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回到知春殿,小侍紹兒過來伺候他用膳,邊給他佈菜邊告訴他:“皇上今晚翻得是琴卿的牌子”,他淡淡地“嗯”了一聲,沒有接話。紹兒道:“主子,奴才聽說琴卿這些天找了太醫院的史太醫,按醫書方子喝藥調理身體呢,主子,咱們要不要也去找找史太醫?”
他微笑,問道:“找史太醫做什麼?”
“調養身體好早些孕女啊,主子,您怎麼不着急呢?”紹兒焦急地道。
“女嗣之事,自有命數,急也沒用。”他不想多解釋,隨口敷衍了下。
“主子,您不會是不想有身孕吧?”紹兒忽然問道。
“嗯?”他倏地看向紹兒,見紹兒小臉上滿是真誠地關心,便想將心事托盤而出,話到嘴邊卻記起趙玉澤說過的話“皇后在每個殿裡都安排了自己人”、“陛下在每個殿裡都派有眼線”,便繼續應付道:“哪個男兒不想有女嗣呢?紹兒你這是還沒嫁人,等你嫁人了就知道了,女嗣對於男子是多麼重要。”
紹兒小嘴一撇,道:“紹兒纔不要嫁人,紹兒要陪主子一輩子。”
他笑着搖頭:“我真留你一輩子,你該怨我了。”
紹兒一臉天真地道:“紹兒纔不會怨主子呢,對了主子,沈才人殿裡多了人。”
“什麼叫多了人?”他略奇怪地問。
“昨日奴才去暖香殿找晴兒,見沈才人殿裡新來了三個侍兒,加上晴兒,現在是四個宮侍伺候沈才人了。他明明還是才人啊,卻有四個侍兒了,主子只有我們兩個,好不公平。”紹兒說話間很有些怨氣。
“暖香殿的院子比咱們這邊多出來一進,那一進裡有畫堂有花房,別說四個侍兒,就是十個八個照樣住得下,咱們這裡就這麼大,你和喬兒都只能擠在一間房裡,這要是再來兩個,讓人家住哪啊?”他耐心解釋,倒沒有什麼不滿。
“主子當初怎麼挑了這麼小個院子啊,奴才聽說主子當年是第一批進宮的御侍啊,那會子宮裡人少,宮殿還不隨主子挑嗎?”喬兒悄悄走過來,邊給他盛湯邊問道。
“也不像你想的這般容易,那會兒一共是六個貴人,福壽康寧簡安,皇后當時吩咐了內侍省,貴人們沒品級不能住大殿,只能住配殿和後殿,內侍省便把我們六個,都放在一個宮裡,就是東南角的蘊珂宮,後來我找內侍省吵了一架,才得了這個知春院,小是小了點,可總好過與人合住,又離未央門近,進出都方便。”他追憶往事,心裡倒沒覺得有什麼波瀾,畢竟慢慢地都過去了。
“行啦,不說這些個陳年老話啦,明早上得去禮部當差了,洗澡水備好了嗎?”初八禮部開印,他今晚必得早睡,明日早起才能精神煥發。
睡了不到一個時辰,就被一陣歌聲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地側耳傾聽,南邊的沈知柔又在唱歌,他不由得好奇,這位慧才人自從湯泉休沐歸來,就沒再唱歌,他還以爲以後聽不到慧才人的夜半歌聲了呢,今兒卻又開始了,不知道唱些什麼,他坐起來凝神細聽,卻是一首沈知柔自己寫的歌:君住皇儀宮,我住暖香殿。畫盡君容不見君,珠淚飛如霰。
得寵一時歡,漫漫孤單伴。何日揮劍斷綺思,再不唱、深宮怨。
他真是又驚訝又佩服,暗道這沈知柔未免太大膽了些,雖然更深夜靜,可是這般淒涼怨慕的歌就這麼直接唱出來,倘傳到明帝耳朵裡,或是被前朝御史臺和諫議院的人知道了,都是不小的麻煩,他卻絲毫不顧忌,倒真是敢作敢爲。或者他這麼唱,就是有意要傳給明帝聽呢?他領悟到這一層,不由得吐舌。他暗暗問自己,可能像沈知柔這般大膽直接?多半是不能的,他一向是有苦自己吞,有怨自己消,他將自己以往的言行回憶了個遍,除了出發去玄武之前在明帝跟前說得那句怨懟的話,以及明帝復他官職時他哭泣了一回之外,其他的還真找不到什麼直接嚮明帝表達自己的想法和要求的記憶,自己都不爲自己爭取,還能總怪別人麼?
次日一早,他起來洗漱,紹兒吃了一驚道:“主子您這眼圈黑的,夜裡沒睡好?”
他嘆了口氣:“有什麼辦法遮一下麼?”
喬兒上來道:“慧才人昨夜又唱歌了,估計主子被吵到了。”一邊說一邊拿遮瑕的膏脂往他臉上塗抹。
紹兒道:“主子,咱能不能換個宮殿住啊?宮裡還有空院子,咱跟皇上說換個院子吧?”
他搖頭道:“沒事,我昨天夜裡想多了,才睡不着的,以前他唱歌都沒礙着我睡覺,他去湯泉的時候我還惦着聽他唱呢,估計是有幾天沒聽,有點生疏了,過兩天習慣了就好了。”他沒晉位沒生娃,好端端地換院子,怎麼可能換得了?他按按眉頭,不想給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煩。
禮部衙門中,蕭霽月做了秘書少監,尚妍鴛投了玄武,大堂中只有高瑩一個人,拉着他大談昨日的新聞:“哎喲,江大人你是不知道啊,我昨日奉命隨着京兆府的差役去安頓老尚的家眷,那三個那叫一個可憐啊,老尚走前把他們仨鎖在一個屋子裡,沒給一點吃的,三個兩天三夜水米沒沾牙,見了我們哭得淚人一般。”
他皺眉道:“這個尚妍鴛真是個混賬,自己走不帶上夫郎們就已經夠絕情了,還把人鎖起來,這要不是高大人你去得及時,後果不堪設想啊。這三個你們怎麼安置了?”
高瑩連連嘆息道:“老尚真夠絕情的,把家裡的田和房都賣了,這三個是被新房主發現的,房主不敢做主,報給了京兆府,京兆尹上報給了政事堂,樑相就着人通知了我,讓我幫着安置,哎,我能有什麼辦法,這三個當初就是母親不疼父親不愛才被賣給老尚的,這會子根本沒親戚可投奔,我只好把他們先安排在我家裡。我家正夫老大不情願,夜裡夾七夾八地嘮叨了我一夜,生怕我把這三個收了,你說這都叫什麼事啊?”
他也忍不住微笑:“高大人心底善良,會有好報的,不過令正既不能容,長期在高大人家也不是法子,不如把他們三個送去做侍衛,英君不是在崇仁坊招侍衛嗎?”
高瑩道:“這事我知道,我還聽說我堂姨家的敬兒報名了呢,不過人家敬兒那是大家公子,宿衛天子,沒什麼可說的,這三個那是苦瓜瓤子啊,也配去宮裡做侍衛麼?”
他笑道:“苦瓜瓤子也有苦瓜瓤子的用處啊,高大人沒聽到一句詩:請纓上戰場,痛毆虐人狂,動刀兵的時候,苦瓜瓤子可能比嬌生慣養的公子更拼命呢。”
高瑩笑了起來:“江大人這麼說,我就明白了,昨兒是聽酒肆裡有人唱這首歌,還彷彿聽說這歌是小璟寫的,這要是讓我那堂姨知道,鼻子不得氣歪了哇。”
他聞言道:“高大人得空還是要勸勸你堂姨,女孫自有女孫福,高小姐是去玄武享福呢,高大人何必自己煩惱。怎得還不見鄭大人?”
高瑩左右看看,見吏員們都在耳房裡幹活,便低聲道:“估計今兒鄭大人來不了了。”
他一愣,忙問道:“怎麼說?”
高瑩繼續壓低聲音道:“馬上要禮部試了,鄭大人不是主考就是副主考,這兩日往她家拜謁的士人多得嚇人,昨日她家光客廳就擺了八桌宴席,估計今兒中午至少也得是八桌,光登門的拜客都應付不來了,哪裡有功夫到衙門裡來。”
他點頭道:“這也沒辦法,誰讓鄭大人是咱們禮部的尚書呢,禮部尚書主持禮部試,名正言順,士人們倘能得她一句半句指點,或者把自己的文章給她過過目,混個眼熟,就勝過一兩年的勤學苦讀了。”
天近正午,也沒見到鄭嵐,倒是那馮兆雪在午餐時上前請示,要不要去試院查看下,他想了想,便在餐後帶着馮兆雪和幾個吏員前往試院又巡查了一番,見門窗桌椅凡有損壞的都已經修補了,便暗暗點頭,又去查看了廚房等角落處,凡有問題處,都讓吏員們去更正了。而後又自己坐進考生的小房間,做出握筆的動作體會了下,覺得出手生寒。馮兆雪道:“雖已是正月裡,還沒打春,這天還是挺冷的,大人不要盡在裡面坐着了。”
他點頭道:“確是有些冷,這試房不能掛簾子,只能另外想辦法了,回去找高郎中,讓他給些驅寒的湯水生料,等考試那天熬上幾大桶,給舉人們沖沖寒。”
馮兆雪點頭應了。
申時回宮的時候,賀兒跟他講,董家派人過來傳話說董雯與寧滿的定親禮,董家準備定在正月十二。他點頭,十二是好日子,挺吉慶的,又在燈節前,相當合適。
回到知春院中,他讓紹兒去皇儀宮遞了個牌子,很快明帝就把他召去睿思殿,他把寧滿的事回報了,誰知明帝道:“十二不行,讓董家定在初九或者初十吧。”
他疑惑:“十二怎麼了?”
明帝道:“朕將在十一大起居之時宣佈禮部試主考和副主考,按規矩一宣佈了人選,主考和副主考就得立馬進試院,十二那天就已經鎖院了。怎麼能行?”
他聞言笑道:“鎖院也不礙的,微臣只是個禮部侍郎,頂多在試院外維持下秩序,不會被鎖裡面的。”
明帝一笑:“誰說的,江卿可是副主考,鎖裡面妥妥的。”
這個驚喜實在是太大,他怔了好久,見明帝神色不像玩笑,方纔敢相信。
作者有話要說:
這文反正已經撲了,透明作者慢慢寫,各位小姐姐慢慢看:)