坐中男子都沒怎麼講話。大家安靜用餐,倒聽得廳中衆人的對話十分清晰,只聽關吟道:“雯姐姐,今兒是你的好日子,說什麼也得多喝一杯。”
董雯道:“灌你姐姐我是吧,等你訂婚的時候,看我怎麼灌回來。”
關吟嘻嘻一笑:“那你可有得等,我三年五年是不會成親的。”
“當着關姨,你不怕回去捱揍。”董雯反擊道。
“不怕,娘早就答應我,想幾時娶親幾時娶親,不娶也沒關係,我和關誦有一個娶夫生女就行了。”
關吟話說得坦蕩又囂張,聽得這邊的男子們個個咋舌。關家正夫連聲道:“我們家這幾個都是寶貝,這小吟脾氣最古怪,一般的兒郎還真是拿不住她。”
“那不算什麼,有脾氣有性格纔是女兒家嘛,關家哥哥太過謙了。”安家正君道。
“等你家小珩長大了也這般皮,安正君就不說這話了。”趙家正夫笑着打趣。
“罷喲,你家湘兒乖巧,你就以爲可以一直省心了是嗎?說不定長大了也不聽話呢。”安家正君笑着反擊道。
江澄見正夫們不過說些家長裡短,便專心留神聽大廳中談話,不知是誰問了一句:“今兒秦侯怎麼沒來?”
“秦侯她倒是想來,今天休沐,我們姐妹們都回城探視,她要是也過來,誰守大營啊?”他聽這聲音耳熟,彷彿是那日在京畿大營時見過,便透過屏風花瓣的縫隙一看,果然是說用不着男兒保家衛國的那位餘將軍。
“嘿,秦侯沒來,你們幾個倒是來了。”
“怎麼的,不歡迎我們幾個啊?”
“哪的話,餘將軍能來,董府蓬蓽生輝。”董平南的聲音響起,大廳瞬間就安靜了。
“末將恭祝董侯早抱孫女,福壽綿長!”那餘將軍收起嬉笑的口吻,恭恭敬敬地道。
“沒想到這個餘將軍挺會來事的”,他悄聲跟趙玉澤說道,趙玉澤也低聲道:“她那日在兵營,挺兇悍的,今兒看上去卻還好。”林從聞言扭頭看了眼大廳,輕聲道:“這人叫餘彤,倒是一名勇將,身手相當了得。”他點頭,越是勇將,越不會讓男子上戰場,倒不是存心輕視,而是她們自以爲身爲女兒就要有熱血有擔當。
“男方家人都沒能來,江大人又在裡面坐着,咱們不好去敬酒的,這酒是不是得讓媒人多喝兩杯啊?”起鬨的正是林徵。
“誰是媒人啊?”問話的是徐淳。
“向某人是媒人,這就給各位把盞三杯,怎麼樣,滿意不?”向錦聲音聲音洪亮地宣佈。
“快飲,快飲,向大人海量啊。”跟着起鬨的是校尉周雅。
“阿錦你這酒量可以啊,真人不露相啊,平時沒看出來啊。”只聽徐淳很有些驚訝地道。
“這算什麼,今兒是董將軍的好日子,將來等我成親的時候,再陪大家好好飲上一場。”向錦豪氣干雲地暢想。
“向大人什麼時候成親啊?”董雯聽見了立即問道。
“我,我也不知道。”向錦的聲音忽然低落了下來。
“新郎是哪位啊?這總知道吧?”徐淳好笑地問道。
“知道是知道,就是不知道人家肯不肯嫁我呀。”向錦的氣勢徹底轉弱了。
“向大人你這,不會是一廂情願吧?”周雅犀利地推測道。
“希望,希望不是一廂情願吧。”向錦的聲音已經低得這邊幾乎聽不到。
“向大人眼界極高,很少稱讚誰,能入向大人青眼的多半是位才貌雙全的大家公子,這事弄不好還真是有點難度。”董雯聽了便認真分析道。
“向錦看上了誰,居然這麼不自信?”林從悄聲問他,趙玉澤和董雲飛也忍不住看向他,他惟有搖頭:“這個我也不知道啊。”
“向大人一表人才,哪個男兒會忍心拒絕啊?來來來,我們大家飲了這一杯,祝向大人早日抱得美人歸。”徐淳爽快地提議,大家轟然叫好,他聽得忍俊不禁,知道這不過是廳中衆人想要暢快飲酒的說辭罷了。
“今日好像沒有見到林侯?”他悄聲問林從和董雲飛道。
“爹爹已經與職方司郎中初八中午起程,一路向西招侍衛去了。”林從解釋道。
“林侯真是雷厲風行,我輩楷模。”冷清泉讚歎道。
“我和小從子明兒一早動身,得有一陣子見不到我倆啦,到時候別太想我們哦。”董雲飛小聲調皮地道。
“偏要想,你能怎麼辦,衝回來打我呀?”趙玉澤機智地接話,聲音同樣低低的。
出了董家大廳,便覺天氣格外的冷肅,他以爲自己今日又穿薄了,卻聽走在前面的關荷道:“年前凰朝就沒下幾場雪,這年前雪沒下透,積到正月裡,多半會下場大雪啊。”“關姨所見不錯,司天監也說這幾日會有場不小的雪。”說話的卻是徐淳。
他聞言陡生煩惱,眼見着要科考了,下雪豈不平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