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江澄帶着趙玉澤、向錦等人去神霧山。周雅等三個校尉對遊山沒什麼興致,那被救的翎兒尚需人照料,賀兒便主動留下了。安琪見賀兒不能去,便也不肯去了,只道早晨起來不大舒爽,想自行休息,江澄就讓她一起留在驛館。
神霧山距離奇山郡郡城約有三十里地,因是姚天女神的誕生地而名聞遐邇。江澄等人沿着山中石階一路信步而上,只見山峰並不如何高聳險峻,山巒也並不如何磅礴連綿,只是怪石嶙峋,花木疊翠,流水潺湲,在四周平野的襯托下顯得較爲突出。清晨旭日照射山峰,一片紫色,瀰漫山巔,從山腰臺階上望去,紫霧中突兀的怪石彷彿玉女在梳妝。江澄將玉女石指給趙玉澤看:“那邊是傳說中的姚天女神了。”趙玉澤淡淡一笑俏皮地道:“原來姚天女神的真身是紫色的石頭。”江澄微笑:“這話可不敢亂說,這山中就供奉着姚天女神,小心女神聽到。”
林從道:“女神在哪裡供奉?我們也去拜謁一下。”
江澄看了看腳下蜿蜒的山路,略回憶了一下,便指着遠處一片石坡道:“應該在那個方向。”
幾人便前往石坡,那石坡與此前的石階路又不同,是一大片石頭直接鑿成,有的地方特別崚嶒難走,有的地方又光滑難住腳,衆人都不說話小心而行。到得神女廟前,江澄等人依次進廟門,瞻仰神女像。那像前自有鼎爐拜墊,向錦和宋海春、史燕夢、杜曉等人各自拜過女神,便去廟外欣賞風景。董雯和關吟、關誦小姐妹圍着殿中陪神的神像,那些傳說中的女神的神君們轉了一圈,嘖嘖稱歎了幾句,也出去到外面等待了。
江澄見大家散去,便行了個虔誠的禮,在像前默默禱告。
董雲飛好奇地問道:“澄哥向女神求什麼?”
江澄一笑:“這個怎麼能說,說出口就不靈驗了。”
趙玉澤四處打量,觀看廟中壁畫女神誕生記,不時和董雲飛指點評論,林從趁他們兩個不注意,悄悄地在女神像前做了個祈禱動作。
江澄四人從女神廟中走出,便見向錦等人圍在一處,正在那裡指指點點,小聲議論。
他忙走近一看,是一塊墓碑,“故御史中丞楊曼之墓”,碑不高,石頭看上去質地也不好,斑斑駁駁的。
心中不由得一嘆,楊曼是玄武名臣,他幼年時便聽聞楊曼是玄武年輕朝臣的翹楚,玄武士人皆稱楊曼文章蓋世,風采絕倫,是新一代的清流領袖。
後來便聽說楊曼因爲正直敢言,與玄武君臣格格不入,他離開玄武時已經聽聞楊曼仕途蹭蹬,升遷無望,到凰朝後更是數年不聞楊曼消息,直到三年前聽人傳言楊曼被高敞起用爲御史中丞,還一度驚訝高敞什麼時候有了容人之量。哪想到今日見到的便是楊曼墓碑。聽聞那楊曼有個兒子名叫楊虹,不知道如今這楊虹又在何處?
向錦看他發楞,便將墓碑背面的碑文指給他看:“大人請看,這碑文所述楊曼真是個仗義執言的名臣啊。”
江澄走過去細看那碑文,見文字非常簡略,並未像正宗碑傳一般列楊曼生平和官職,只記了一件事。大意曰:玄武朝中奸佞當道,有奸邪蠱惑主上,阿諛權貴,殘賊百姓。楊曼正直,不見容於朝堂,上不能匡君之失,下不能脫民之難,心常抑鬱。一日奸邪奏事,準擬將道路中獨自行走之男子,皆沒爲奴侍。楊曼當廷諫諍,不獲採納,遂指斥奸邪逢君之惡。高敞暴起雷霆之怒,喝令將其亂棍打死,屍首剖心喂狗,並不準家人收葬。玄武百姓聞而哀之,竊收其骨,太學衆士女籌資葬之於女神廟前。
那碑文之下還有四句小詩,詩曰:
鐵骨錚錚雖枉死,英魂烈烈定鳴冤。
他朝天水洗污垢,再來祭君哭九原。
衆人見了這碑文,都忍不住嗟嘆。向錦道:“怪不得奇山郡中不怎麼見到在外行走之男子,原來獨自行走的男子就要被官方沒爲奴侍。想這些男子被母父嬌養多年,只待嫁妻生女,得一世安樂,只因獨自行走,便由良變賤,這也太冤枉了啊。”江澄聞言嘆氣:“如果只是由良爲賤,也不算什麼塌天大禍,關鍵這奴侍的境遇,實在是駭人聽聞。楊曼一死,玄武朝中恐怕再沒有正直敢言的士大夫了。”
董雯咋舌道:“亂棍打死不算,屍首還要剖心喂狗,還不準家人收葬,這高敞也真是殘暴之極。”
關誦道:“朝中沒有了正直敢言的人才,估計這玄武離滅亡也就不遠了。”
史燕夢道:“如此惡國如此惡主,不配擁有楊曼這樣的名臣。”
江澄心中悲憤,遊山之興大減,又帶着衆人逛了半個時辰,便返程下山。
才走到山腳,便見遠處一匹快馬在飛塵影中狂奔而來。
那馬匹到了江澄等人近前,便倏地勒住,馬上之人翻身滾下,急急地報道:“大人,賀兒被掠走了。”
江澄一驚,忙看來人,正是周雅。
那周雅向江澄等人簡要敘述了事情經過:“我等在大人走後各自在房內休息,賀兒去館驛後院餵馬,後來安小姐去找賀兒閒聊,就發現賀兒不見了,我等在館驛中找了一個遍,都沒蹤影,那館驛中小吏說可能是被人擄掠了去。”
江澄一驚,一面帶着趙玉澤等人飛馬而回,一面讓向錦和關吟去奇山郡郡守處報案。
到得館驛,安琪接着,焦慮得聲音變色:“大人,賀兒是被掠走做奴侍了,大人一定要出手救賀兒。”旁邊的驛丞戰戰兢兢,卻一語不發。
江澄一擺手道:“把那館驛小吏喊來。”
那小吏被帶了來,哆哆嗦嗦地看着驛丞,不是很敢說話。江澄瞪了那驛丞一眼,對那小吏道:“有話儘管講,在我這裡不必怕別人,把你知道的全部講出來。你怎麼知道我們賀兒是被人擄掠去做奴侍了?這館驛中經常有人失蹤麼?”
那小吏道:“大人,這奇山郡城北二十里處,有個驚鴻堡,這驚鴻堡是我朝永安郡王高諶的別業,這驚鴻堡中有清歌苑、天香苑、初心苑,都是訓練奴侍的地方。”
一旁的關誦道:“這名字聽起來都挺正經的啊。”
那小吏道:“名字是很正經,可實際上不是什麼正經地方,裡面那些教訓人的手段,小的也說不上來,小的也沒進去過,只聽人講過,那地方實在是暗無天人。進了驚鴻堡的男子,基本沒幾個活着出來的。”
江澄看向那驛丞道:“她所說的驚鴻堡可是真的?那高諶再荒淫,也不能隨意擄掠良人做奴侍啊,你們郡守都不管的嗎?”
那驛丞一臉不情願,看樣子想要硬抗到底,董雲飛正好站在她邊上,啪地一下便打了她一個清脆的耳光:“你講不講,不講小爺廢了你。”林從見狀,刷地一下就把寶劍亮了出來。
那驛丞無奈,只得道:“驚鴻堡中訓練的奴侍除了郡王自己享用之外,大部分都送往京城了,郡王又深受我朝陛下賞識,她做事誰人敢說個不字,她原本只是擄掠在街上獨自行走的男子,這兩年來,已經沒有男子敢獨自出行了,她便指使手下擄掠隨着家人住客棧的男子,來往客商家的男兒被擄掠去的去年一年就有十幾個,這館驛中的過境男子被擄掠去的倒沒幾個。”
江澄皺眉:“來往客商家的男子被擄掠了,你們郡守就不管嗎?”
驛丞道:“我們郡守倒是個清官,可她怎麼敢得罪郡王呢?客商們報了官,郡守也無非是給失主幾個錢將她們打發走。依下官看,大人您這邊走失的只不過是個侍兒,不如也向我們郡守要點賠償,就此揭過去吧。”
江澄還沒說話,安琪已經搶先道:“什麼話,侍兒怎麼了,侍兒就不是人,侍兒失蹤了就不用管了?”
江澄一揮手道:“二位先請在偏房喝茶休息,我待會兒還有話請教。”董雯衝着那校尉周雅一使眼色,周雅便將她倆領下。
趙玉澤道:“澄澄,那郡守多半不會幫我們,賀兒怕是得我們自己去救。”
江澄道:“這奇山郡至少有幾千駐軍,若是我們出手救人,怕她們會出兵干涉,這驚鴻堡中也不知有無高手。且等向大人回來再說。”
沒多大一會兒向錦便和關吟一同回來了,與她二人同行的還有個玄武官員,江澄看那官員四品服色,心下疑惑是奇山郡郡守。
向錦道:“大人,郡守寧大人聽說了此事,便與我二人同來見大人。”
江澄向那郡守拱手道:“郡守大人有禮,我凰朝迎親使團中的隨從賀兒在館驛失蹤,驛丞與驛吏皆言系貴國永安郡王派人擄走,此事關係兩國邦交,不知郡守大人可願出面向那高諶要人?”
卻聽那郡守一聲驚呼:“公子,攸兒真沒想到此生還能見到公子。”說着便滾下淚來。
江澄一驚,剛纔向錦言郡守姓寧,他已疑心那郡守是寧家人,此時細瞧那郡守,果覺十分面善,當下不敢相信道:“你是攸兒?乳父家的攸兒,乳父可還好嗎?”
那寧攸道:“自從公子走後,爹爹他時常擔心公子,每日裡寢食不安,沒兩年就過世了。老正君看我一個人在府裡沒照應,就把我要到他那院裡伺候採買,後來老正君把我放了良,又賞了個府中大侍給我做夫郎,四年前承蒙大人賞識,提攜我出來做官。兩年前到了這奇山郡做郡守。真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公子,公子這次回來會去看老正君的吧?他老人家一定得高興壞了。”
江澄感嘆道:“沒想到乳父已經去世了,終究是我對不住他。回家看望老人那是後話了,眼下我這隨從的事究竟怎麼辦?攸兒出面幫我要回來如何?”
寧攸面有難色:“公子吩咐攸兒怎敢不從?只是這郡王做事一向跋扈,我初來奇山時就碰到了這樣兩三起案子,我當時尚不知深淺,派衙役拿了公文去找驚鴻堡要人,可沒有一次成功要到人的。最後那次我自己出面去要,那高諶知道了,不僅不出來跟我交涉,反派了家奴把那被掠男子捆綁了扔在門前,當着我的面凌虐致死。我回來後氣不過寫表章參那高諶,反被她在皇上面前倒打一耙,道我妨礙她爲主上訓練奴侍,有大不敬之心,要將我革職問罪。幸虧我出身寧府,才只被罰了一年俸祿。公子,那高諶蠻橫又跋扈,她絕不會相信公子肯爲一個侍兒影響兩國邦交,多半是不肯放人的。”
董雯此時將江澄拉到僻靜處道:“澄澄,我們並沒有證據說賀兒一定是被驚鴻堡帶走的,若讓寧郡守向驚鴻堡要人,她若承認了還好,若是不承認,我們肯定要去救人,她一急將賀兒殺人滅口,反而顯得我們無理,若真引得兩國就此交兵,也是其釁在我,只怕並非陛下樂見。不如我們自己去救人,救出人來,就不怕她高諶倒打一耙了。”
江澄想一想也覺有道理,當下復回到廳中向寧攸道:“既然攸兒爲難,就請回府約束兵丁,今日不管聽到任何動靜,不管何人來府中求救,都請按兵不動,不知攸兒可能做到?”
寧攸道:“攸兒慚愧,幫不了公子,但也絕不會協助他人與公子作對,那驚鴻堡中養着不少高手做護院,公子千萬小心。”
江澄點頭,復問道:“攸兒可進入過那驚鴻堡?”
寧攸道:“這個卻是從來沒有,雖然前任郡守是驚鴻堡的常客,但我一到奇山就和高諶有了齟齬,她就從未邀請過我。我只知道那驚鴻堡佔地三千畝,院牆極高,聽說牆下還有溝壑,四面又都有瞭望哨崗,白天去多半是要吃虧的。”
江澄拱手道:“如此,我們便晚上去,請攸兒這就回府約束兵馬。今晚事情成功與否,全在攸兒身上了,千萬莫讓我失望啊。”
寧攸重重地一點頭道:“公子儘管放心。”說着衝向錦等人一抱拳,便打馬而去。
江澄將衆人集合到一起,道:“賀兒我們是一定要救的,驚鴻堡中有高手護院,我們今晚救人如何行動,需得有一個武藝高強又精通戰陣之人總負其責,大家看誰來擔此重任?”
關家姐妹和安琪齊推董雯,向錦也道:“董將軍將門虎女,堪當此任。”
江澄道:“好,今晚行動便由董將軍統一指揮,我等皆聽董將軍號令,請董將軍傳令。”
董雯當仁不當,當下便吩咐道:“請杜曉校尉偕同一位夥伴,今晚留下看守聘禮車並保護我方人員,其餘各位都請回房休息半個時辰,我們酉正用飯,酉末出發。驚鴻堡地面深廣,我們並不知賀兒被困位置,需從四面分別進入,請敏君殿下與林公子、飛兒從東面入,安琪帶兩名校尉從西面入,關吟關誦並周雅從南面入,我帶一名校尉和澄澄從北面入。大家請帶上信號箭,發現賀兒就點箭通知大家。”
衆人各自去休息,江澄坐在房中,閉目養神。史太醫敲門而入,手中拿着一個藥瓶,言道:“我見大人車中備有麻藥和毒酒七日倒,就自行調配了一瓶,效果較單純毒酒更佳,大人出發時,不妨帶上。”江澄一愣,問道:“將二者配在一起容易,解藥可如何調製呢?”史太醫道:“大人真是善良,未用毒酒,先思解藥。這解藥還是原本七日倒的解藥,只是這七日內會綿軟無力看上去比中了七日倒的症狀重多了。”
江澄一笑拱手,將那藥酒收在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