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聞言,很有些不解地問:“哪裡的院子啊?”他解釋道:“就是臣侍住的知春院啊。”
明帝思索了下,方笑道:“那個院子的確有些小,澄之想換就換一處好了,橫豎宮裡空院子有的是,澄之看上哪處搬進去就是了。”
他聞言苦笑道:“陛下不下旨,臣侍哪能自作主張啊?”
明帝忙道:“朕自會給內侍省下旨的,澄之看上哪處院子了?”
他聽了立即問道:“文卿的筠華殿南邊有座空院子,陛下把那處給臣侍可好?”
明帝想了一下道:“筠華殿南邊那所院子倒是夠大,離廣運門也比較近,可是離澄之的車馬宅就比較遠了。朕在廣運門邊上又沒有私邸,不如換一處。皇女宮南邊,不是也有一座空院子嗎?澄之搬到那處如何?”
他自然是知道明帝所說的那所院子的,那院子北邊鄰着長樂門,南邊鄰着未央門,與趙玉澤的凝暉殿所在的院子只隔了一條宮道,內裡也極爲寬闊,主殿也比知春殿高華大氣得多。只是,以他的位分多半是不夠資格住這樣的院子的,這般規模建制的院子,在宮裡也是不多的了,他有些遲疑,怕明帝答應得爽快,過後卻後悔沒留着這院子給新人。他不欲再提位分的事,想了想道:“那所院子的規模大小在宮裡是數得着的,這樣的地方,宮裡已是不多了,陛下還是留着吧,臣侍還是想住廣運門邊上那所,與文卿做鄰居,正好去找他下棋品茗。”
明帝聞言看了他一眼,停了片刻方道:“一個空在那裡沒人住的院子而已,難得澄之喜歡,給澄之住就是了,朕留着它做什麼,傳給女孫麼?”
他見明帝如此說,便不再推辭,屈身行了個謝禮笑意盈盈地道:“臣侍謝陛下恩典。”
明帝笑着擺手道:“不值什麼,澄之跟朕太客氣了。”
要到了期望之外的院子,他便不再憂慮個人私事了,難得與明帝單獨相對,他抓緊問了個他近來一直掛心的問題:“安琪和宋海春去購白虎馬匹,可有消息?騎射苑的男兒們該練習騎術了。”
明帝道:“冷家那八千匹已經到手了,朕讓她們全部送到京城來,大概再過五六日就可以到了。等馬匹運到,先分給騎射苑三千匹吧。”
他點頭道:“三千是不多,不過良馬有限,男兒家能分到三千已經不錯了。”
明帝燦然一笑道:“男兒女兒都是朕的臣民,朕不會厚此薄彼的。騎射苑中的幾個都是朕的摯愛,朕怎麼捨得剋扣他們?安琪正在和玄武天駟苑的主管皇甫燕聯絡,目前已經勾兌得差不多了,待那皇甫燕點頭,至少可得兩萬馬匹。那時節,朕再分給騎射苑三千匹就是了。”
他忙笑道:“陛下果然心疼男兒,臣侍代騎射苑中男兒謝陛下。”
明帝看着他笑道:“謝朕做什麼?安卿可都告訴朕了,皇甫燕這條線是澄之指點了她,她才搭上的。澄之口風太嚴了,之前壓根不跟朕講的,這是怕朕論功行賞麼?”
他忙笑道:“臣侍沒提前告訴陛下,不過是想着事情成了,陛下自然會知道的,事情不成,何必增添陛下的煩惱。下次臣侍一定最先告訴陛下。”
明帝含笑點頭,柔情脈脈地看着他,直到他受不住地別過臉去,明帝方一笑而止。
早膳後,他陪着明帝去內庫,給秦瑛挑了玉如意、夜明珠、鴛鴦錦、鳳凰琴、南珠串等禮物。挑完禮物後,明帝又道:“朕去看看皇后,澄之晚上記得去秦府赴宴。”
他一怔,他剛纔聽明帝提到今日是秦瑛的婚期,便猜測明帝多半是要去秦府的,他自己卻不大想去,他也沒接到秦瑛的請帖,想來秦瑛也不想讓他去。當下道:“秦侯是武將,臣侍是文官啊,臣侍也沒接到秦侯的請帖,不去也是可以的吧?”
明帝道:“太平歲月自然是可以的,爭戰之秋,貴在文武齊心。朕已經告訴楚卿錢卿幾個,讓她們都去吃喜酒,澄之的禮部怎能例外?”
他忙道:“臣侍知道了,臣侍晚間與陛下一起過去嗎?”
明帝道:“卿自己去吧,跟着朕去,只能穿宮裝,不像是禮部的侍郎了。”
回到知春院換好便裝,江澄便去車馬宅找賀兒。他進到屋子裡的時候,賀兒正無精打采地在椅子上坐着。
他見賀兒情緒不高,便關心地問道:“賀兒這是思念安小姐嗎,她可有書信送來?”
賀兒蔫蔫地道:“月初的時候馬遞鋪送了封信過來,說公務上還有些事情要忙,說不好哪天能回來。這之後就沒書信了。主子,您說她會不會是在外面另有了喜歡的人,纔不着急回來的啊?”
他忙安慰道:“沒有的事,我剛纔問過陛下了,安小姐的確是有公務要忙,頂多再過一個月,一定會回來的。以安小姐對你的情意,完全不必懷疑的。賀兒你這是當局者迷了。”
賀兒道:“我也知道她是個重情的人,對我又好得不得了,我也不想猜疑她,可是閒下來的時候,就總是忍不住想。主子知道的,男兒家果真遇到這種事其實是沒有辦法的。別說奴才還沒有嫁給她,便是已經嫁了,她在外面有了喜歡的人帶回家裡來,我也管不住啊。”
他繼續安慰道:“管不住便不管,只要安小姐心中有你,她身邊有幾個人,根本不重要,你要總是患得患失疑神疑鬼的,可就是把她往別人身邊推了。”
賀兒點頭道:“主子說得是,我相信小琪不會辜負我的。主子來這裡,可是有什麼事嗎?”
他笑道:“這就對了,我們賀兒年輕俊俏,哪個女孩子捨得辜負賀兒呢?去把馬車收拾出來,今兒沒什麼公事,咱們去趟銀號。”
賀兒套好車後,他二人便前往京城三家最大的銀號:永盛號、昌隆號、和濟號。寧家所給的銀票大部分都是玄武盛世長安號的,江澄年前已經去三家票號各兌換了一萬銀票,如今玄武已經開始集結兵力了,他想幹脆把寧家所給的玄武銀票全部兌換成凰朝銀票,免得到時候戰爭一起,兌不出銀子了。
和濟號離車馬宅最近,老闆何娘子與蘇澈關係最好,他便先去和濟號,進門後,直奔掌櫃娘子的會客室。婢女們奉上茶來,掌櫃鄭娘子沒多大一會兒便出來見他:“江大人再次惠顧小鋪,小鋪蓬蓽生輝,不知大人這回有何指教?”
他笑道:“與上次一樣,想在鄭娘子這裡兌換些玄武的銀票。”
鄭娘子聽了便揮退了婢女們,苦着臉道:“江大人是小鋪的貴客,小鋪本不該把大人往外推,只是這件事年前還可做得,如今卻是難了。”
他微笑,問道:“此話怎講?”
鄭娘子道:“自本月二十日起,玄武那邊嚴禁咱們用銀票跟他們交易,玄武的銀票咱們的銀票都不行,也不準玄武的銀號跟咱們兌換,咱們的商販只能拿現銀買玄武的貨物。咱們凰朝雖然還沒有下禁令,可咱們的銀號收了玄武的銀票,卻兌不回銀子,那銀票就是廢紙一張,二十五那天,京城幾家銀號的老闆娘子,坐在一起商量了,決定自二十六日起,不再收玄武的銀票了。”
他吃了一驚,問道:“這麼說來,昌隆和永盛我也不必去了?鄭娘子當知道,我是蘇公子的好友,倘有別的門路,還請鄭娘子指點一二。”
鄭娘子道:“何姐姐早就告訴我,江大人是蘇大人的摯友,能幫忙的一定幫忙,只是江大人,這件事小號實在是無能爲力。大人不妨找蘇大人再想想辦法,或者蘇大人交遊廣闊,另有門路,也未可知。”
他聽了頗爲鬱悶,鄭娘子看他神色,便起身去外間吩咐人請何娘子過來。
他想何娘子是老闆娘子,或者比鄭娘子路子野一些也未可知,便坐着等候。
一盞茶的功夫,四十來歲的何娘子便到了,一見他便好一陣寒暄,及至聽到他想再兌換些銀票,便唯有苦笑着作揖:“江大人是官府中的人,當知道局勢比人強,恕小人實在是無能爲力。”
他見何娘子如此說,便不好再勉強,笑着道:“時勢如此,這也怨不得何娘子,天近正午了,我就不多叨擾何娘子了。”
那何娘子聽了,臉上神色便猶豫起來,片刻後道:“罷了,江大人如此體諒我,我總要在江大人跟前盡點心,方不負蘇大人的託付。繼續給大人兌銀票小號做不到,但大人若要將已經兌好的銀票存放在小號處,小號拼着受責,也定爲江大人保管,利錢小號給百姓們都是月息六釐,給大人怎麼着也要高一些,便按七釐,大人以爲如何?”
他在心內飛快盤算了下,月息七釐,他若存上個一萬兩,一年利錢就有八百四十兩,雖然不多,但也比得過一個從四品官員的年俸了,當下覺得還可以,便笑道:“好吧,寄錢這事便聽何娘子的。我回頭讓侍兒送了銀票過來。不過我手下還有兩三個小郎,他們多少攢了些體己,也想存放銀子在貴號上,不知何娘子肯行方便麼?”
那何娘子聽了,便搖頭道:“大人知道的,姚天四國的王法都是一樣的,男兒不得蓄私財,不管是在店中做工還是在朝廷上做官的男子,要存銀子都只能存在家主賬上,由得家主隨時取用。不存家主賬上的,一旦被人告發,便會被判個瞞着家主別籍異財的罪,輕則罰爲營伎,重則判死。銀號主人、掌櫃的、經手的夥計,一概要流放的。大人是蘇大人的朋友,蘇大人對我恩重如山,我拼着擔責,也爲大人存上這筆銀子。其他的男兒,小號卻是不敢招攬的。男兒們沒有多少銀子,一般能存放個百兩就算是不錯了,百兩銀子小號給出去六釐,只有四釐好處,一年也不過四五兩銀子,小號這麼大的買賣,實在是犯不着爲了幾兩銀子,擔驚受怕的。”
他聽了心下鬱悶,問道:“那些普通男兒們掙了銀子,就只能自己帶在身上,無處可寄放麼?”
何娘子嘆了口氣:“不瞞大人說,也有些小鋪子,會不顧王法收男兒們的銀子,可那都是沒保障的,利錢給的少不說,動不動就找人恐嚇存銀子的男兒,說是誰誰誰要告官,男兒們怕做營伎,就只好吃啞巴虧,能多少撈回點本錢的都是好的,連本帶利全給了號子的也是有的。大人沒聽說前陣子工部鋪子裡有個男兒因爲被銀號坑了銀子,上吊自殺了麼?”
他嘆氣道:“男兒們日子不好過啊,不過工部鋪子男兒自殺的事,我還真不知道。是哪家銀號這麼陰損?”
何娘子道:“是一家叫天成亨的小號,在懷德坊,聽說那自殺的男兒是從玄武過來的,也是命苦,死後沒家主收葬,只能葬在城西的萬墳裡。”
辭別何娘子後,江澄見天色尚早,便帶着賀兒去宜陽坊酒家找蘇澈。蘇澈果然在,江澄見今日李蔚不在,便問道:“李小姐今日倒是沒見到。”
蘇澈一笑:“她已經開始當差了,朝廷把她們都放在京畿大營,這幾日天天在營中練武。今兒是秦侯娶親,你晚上去嗎?”
他苦笑道:“我本不想去的,陛下說什麼非常時期,文武要和睦,我只得去咯。這也罷了,我今兒是爲了銀票的事來的。”他說着便把兌換銀票沒能成功的事,告訴了蘇澈。
蘇澈皺眉道:“澄之你還有多少玄武銀票?”
他想了想到:“還有個十幾萬的樣子。”
蘇澈驚訝道:“寧家是把所有的房子田地都賣了換成了銀票送你這了麼?”
他一笑道:“怎麼會,我估計這筆銀子不足寧家家產的一半。”
蘇澈道:“玄武的銀票現在很難兌換了,看眼下這形勢,將來還能不能重新兌換,也很難講。澄之,你和寧家的關係究竟怎麼樣?”
他想了想道:“雖然不是十分和美,但寧家終究是我的母家,我豈忍心看着她們將來落魄到常人都不如?”
蘇澈道:“如果澄之是真心爲寧家着想,我有個不是很得當的建議,你要聽一下麼?”
他忙道:“你我之間,沒有虛語,阿澈有何建議只管說。”
蘇澈道:“橫豎你已經兌了三萬,便是隻存放兩萬在鋪子裡,也夠你和寧滿日常花費了。有我和鳴鸞在,沒有一家鋪子敢坑咱們的銀子。這剩下的十幾萬,一旦戰爭起來就是一堆廢紙,澄之,你不如把這筆玄武銀票存放到戶部去。”
“戶部?”他驚訝地問道,“銀號兌不出銀子的銀票,戶部豈肯收?再說從來還沒聽說過戶部還可以存放銀子啊?”
“澄之,這筆錢你現在已經兌不出來了,存給戶部,說白了就是捐給戶部了,朝廷如今正是用銀子的時候,馬匹盔甲雲梯糧草樣樣都要銀子的,你把這筆錢放到戶部,戶部自然要給你個憑照,等將來戰事結束,若是咱們輸了,那自然萬事皆休,你我到時候還有沒有命在都不好講。如果咱們贏了,戶部有銀子,自會還你的,戶部沒銀子了,你有憑照在,朝廷自然不會空了你,總要想辦法彌補寧家的。說白了,只要咱們贏了,朝廷即便沒銀子,也有官職,有田地,任何一樣賞給寧家,寧家就還能維持官宦之家的排場。至於銀票給了戶部,你也不用擔心兌不成銀子,有錢大人在,刀山火海的銀子也能撈回來。”蘇澈利落地分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